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興二年,夷陵之戰(zhàn)。
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年正火急火燎地從南陽趕往夷陵以西的馬鞍山。
少年長得十分強(qiáng)壯,緊握韁繩的雙手肌肉寸寸鼓起,古銅色的肌膚在一身黑色勁裝的包裹下顯得格外深沉。
劍眉星目,棱角分明,雖然五官充滿男子氣概,但估計沒什么人會樂意親近他。
因為冷。少年全身透著一股刀鋒刻過般的冷。
此刻胯下的駿馬一路馳騁,他腦海中卻思緒萬千。
……
幾天前。
“我馬上就要死了,”一直和他相依為命,教他讀書的老頭平靜得出奇,“但我還有個心愿未了……”
少年抿了抿嘴唇,也沒有說話。一如既往地沉默。
“誒,我都快要死了,你還是不喜歡多說兩句。想當(dāng)年我千辛萬苦從狼窩里把你帶出來,又千辛萬苦一把屎一把尿地喂大你……”
“再說我生氣了,生起氣來我連老頭都敢打?!鄙倌杲K于開口。
“我欠你師兄太多了,想當(dāng)年那個人苦苦哀求我,我都不為所動,即使他名滿天下——”
少年皺了皺眉,“你說過很多遍了,都快死了,挑重點(diǎn)說吧?!?/p>
少年一臉不耐煩得就像在問“你欠那個素未謀面的師兄的,關(guān)我什么事”?老頭太了解這位沉默寡言的少年了,一個皺眉便知道他的心思,“我想你去救一個人?!?/p>
“誰?”
“劉備?!?/p>
少年又皺了皺眉頭。這次是表示他不樂意。
“我知道你不樂意,那家伙本來還高歌猛進(jìn),也該他命數(shù)如此,頃刻間就被陸遜燒得一敗涂地,也苦了我的孔明你的師兄啊,老夫?qū)Σ黄鹉銕熜职 ?/p>
老頭一陣造作的哭哭啼啼,期間默契地安靜了幾息,少年眼看老頭又要嘮叨起來,連忙從鼻子里發(fā)出一個音,“嗯?!?/p>
“還有......”老頭還想繼續(xù),那少年不自覺又皺了皺眉頭。
“我都快死了,就不能多說兩句嗎!”
那老頭倒有點(diǎn)不管不顧,“你要是覺得往后不知何去何從,不妨就留在那里。畢竟我的孔明你的師兄也在,孔明怎么說也是你師兄,雖然你從不認(rèn)我做師傅,但是咱爺倆感情還是在的嘛,要不到時你干脆認(rèn)孔明做義父吧,哈哈哈,雖然關(guān)系有點(diǎn)亂,但你兩個一個多愁一個少言,放在一起估計鐵樹也能悶出花……”
本來還喋喋不休,全無一點(diǎn)仙風(fēng)道骨樣子的老頭突然眉頭一緊,稍稍停了一下,“你啊,在這草廬活了十六年,唯一見過的世面只有張遼的合肥城?;蛟S你以為一輩子就在草廬讀書合肥練武兩地跑了,但是你看,縱然神通廣大如我,悶騷絕倫如你,一個變故,還是說沒就沒了。人這一輩子,來到世上走一遭,哎,來都來了,總得留下點(diǎn)什么吧?”
