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遇嬌氣包蟠桃園深處，西王母最鐘愛的九千年紫紋蟠桃樹旁，有塊不起眼的青玉盆，
盆里一株仙草蔫蔫地垂著纖細(xì)的莖葉。粉白的花瓣細(xì)碎，此刻沾滿水珠，一顫，便滾落下來，
無聲滲入玉盆的云紋里。孫悟空的腳步帶著風(fēng)，
一身鎖子黃金甲在蟠桃園氤氳的仙霧里也掩不住那股子剛從八卦爐里淬煉出來的燥氣。
他奉旨看管這片園子，可心里頭還惦記著花果山那群猴子猴孫新排練的陣法。這活兒，
比當(dāng)年大鬧龍宮還憋屈?！皢琛币宦暭?xì)弱又綿長的抽噎，像根看不見的絲線，
猛地纏上他的耳朵眼。孫悟空腳步一頓，火眼金睛如兩道實(shí)質(zhì)的金芒，唰地掃過去。
青玉盆里那株草，正抖著葉片，又一滴晶瑩的淚珠顫巍巍懸在葉尖，眼看就要墜落。
那柔弱無助的姿態(tài)，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皣K！”孫悟空眉頭擰成疙瘩，
一個(gè)筋斗便翻到近前，帶起的風(fēng)驚得那草葉猛地一縮，越發(fā)顯得楚楚可憐。他蹲下身，
金箍棒隨意往地上一杵，堅(jiān)硬的地磚無聲裂開幾道細(xì)紋。他伸出毛茸茸的手指，
毫不客氣地戳了戳那細(xì)弱的莖稈，力道不大，卻足以讓整株草劇烈地?fù)u晃起來?！拔?！
那草精！”孫悟空的聲音帶著金石摩擦的質(zhì)感，毫不掩飾其間的煩躁，“成天哭哭啼啼，
嚎喪呢？吵得俺老孫耳朵起繭子！再哭一聲試試？信不信俺老孫拔了你，扔下三十三重天，
摔你個(gè)稀巴爛！”那株仙草——后來被喚作“絳珠”的靈物——嚇得葉片緊緊蜷縮，
瑟縮成一團(tuán)，連哭泣都噎住了，只余下細(xì)微到幾乎聽不見的抽氣聲，
整株草抖得如同風(fēng)中的殘燭。粉白的花瓣貼在莖稈上，可憐兮兮。孫悟空瞧著它這副模樣，
心頭那股無名火非但沒消，反而更旺了幾分。他煩躁地抓了抓腦后硬挺的金色毛發(fā)，
發(fā)出沙沙的響。真是晦氣！看守蟠桃園已經(jīng)夠無趣，還攤上這么個(gè)哭包鄰居。他猛地站起身，
懶得再看那礙眼的草精，金箍棒往肩上一扛，轉(zhuǎn)身就要走。
眼角余光瞥見旁邊石案上擱著個(gè)玉壺，里面盛著清亮的瑤池玉液，
大約是哪個(gè)仙娥忘了收走的。他心頭一動(dòng)，惡作劇的念頭陡生?！昂撸】?？渴死你算了！
”他一把抄起玉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壺口一傾，那壺本該屬于王母娘娘的瓊漿玉液，
便嘩啦啦全淋在了青玉盆里。冰涼的水流沖刷著盆中的仙土，
也瞬間淹沒了那株草細(xì)弱的根莖。
“咳咳…嗚……” 絳珠草被這突如其來的“灌溉”嗆得劇烈顫抖，葉片在水中無助地?fù)潋v，
連抽噎都變成了斷續(xù)的嗆咳。盆里水光晃蕩，映著它狼狽至極的身影。
孫悟空叉腰看著自己的“杰作”，那草精越是嗆咳掙扎，
他心頭那點(diǎn)煩躁反而奇異地被一種惡作劇得逞的快意沖淡了些。他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
笑得肆意又帶著點(diǎn)混不吝的邪氣：“喝飽沒？嬌氣包！再哭，
下次可就不是一壺水這么便宜了！”他不再理會那盆里掙扎的草，只覺得耳根子終于清靜了。
金箍棒在肩頭挽了個(gè)棍花，他哼著不成調(diào)的小曲，一個(gè)筋斗便翻上了蟠桃園最高的那株桃樹，
翹著二郎腿，隨手摘了個(gè)熟透的大桃，狠狠咬了一口。桃汁甘甜，
總算壓下心頭最后那點(diǎn)別扭。至于那株被水淹得半死的仙草？呵，誰管它死活。
齊天大圣做事，何須向一株草解釋！蟠桃園的仙霧似乎比往日更濃了些，
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壓抑。孫悟空斜倚在最高的桃樹枝椏上，
毛茸茸的手指捻著一片邊緣微微泛黃的桃葉，心不在焉地轉(zhuǎn)著。遠(yuǎn)處，
隱隱傳來天兵天將操練的呼喝，肅殺之氣穿透祥和的云靄，刺得他耳膜發(fā)癢。他低頭，
