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弋
“陛下——”
翌日一早,秦越還沒睡醒,就被凌毅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驚醒。
秦越的第一反應是劉備就這樣掛了?第二反應……還沒來得及第二反應的時候,凌毅已經(jīng)幾乎是破門而入地出現(xiàn)在了秦越的床榻邊。
“劉備——”
“秦兄!快起來梳洗!陛下召見我們了!”
……
“草民凌毅(秦越)拜見陛下?!眲涞臅績?nèi),二人規(guī)規(guī)矩矩地對皇帝行跪拜禮。
本來表彰義舉應當在朝堂上大張旗鼓地褒獎并借生猛的二人營造一種后繼有人的欣欣向榮感,但這么做與一開始劉備既定的安排有沖突。公開嘉獎的事情,劉備怕是有心留給新皇帝做了。
“兩位少年勇士快請起。說來二位都是朕的救命恩人啊?!眲湫蒺B(yǎng)了一陣,臉色稍有好轉(zhuǎn)。
“為陛下萬死不辭!”熱血青年凌毅猛然拱手,亢奮說道。
秦越微不可察地笑了笑。其實在很多公開場合,并不是秦越不愿多說話,而是凌毅實在頭腦簡單,熱血直率,一上來就“萬死不辭”了,秦越再說什么都顯得多余,那還不如不說的好。
這一笑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這個細節(jié)偏偏被心思細膩的諸葛亮捕捉到,同時瞄了一眼劉備的反應。劉備固然對凌毅的忠厚很滿意,但卻似乎沒有察覺到秦越的微笑。
“好啊,難得二位心向大漢?!眲錆M面笑容,秦越一聽卻在心里罵起劉備:大耳賊果然面皮厚,我可什么話都沒說,就被順帶地心向大漢了。
“今天下大亂,漢室傾靡,北有曹賊篡漢忤逆,東有孫氏割據(jù)一方,正是二位少年英雄建功立業(yè)之時。如今朕東征受阻,必然引發(fā)天下動蕩。一怕西北羌氐作亂,二怕東吳西逼永安。朕希望二位不辭勞苦,為朕排解煩憂。”
這時卻只有凌毅站了出來拱手道,“凡陛下所令,莫有不從?!?/p>
反正劉備面皮厚,也不管秦越表不表態(tài),點了點頭繼續(xù)說道,“凌毅乃是扶風人,對羌氐本就熟悉,朕如今冊封你為驃騎將軍馬超麾下偏將軍,賜號文烈將軍,即日起前往西平赴任。”
一個士兵的晉升之路,應該是伍長、什長、屯長、軍侯、司馬、校尉,再到裨將、偏將軍,然后才是列將軍,一般到了列將軍才能坦然地接受“將軍”的頭銜。但其實列將軍也就是所謂的雜號將軍,名字起得比較隨意,相互間并沒有上下級之分,只是一種象征意義,像龍驤、虎賁、揚威、蕩寇都是常見的番號。在列將軍之上,才算真正的混武將混出頭了,因為再往上就是稱為“重號將軍”。從朝廷一把手的大將軍到驃騎將軍、車騎將軍、衛(wèi)將軍以及前后左右四方將軍,才是朝廷正式制定的軍職。另外常見的四征四鎮(zhèn)四安四平雖然并不嚴格配置,但一般都由重號將軍擔任。
盡管偏將軍在武將晉升上還沒登堂入室,但起點非常高,況且還獲得劉備御賜名號“文烈”,地位超群。因此凌毅已經(jīng)高興得恨不能現(xiàn)在就在西平關(guān)上遙看西北的金戈鐵馬。
“至于秦越……”
諸葛亮與秦越偏巧在這個時候互相看了一眼。
未等劉備開口,秦越搶先一步踏出,拱手道,“回陛下,承蒙陛下厚愛,草民天性不羈浪蕩,恐不能擔負陛下所托。草民愿就此出城,不入朝堂,不上戰(zhàn)場?!?/p>
諸葛亮聽著秦越所說,心底里暗贊這小子真是命不該絕。
“秦兄……”凌毅關(guān)切地看著秦越,雖然秦越之前就表示過無意出仕,但凌毅還是希望秦越能留下,二人早已稱兄道弟,凌毅還是希望秦越能和自己一共為劉備奮斗,“你真的要走嗎?”
