“我看你也不是壞人,就是長得兇了一點(diǎn),”張瑜和秦越出城后兩人兩騎往南郊而去,“所以你別一口一個郡公主的,叫我瑜兒吧,我的朋友們都這么叫的?!?/p>
慢慢適應(yīng)了秦越的氣場之后,張瑜已經(jīng)沒有剛見面時那么緊張。
“朋友?”秦越看著張瑜,這個詞對于一直生活在草廬的他來說竟然有點(diǎn)陌生。
“嗯?!?/p>
“朋友。”秦越又重復(fù)了一次,不覺面帶笑意。
“公嗣哥哥……人其實(shí)不壞的。”
互不相識的兩個人一般都從彼此都認(rèn)識那個開始說起。
“寬厚?!?/p>
“是啊,他對我們都很好的,脾氣也好,將來一定會成為仁君的?!?/p>
“清平盛世,則仁君易當(dāng);烽煙四起,恐仁慈惹禍?!鼻卦娇戳丝磸堣?,自顧自說道,“生不住皇宮中,死不入帝皇冢?!?/p>
“咦!”張瑜一臉不可思議地盯著秦越看,“公嗣哥哥也說過差不多這樣的話,寧當(dāng)賣炭翁,不生帝皇中?!?/p>
只是秦越被張瑜這么盯著,黝黑的臉龐竟然害羞起來,連忙拍馬趕起路來,“走快點(diǎn),你不是要去摘桑葚嗎,晚了就找不到那片林子了?!?/p>
張瑜乖巧地應(yīng)了一聲,也抽一抽馬鞭。只是張瑜的騎術(shù)實(shí)在一般,兩人走走停停,日近黃昏了才找到這片桑林。
“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桑葚,現(xiàn)在都六月了?!睆堣ひ贿呑灶欁哉f著,一邊下馬徑直往林子里走。眼看將近黃昏,唯恐有失,秦越也快步跟了上去。
這時夕陽的金光灑滿了整片翠綠色的樹林,參差不齊的桑樹層層壘壘反射著余暉。一股夏日涼風(fēng)吹過,刮下不少熟透了的桑葚,零零星星打在張瑜身上。
她高興得吃吃地笑。
那個穿鵝黃色系腰長裙的少女,被清風(fēng)勾勒出修長又含苞待放的身形,像一只剛破繭的蝴蝶翩翩起舞。
“桑之未落,其葉沃若。于嗟鳩兮,無食桑葚。于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p>
秦越正看得有點(diǎn)出神,只聽見那兩匹拴在樹林外的戰(zhàn)馬突然躁動地嘶鳴起來。突然一陣熟悉又驚恐的聲音傳來,嗷——
是狼。
幾乎是同時,秦越跨出兩步,將張瑜護(hù)在身后,警惕地四處張望。果不其然,在不遠(yuǎn)處林子的暗處,探出了幾個灰毛的腦袋,一個,兩個,三個,四個。
群狼。
張瑜哪里見過這種陣勢,嚇得環(huán)腰抱著秦越。秦越騰出一只手握著張瑜環(huán)在自己腰際的手,另一只手橫槍在前,安慰張瑜道,“別怕,就幾條土狗。”
張瑜被嚇得哭笑不得,“就你還能開玩笑。”
嗷——叢林中又傳來一聲狼嚎,聲音渾厚雄壯,此時,更遠(yuǎn)一點(diǎn)他們剛才下馬的樹林路口處又走出來兩匹??磥硎堑昧瞬啬湓趨擦掷锏念^狼的命令,原本埋伏在路口以防他們走脫的兩匹狼也加入到了正面的圍獵中。
隨著狼群慢慢收窄包圍,秦越也在腦海中快速盤算著:要是自己獨(dú)自面對這六匹狼,要逃也不是難事,但現(xiàn)在加上沒有半點(diǎn)武藝的張瑜,容不得她受半點(diǎn)傷。這時候張瑜卻在后背強(qiáng)作鎮(zhèn)定地說,“秦越哥哥,你先走吧。公嗣哥哥還指望你幫他中興漢室的,別死在這里了?!?/p>
沒想到張瑜這么一個弱女子在這時候竟然還能如此大義凜然,秦越打趣道,“我要走了,你怎么辦?”