目光下意識地掃過那個(gè)角落。青玉盆里，那株被他惡作劇澆灌過的絳珠草，
似乎比之前精神了些。細(xì)長的葉片舒展開，褪去了幾分蔫黃，顯出一種新嫩的翠色，
頂端甚至怯生生地冒出了兩片更小的新芽。粉白的小花在葉片間若隱若現(xiàn)，不再沾滿淚珠，
只是安靜地吐納著仙園的靈氣。“嘁，命還挺硬?！睂O悟空撇撇嘴，隨手將桃葉彈飛。
那點(diǎn)微不足道的得意感早已消散。天庭的規(guī)矩像無形的枷鎖，捆得他渾身不自在。
他懷念花果山自由的風(fēng)，水簾洞震耳的水聲，猴子猴孫們吵鬧的喧囂。這里的安靜祥和，
對他而言是鈍刀子割肉。煩悶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越收越緊。他猛地從桃樹上躍下，
身形如一道金色的閃電。落地時(shí)，金箍棒重重一頓，地面微震。他幾步走到那青玉盆前，
動(dòng)作有些粗魯。那草似乎察覺到他的靠近，新生的嫩芽微微瑟縮了一下?！拔?！嬌氣包！
”孫悟空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煩躁，“整天對著這些死氣沉沉的桃子，悶不悶？
俺老孫的老家花果山才叫好地方！漫山遍野的花果，想摘就摘，想啃就啃！
山泉比這勞什子玉液還甜！瀑布從萬丈高的地方砸下來，那聲響，痛快！” 他越說越起勁，
手舞足蹈，仿佛要把花果山的磅礴生氣一股腦兒塞進(jìn)這小小的盆景里?！澳南衲氵@破盆，
”他嫌棄地戳了戳冰冷的玉盆邊緣，“巴掌大點(diǎn)地方，哭都沒地方哭！沒勁透了！
” 他頓了頓，看著那株似乎被他描述嚇呆了的草，忽然覺得對著盆草發(fā)泄的自己有點(diǎn)傻。
他抓抓頭，語氣緩和了些，
甚至帶了點(diǎn)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別扭：“等俺老孫哪天煩了這鳥地方，帶你下去開開眼？
省得你成天對著幾片云抹眼淚！”話音未落，蟠桃園深處猛地傳來一聲尖銳的鶴唳！
緊接著是仙娥們驚惶失措的呼喊：“不好了！妖猴偷吃蟠桃！快去稟報(bào)王母！稟報(bào)玉帝！
”孫悟空心頭猛地一沉，火眼金睛瞬間爆射出凌厲金光。偷吃？他分明是光明正大地摘！
一股被誣陷的暴怒轟然沖上頭頂，壓過了所有理智。他看也沒再看那青玉盆一眼，
身形化作一道撕裂空氣的金虹，裹挾著滔天的怒氣與桀驁，直沖園外?！坝竦劾蟽?！
敢污蔑俺老孫？！吃俺老孫一棒！”怒吼聲震得滿園蟠桃簌簌墜落，仙霧劇烈翻騰。
那株青玉盆中的絳珠草，被這突如其來的狂暴氣浪卷得猛烈搖擺，細(xì)弱的莖葉幾乎折斷。
在孫悟空決絕沖向風(fēng)暴的背影消失的瞬間，一滴小小的、無人察覺的水珠，
悄然從它低垂的葉片邊緣滾落，“嗒”地一聲，輕叩在冰冷的玉盆之上。
2.還你的淚五百年。五行山底，黑暗是凝固的實(shí)體，沉重地?cái)D壓著每一寸意識。
孫悟空的身體早已與冰冷的巖石同化，只余下胸腔里那顆緩慢跳動(dòng)的心，
像一口淤塞了五百年的深井，每一次搏動(dòng)都艱難地?cái)噭?dòng)著沉淀的絕望和業(yè)火。
花果山被焚的消息，是投入這口深井的最后一塊巨石，砸碎了所有自欺的麻木，
只剩下沉底的、令人窒息的劇痛。他閉著眼，并非沉睡，而是將所有的感知死死封閉。
不敢聽山風(fēng)呼嘯，那像極了火焰吞噬林木的獰笑。不敢看頭頂縫隙漏下的慘淡月光，
那像極了天火舔舐夜空后殘留的灰燼?？煞忾]無用。那痛楚如同跗骨之蛆，
啃噬著他被壓在山底的魂魄。每一次心跳，都伴隨著花果山萬千生靈在烈焰中無聲的嘶吼，
在他顱內(nèi)震蕩、轟鳴，永無止息。就在這無邊死寂的痛苦深淵里，
一絲微弱到幾乎無法捕捉的悸動(dòng)，如同投入古井的微塵，穿透了五行山沉重的巖層，
輕輕拂過他緊繃到極限的神經(jīng)。不是風(fēng)，不是雨。是一種……呼喚？一種遙遠(yuǎn)而決絕的悲慟？
帶著玉石俱焚的溫度，穿越千山萬水的阻隔，直抵他靈魂最深處被業(yè)火灼燒的焦土。
孫悟空猛地睜開眼！那雙在黑暗中沉寂了五百年的火眼金睛，
瞬間爆射出兩道撕裂混沌的實(shí)質(zhì)金芒！死死釘向東方，花果山的方向！* * *烈焰。