少年只是聽著,面無波瀾。
“說實(shí)話,我現(xiàn)在有點(diǎn)后悔把你領(lǐng)回來了,應(yīng)該是后悔把你留在身邊,”老頭環(huán)顧了一下草廬啥也沒有的四周,“這里太清凈了,不該是一個少年生活的地方。這么多年來,我只顧著叫你讀書論道,卻忘了讓你去嘗一嘗人情冷暖,把你教得跟這個世界毫無瓜葛似的。”
“我覺得,不入世也挺好,就當(dāng)個出世的高人……”少年低聲嘀咕著。
“從未入世,何來出世!”老頭猛然喝道,旋即語氣又變得溫和,“罷了罷了,就當(dāng)是老夫給你的最后一堂課吧。”
少年抬頭看著老人。
“風(fēng)雨雷電,全是天恩,喜怒哀樂,均是人生。去沾點(diǎn)煙火氣,去感受人間冷暖。如果有什么想做的就去做,如果實(shí)在沒有,我就給你一件事,夠你做一輩子的了——去幫我的孔明,你師兄他夠累的了?!?/p>
說罷,那老頭盤腿打坐,口里念一句“去也”就沒了氣息。
少年一直緊繃的神色終于掩藏不住自己的慌亂,連忙上前一探,果然連脈搏都沒有了……
少年很難過。
十六年一起生活的日子,雖然老頭嫌少年話少,少年嫌老頭話癆,但少年早就將老頭當(dāng)是自己的親爺爺。老頭是個得道高人,看透了生死,盡管行事荒誕不經(jīng),但也沒想到真的說走就走……
少年獨(dú)自料理好老頭的后事,身騎高馬,最后看一眼那墓碑,轉(zhuǎn)身離開。
那碑上刻著三個字——司馬徽,而刻碑人的落名,秦越。
……
秦越正思索間,突然馬失前蹄,強(qiáng)大的慣性將他狠狠地摔了個狗吃屎。
驚魂未定,馬上就有五個兵卒模樣的大漢一擁而上,用刀架住自己。秦越以為是被蜀軍捉到了,不料其中一個卻大喊:“首領(lǐng)!捉到了!捉到了!”然后又從密林里走出來一個大漢,體型比眼前這幾個都要高大得多。
秦越迅速瞄了他們一眼,又瞄了瞄那匹剛站起來的馬,心想原來是山賊,那還是盡快逃走好,不要和他們作無謂糾纏。
“哈哈!我們等了這么多天,終于有人路過了!要不是江邊在打仗,我們用得著從江邊躲進(jìn)山里嗎!”
“他奶奶的!我們都快從水匪做成山賊了!”
“他奶奶的!”那頭領(lǐng)走上前來,“原來是個小毛頭!小毛頭能有多少值錢的東西!”
“不是啊,首領(lǐng)?!币粋€小嘍啰跑過去,撿起秦越的鋼槍,“首領(lǐng)你看,這支槍就挺不錯的嘛!”
說罷將槍拋給首領(lǐng)。
機(jī)會!
秦越突然跳起來,一把奪過槍,與此同時轉(zhuǎn)身就往馬跑過去。只要上了馬,他們也奈何不了了。
眼看快到了,樹林中冷不丁射出一箭,正中秦越左腿,秦越應(yīng)聲倒地。
終究是吃了沒 見過世面的虧。
身后一群不知應(yīng)該是水匪還是山賊的一陣鬼叫,“哈哈!阿三射得好??!”
“跑?門都沒有!”
“小娃娃你還是太嫩了!”
“實(shí)則虛之虛則實(shí)之,現(xiàn)在不讀點(diǎn)兵書都不好意思當(dāng)山賊!”
“首領(lǐng),我們是水匪??!”
那首領(lǐng)白了小卒一眼,“管他奶奶的,反正搶錢殺人就是賊!”,邊說邊走,提起刀一步步向秦越走來。
殺人越貨,看眼神就知道那首領(lǐng)想干什么了。秦越見勢不妙,狠下心一把將左腿的箭矢折斷,勉強(qiáng)站了起來。
“還能站起來?不錯!”首領(lǐng)目光一閃,面露殺機(jī)沖了上來,勢大力沉一刀劈下。
剛站起來的秦越慌忙用槍格了一下,首領(lǐng)又一腳踹過來。秦越眼中寒芒閃過,側(cè)身避過踹踢,一只手抱著那首領(lǐng)的腿向上一翻,那首領(lǐng)整個人便往后倒去。秦越舉槍抵在他喉嚨,以示勝負(fù)已分,自己無意下殺手。此時樹林中又射出一支冷箭,吃過一塹的秦越早有防備,腳下一點(diǎn),那羽箭便撲了個空。不料倒在地上的首領(lǐng)全無一點(diǎn)廉恥之心,躺在地上一腳踹出,正中秦越剛才的箭傷。
噗通一聲,秦越又一次倒下,那一刻他只覺得入世真難啊!