“我一個無用的小女子,死了便死了?!?/p>
不愧是張飛的女兒,秦越心中贊嘆,“聽說過當(dāng)年趙子龍長坂坡七出七進(jìn)嗎?”
“那可以一樣嗎,當(dāng)年曹操是下了活捉的命令的。你面前的是狼,它們可不會活捉你的?!?/p>
秦越干脆把長槍倒插地上,“也是啊,可憐你這么瘦小的身軀,都不夠這幾匹狼飽餐一頓的。”正說話間,將張瑜橫腰抱起,扔到身后較矮小的一顆桑樹丫子上,“再往上爬點(diǎn)?!?/p>
張瑜猛地點(diǎn)頭,一邊挽著裙子一邊艱難地往高處挪去。
這個時候太陽已經(jīng)完全沉了下去,月亮還沒有出來,整個天地間一片漆黑。
又是一聲狼嚎,身邊的狼群開始收緊包圍,看來是要行動了。
“記住,無論待會什么情況,都不要下來?!?/p>
“你可不要死了!實(shí)在不行就逃!”
“呵,我要是死了,它們把我吃干凈了,你也不要下來,”秦越抬頭看了一眼張瑜,“我太了解它們了,看似離開,其實(shí)還守在那里?!?/p>
最接近的一匹狼嗷嗚一聲,率先撲過來。秦越揚(yáng)手,手中長槍直接拍在狼的頸脖上,那狼嗚地一聲倒下,掙扎幾下,勉強(qiáng)站立起來。此時又圍上來三匹狼,和之前那匹一起,四面圍住秦越。
四匹狼進(jìn)攻極為有章法,兩匹兩匹行動,各自試探著上前撕咬一口,沒有機(jī)會的話隨即后退。如此僵持了一會,秦越自知早晚被耗盡體力,便心生一計。只見他盯著前方的狼,彎著腰,步步逼近,那狼齜牙咧嘴,卻是緩慢后退。忽然間只見秦越揚(yáng)手,手中長槍直飛右邊剛才被拍中的狼,剎那之間將那狼釘死在地上。
變故橫生之下,剩余三匹狼慌了神,秦越趁此空檔,沖上去意欲拔起長槍。身后又撲上來一狼,眼看就要咬著秦越頸脖。只見他猛然轉(zhuǎn)身,一拳直沖那狼的鼻子。它吃了這一拳,落地后恍惚站立不穩(wěn),又被秦越一槍扎死。剩余二狼前后同時撲上來,秦越冷笑,長槍一拍一撻,兩聲哀嚎,四匹狼就此解決。只剩頭狼和負(fù)責(zé)在外面把風(fēng)的兩匹小狼。
張瑜在樹上看得高興,抱著樹丫拍手叫好。但很快她便笑不出來了——那匹頭狼終于從叢林里出來,那壯碩無朋的身軀竟然和小牛犢差不多,尖長的狼牙透著死亡的寒光。
縱使秦越,都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頭狼盯著秦越,低伏身子,一步步逼近過來。秦越也調(diào)整了氣息,邁開步伐,槍尖直指頭狼。聒噪的蟲鳴突然安靜下去,頭狼嗚嗚嚎叫兩聲,直沖秦越。秦越提槍直刺它的頭顱,不料頭狼將頭一偏,槍尖順著又厚又硬的狼毛擦過脖子,未能傷及分毫。但此時頭狼已經(jīng)沖到眼前,用盡全力撞向秦越腰腹。秦越一手護(hù)在身前,但整個人還是被撞出去一丈遠(yuǎn)。腳步尚未站穩(wěn),樹林里又竄出兩匹狼,一左一右咬住秦越手臂。秦越左右動彈不得,頭狼眼看著又撲上來。
樹上的張瑜嚇得大叫。
原來頭狼一開始的兩聲嚎叫就是給這兩匹把風(fēng)的小狼布置戰(zhàn)術(shù)。幸好秦越手臂上纏有牛皮護(hù)臂,并沒有什么損傷。只是被兩匹足有百斤重的小狼死死咬著,秦越掙扎不開,只聽見一聲怒吼,秦越反轉(zhuǎn)手腕,一手提著一匹小狼后頸,將二狼狠狠相撞。頭狼又至,血盆大口對準(zhǔn)秦越頭顱。秦越一蹲一頂,頭狼被摔到身后。
頭狼站起晃了晃腦袋,看一眼張瑜所在的桑樹,又看一眼秦越,而自己正在二人之間。
隨著頭狼又嚎叫兩聲,秦越大呼不好。只見頭狼全力加速,用頸背重重撞在桑樹上,張瑜被嚇得不輕,樹丫晃動,張瑜噗通一聲掉在地上。
眼前正是頭狼鋒利的獠牙。
秦越再沖上去已然來不及,千鈞一發(fā)之際,秦越擲出手中鋼槍。鋼槍疾飛至頭狼處,眼看就要命中,頭狼卻是一個回身,躲開鋼槍。
鋼槍倒插在張瑜和頭狼之間,毫無威懾。
頭狼似是挑釁一般看了秦越一眼,轉(zhuǎn)頭向張瑜咬去!