顯然秦越也是想過劉備的想法,早早言明不入朝堂不上戰(zhàn)場,但這時一旁的諸葛亮說道,“小兄弟不妨先聽聽陛下的意思?”
諸葛亮一開口,就給劉備架好了梯子,劉備自然會意,“這樣吧,如今漢吳局勢依然不明朗,永安城前線之地少兵缺將,還望秦越小兄弟再施援手,暫且擔當永安宮的屯騎校尉一職,聽從陳到將軍調(diào)令。待三個月后,是去是留任憑小兄弟選擇。如果覺得屯騎校尉屈才了,看中哪個職位,也但說無妨,只要能助永安城度過這一劫,便是我大漢的功臣?!?/p>
劉備這話說得實在讓人無法推辭,明面上封你一個屯騎校尉,你若不喜歡可以再隨便挑別的職位。這就等于把留與不留的問題變成要哪個官職的問題,并且安排在陳到麾下倒是投其所好。當然這點小伎倆秦越都知道,而秦越也更明白現(xiàn)在說話的是一國之君,再推辭便是不識趣了。因此只能無奈接受,“如此,微臣謝恩?!?/p>
劉備見秦越答應了,心里高興,便繼續(xù)說道,“另外,和凌將軍一樣,朕還得封你個番號,就叫‘武厲’如何?”
武厲?秦越不禁抬頭看了看病容中的劉備,有點摸不著頭腦了。
“武厲”并不是什么好名字,“厲”在謚號上屬于貶多于揚的字,一般用于評定此人生前窮兵黷武,功過相毀甚至功不抵過。既然劉備又要留下自己,又給自己一個下馬威,究竟所謂何事?從進入永安宮第二天開始,秦越就有種不祥的預兆,并且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
這就有點意思了。
……
這場讓凌毅興奮得睡不著秦越疑惑得睡不著的覲見之后,凌毅又等了小半天的赴職公文,第二天一早才準備出發(fā)西平。
除了兄弟相稱的秦越,打架打出感情的張苞和關(guān)樂,還禮還出感情的諸葛喬也都來送凌毅出城。眾人一一道別之后,秦越故意把凌毅拉到一邊,囑咐道,“可知去西平做什么?”
“那還用說,戍守邊疆??!”
有時秦越挺佩服這個全天候自帶火爐的熱血青年,真是單純得讓人擔憂,只好仔細交代,“馬將軍是被猜疑的人,你在那里得做三件事。”
“???”
秦越白了他一眼,凌毅這個“啊”既包含了“馬超將軍竟然是被猜疑的人”的詫異,也包含了“要做哪三件事”的疑問。
“為陛下監(jiān)視馬將軍,為馬家迎娶馬小姐,為自己征服馬家軍?!?/p>
一直掛起的城門漸漸放下,秦越目送連背影都帶著疑惑的凌毅逐漸遠去,另一張寫滿疑惑的臉孔卻又從城門外出現(xiàn)。
“我操,終于有人出城了。”
秦越瞇著眼看這個年紀輕輕眉清目秀又言語污穢的文士,不說話。
那文士和秦越對視了一會,打了個冷顫,表示甘拜下風,率先開口,“太子舍人霍弋,這位門神大哥是?”
太子舍人?秦越立刻就明白這位劉禪的私人助理來永安是干什么的了。難得剛走了個熱血青年,又來個有趣的家伙,秦越罕見地擠出個笑容,“武厲將軍領(lǐng)屯騎校尉,秦越?!?/p>
“武厲將軍?有趣,”霍弋又沒來由地問道,“對了,用過朝食沒?”
秦越搖搖頭。
“正好,帶上我一起吃吧,餓死我了。”
送行的眾人自然認識這位在宮中號稱“兩面虎”的霍弋。兩面虎的意思,就是既然是太子舍人,那么在太子在陛下面前,此人從來正氣凜然得不茍言笑,但私底下卻言語粗俗,行事怪誕不經(jīng)。秉性純直的張苞和關(guān)樂自然不樂意與他為伍,諸葛喬只是笑而不語,目送完凌毅離開就各自回去。
而此時送行送得最遠又偶遇霍弋的秦越并不知情……
“護軍將軍有令,若非召見,任何人不得進城?!闭嬲拈T神,守門的兩個士兵面無表情地交叉雙戟,攔住秦越和苦等了將近十天不得進城的霍弋。
霍弋守了快十天才守到秦越這張通行證,怎么可能輕易放過,裝腔作勢就炸了,“我操,瞎了你們的狗眼不是,你們不放我進去就算了,這武厲將軍秦大人不剛出去,一轉(zhuǎn)身就不讓進了嗎?”