首領(lǐng)也不廢話,咕嚕一聲爬起,手中刀往下刺去,秦越躺在地上連忙用槍挑掉,手腕轉(zhuǎn)動,長槍向首領(lǐng)雙腳狠狠掃去。首領(lǐng)猝不及防又被絆倒。其他小嘍啰一看,都紛紛圍了上來。
秦越就躺在地上,以一敵六,終是漸漸招架不住。首領(lǐng)捉住機(jī)會,又用刀狠狠戳下去,這次秦越的鋼槍被其他五個小賊架住,無法抽出。
眼看刀尖就要刺入胸膛,秦越心中不禁嘆息一聲,剛出山就死在幾個蟊賊手上,外面的世界真是復(fù)雜——
忽然一根羽箭射來,秦越本來緊閉著的雙眼再張開時,一滴溫?zé)岬难獫{剛好滴到他臉上。只見首領(lǐng)的額頭處已經(jīng)被箭頭射穿,首領(lǐng)轟然倒下,只剩箭羽在微微顫抖。
“我操!阿三!你射到首領(lǐng)啦!”一個小嘍啰又大喊起來。
在眾嘍啰驚愕的目光下,阿三才慢慢“走”了出來,步伐歪歪扭扭,沒走幾步就癱下了。眾人吃驚,不是因為阿三倒下,而是阿三后面原來還站著一個人——只見那人猝然起弓,連發(fā)三箭,三人晃了幾下之后都紛紛倒下,剩下兩個小嘍啰只能慌忙逃跑。
這時那人才走上前,扶起秦越,“沒事吧?”
秦越起來拍拍身上的泥土,拱手說道:“多謝。”
“路見不平,理應(yīng)拔刀相助?!蹦侨艘补笆终f,“在下扶風(fēng)茂陵人,姓凌名毅,表字伯守。此處山野僻林,不知兄臺為何會在樹林中,又遭匪盜埋伏?”
秦越剛剛死里逃生,即使這人救了自己,也學(xué)會了留個心眼,不答反問道,“兄臺又何故在此?”
凌毅倒是憨厚一笑,毫無戒心,“聽聞陛下在前面不遠(yuǎn)征討孫權(quán),特來助陣。心想盡早到達(dá),就抄了條小路直進(jìn)?!?/p>
陛下,征討孫權(quán),秦越心中了然,必定是投奔劉備的,又看此人憨直忠厚,終于如實(shí)說道:“南陽秦越,也是往漢軍那趕路。不小心就中了埋伏?!?/p>
凌毅一聽,原來都是我大漢皇帝的粉絲,心中興奮,一把捉住秦越的手,“我看兄臺武藝亦不俗,要是有兄臺相助,何其幸哉!”凌毅也沒在意秦越什么表情,“對了,秦兄弟稍候,等我從樹林內(nèi)把我的馬牽出來再趕路?!闭f完就一頭沖進(jìn)樹叢中。
如果每個人的擁躉都得有個昵稱,那么劉備的鐵桿粉應(yīng)該叫“備胎”了吧?秦越雖然平時不愛說話,但腦子里的世界其實(shí)很大程度上受到司馬徽的影響,各種天馬行空,奇思妙想。
給秦越包扎好左腿的箭傷,兩人又策馬走了大半天,眼看天黑,便在山腳休息。
“秦兄啊,還有兩天就能到巫口了。聽說陛下高歌猛進(jìn),東吳夜夜悲泣,也不知道這種錦上添花的投軍能不能得到陛下重用?!?/p>
秦越一聽就明白了,這個“備胎”的消息還停留在一個月前,“好消息?壞消息?”
“???那就先說好消息吧!”相處一天,凌毅已經(jīng)有點(diǎn)適應(yīng)秦越絕對不多說一個字的表達(dá)方式了。
“不是錦上添花,是雪中送炭。劉備會重用你。”
“這是怎么回事?”情況逆轉(zhuǎn)得太快,凌毅還來不及思考。
“陸遜火燒百里連營,大敗劉備。劉備正被困在馬鞍山。所以,目的地不是巫口,是明天能到的馬鞍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