嗷——
不知哪里又冒出一聲狼嚎,聲如洪鐘。
整片桑林甚至后山都感受到了震蕩,大片大片已經(jīng)歸暮的飛鳥驚掠出林,頓時間,仿佛整片天地都躁動起來。
最后的三匹狼都匍匐在地,那頭狼更是低垂著頭嗚嗚地求饒。
原本已經(jīng)緊閉雙眼等死的張瑜勉力睜開眼睛,只見秦越站在桑林中,仰天長嘯。
初夏的清暉照在滿身殺氣的秦越身上,是神是魔,一時間竟無法分辨。
“散!”嘶吼的最后,秦越怒聲喝道,狼群竟然像聽懂了一般轉(zhuǎn)身就竄進(jìn)林間。剎那間整片桑林,整片天地都靜默無聲,像一切都消失不見那般。
秦越連忙跑到張瑜身前,死里逃生的張瑜早已嚇出淚水,一下?lián)涞角卦綉牙?,緊緊抱著秦越。
一切雜音都停頓下來之后,一個聲音突然愈發(fā)明確起來——
噗通——噗通——噗通,那是秦越強(qiáng)勁的心跳聲,與此同時,她也聽到自己的心臟噗噗噗噗地亂跳。
“都跑了?!鼻卦絻芍皇謶以诎肟眨恢?,只得輕聲說道。
此時張瑜看向秦越,四目交投。張瑜的臉唰地漲紅了起來,比早上在劉禪書房內(nèi)更厲害,這才連忙從秦越懷里鉆出來。
秦越苦笑,“我們的馬跑了?!?/p>
張瑜抬頭看了看空蕩蕩的桑林入口,又看了看天色,將近月中,飽滿的月亮漸漸掛上半空,照得人間一片清明,頓時心理的恐懼消散殆盡,心情大好,“跑了就跑了吧,走回去就是了?!?/p>
“也只能如此了?!?/p>
“不過先讓我揀些桑葚回去,折騰了這么一通,一點(diǎn)桑葚都沒吃到就太虧了。家里現(xiàn)在是管得越來越嚴(yán)了,哎,我今年都還沒有出來摘過桑葚呢……”張瑜碎碎念著,充滿了二八少女的淳樸,和剛才膽氣雄壯的模樣真是判若兩人。
正說話間,原本昏暗的桑林點(diǎn)點(diǎn)螢火漸次亮了起來,此時兩人猶如墜入漫天繁星之中。
原來蜀地濕氣重,特別適合螢火蟲生長,而且仲夏時分,日落后的螢火蟲格外活躍。
“好漂亮?。 睆堣ひ呀?jīng)完全忘記了揀桑葚,癡癡地看著螢火美景。
“我去捉點(diǎn)回來,當(dāng)燈籠?!鼻卦秸f道。
“等一下,”只聽嘶啦一聲,張瑜扯下一小截薄紗長裙,一臉期待,“用這個兜著吧?!?/p>
秦越頓了一下,“在吃和玩這件事上,你最機(jī)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