“秦將軍自然可以進去,但你不能?!?/p>
“我奉監(jiān)國太子之命有機密之事必須覲見陛下,耽誤不得?!?/p>
“霍大人如果有文書,可以留下文書。如果只有口述亦可寫下加封章,我們轉(zhuǎn)呈就是了?!?/p>
其實霍弋哪有什么機密的事情,不過就是劉禪見永安宮一直沒有消息,不知父親劉備是死是活,偏偏他的兩個弟弟劉永劉理卻奉命去了永安單獨留下自己在錦城,皇位更迭而自己不在皇帝身邊,心中忐忑不已,讓霍弋來一探究竟而已。早在好幾天前霍弋被攔在門外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能回去復命了。但霍弋之所以是將來權(quán)傾朝野的重臣,當然不會如此點到即止。
“這位兵大哥,你就行行好,幫我通傳一下陳將軍,就說太子舍人霍弋求見。”霍弋見硬的不行瞬間變臉。
“非常時期,怒難從命。”看門的衛(wèi)兵當時在馬鞍山上也和秦越并肩作戰(zhàn)過,后來他們也聊過幾句,算是認識。
秦越無奈搖頭,“非常時期非常方法。他,我保進去了,我跟陳將軍解釋?!闭f完拉著霍弋一揮手就把兩把大戟拍開,徑直進城。
……
張苞從城門離開沒有回到自己城東的臨時住宅,而是就近去了城西關(guān)興的住宅。
“沒想到大哥在永安都能搞到這燕刀子,嘖嘖嘖,老張我聞到這酒味就流口水了?!?/p>
自從永安封城之后,進出不得,像關(guān)興和張苞之類雖然身負護軍重任,事實上也有大把空閑時間。這時活脫脫小張飛品行的張苞早已迫不及待一碗碗喝著老爹最愛也是自己最愛的燕刀子。
“嗝——”張苞幾碗烈酒下肚,滿足地打了個酒嗝,拍著微微隆起的肚子,“我就服老爹三件事,第一打架,第二喝酒,第三寫字!這燕刀子入口如刀,過喉如火,酒勁十足,老爹品酒的水平恐怕比武藝還高?!?/p>
因著父輩的關(guān)系,關(guān)興和張苞也是自小結(jié)拜,以兄弟相稱??粗鴱埌七^三巡,關(guān)興才故作索然,一臉不高興。
“怎么大哥?為什么事讓你愁眉苦臉的,來來來,”張苞說著又斟滿一碗酒,“那曹操,我也服他一點,‘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哎,老弟,你要是還當我關(guān)興是大哥,就聽我一句。”
張苞看著關(guān)興臉色沉重,也放下酒碗,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秦越凌毅不可不防,尤其秦越,沉默寡言,所謀甚大?!?/p>
“他二人武藝超群,又為大伯所用,不正是可喜可賀嗎,大哥操心個鳥?!?/p>
“你不當家,自然不去想個中利害?!?/p>
這個家自然不是一家?guī)卓诘男〖?,而是整個宗族幾百口甚至上千口人的大家。關(guān)羽和關(guān)平死后,蜀國的關(guān)家自然由關(guān)興擔任家主,而張苞本來也是張家的家主,只是張苞生性粗獷沒有心思管這些家長里短,所以只是名義上還擔著家主的名號,實際上所有家事都由母親夏侯氏和弟弟張紹處理,只有大事才請示自己。
而這關(guān)家和張家便是蜀國權(quán)柄最重的幾家之一。
“大哥是怕,這二人會損害我兩家所得?”張苞雖然乳名就叫草包,但腦袋當然不可能真是草包,“二人孤身入蜀,秦越更是個孤兒,他們能力再出眾,又如何抗衡一家一族之力?”
“老弟有所不知,凌毅雖是扶風二流富紳家族之子,但扶風凌家與漢中張家多有往來,秦越雖然是孤兒,但要說輩分,還是丞相的師弟。光是這一層關(guān)系,二人便如潛龍在淵,不可不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