無邊無際的烈焰，舔舐著天穹，將整個(gè)花果山化作一口沸騰的熔爐。
曾經(jīng)蒼翠的峰巒只剩下焦黑的骨架，在火海中扭曲、坍塌，發(fā)出令人牙酸的爆裂聲。
水簾洞的飛瀑早已干涸，只余下被燒得通紅的巖壁，徒勞地反射著地獄般的光芒。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焦糊味和死亡的氣息。天穹之上，滾滾黑云被火光映成詭異的暗紅。
云層裂開縫隙，顯露出森嚴(yán)的天兵陣列。冰冷的甲胄反射著下方煉獄的兇光，
肅殺之氣凝成實(shí)質(zhì)的寒流，與下方的滔天熱浪形成詭異的對峙。為首的天將，
面容冷硬如石刻，俯瞰著下方燃燒的山河，眼中沒有一絲波瀾。就在這神威赫赫的陣列下方，
滔天的火海邊緣，一個(gè)渺小的、素白的身影，正踉蹌著沖向那毀滅的烈焰之門。
風(fēng)卷起她破碎的裙裾，獵獵作響，如同殘破的蝶翼。那張清麗絕倫的臉龐此刻蒼白如紙，
被火光映照出一種近乎透明的脆弱。唯有那雙眼睛，紅腫得駭人，里面翻涌的不是恐懼，
而是某種焚心蝕骨的絕望和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淚水早已流干，只剩下血絲密布的眼眶，
死死盯著火海的最深處?！罢咀?！”云層中傳來一聲冰冷的斷喝，如同金鐵交鳴，
穿透了火焰的咆哮。那天將的聲音帶著神祇俯瞰螻蟻的漠然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
“何方妖物，不知天高地厚！此乃天罰業(yè)火，焚盡世間不臣！區(qū)區(qū)草木之精，也敢近前？
速速退去，免得魂飛魄散，連入輪回的資格都沒有！”林黛玉的腳步?jīng)]有絲毫停頓。
熱浪撲面而來，幾乎將她單薄的身體掀飛，發(fā)絲末端瞬間卷曲焦枯。
她甚至能聞到皮肉被炙烤的焦味。但她的眼神，越過狂舞的烈焰，
死死釘在那片曾經(jīng)水簾飛濺、如今卻被燒得通紅的巨大巖壁——那里，是齊天大圣的“家”。
“妖物？”她猛地抬起頭，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那高高在上的天兵陣列嘶喊。
聲音被火焰炙烤得沙啞破碎，卻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尖銳，直刺云霄，
“你們燒的……是他的家??！”話音未落，她不再看天，不再聽那冰冷的呵斥。
瘦弱的身體爆發(fā)出最后的力量，如同一道撲向燈火的飛蛾，決絕地、義無反顧地，
縱身躍入了那足以焚滅神佛的烈焰之海最深處！
“大圣……”身體被足以融化金鐵的恐怖高溫瞬間包裹的剎那，她最后的聲音，并非慘叫，
而是一聲近乎嘆息的呼喚，穿透了烈焰的嘶吼，帶著無盡的悲涼和某種奇異的解脫，
向著五行山的方向，也向著這片她即將與之同葬的山河，
“你的花果山……”“……我替你哭過了！”最后幾個(gè)字落下的瞬間，異變陡生！
她那早已干涸、被火焰灼烤得刺痛無比的眼眶深處，
仿佛被這聲呼喚榨取了靈魂最后一絲本源，竟然硬生生地，再次沁出兩滴淚珠！晶瑩剔透，
宛如最純凈的星辰碎屑，在周身毀天滅地的赤紅烈焰映襯下，
散發(fā)出一種令人心悸的、冰藍(lán)色的微弱毫光。淚珠滾落。沒有在高溫中蒸發(fā)。
它們接觸下方咆哮翻騰的赤紅巖漿的剎那——“嗤——?。。?/p>
”一聲尖銳到超越人耳極限的、仿佛連空間都被凍結(jié)撕裂的聲響，猛地炸開！
以那兩滴渺小淚珠落點(diǎn)為中心，一股無法形容的、凍結(jié)萬古的極寒，
如同億萬條冰藍(lán)色的怒龍，瞬間爆發(fā)！瘋狂地向外席卷、蔓延！所過之處，時(shí)間停滯，
空間凍結(jié)！咆哮的烈焰凝固了！跳躍的火舌保持著猙獰的形態(tài)，
卻在瞬間被覆蓋上一層厚厚的、閃爍著幽藍(lán)寒芒的玄冰！
翻滾的巖漿洪流瞬間失去所有赤紅的光芒，變成靜止的、漆黑冰冷的巨大冰河！
升騰的濃煙被凍結(jié)在半空，如同扭曲的黑色冰雕！整片沸騰燃燒、毀滅一切的天罰火海，
竟在這兩滴淚珠落下的彈指之間，被一股源自生命盡頭最極致悲慟的奇寒，
硬生生地、徹底地——冰封！萬里焦土，
瞬間化為一片死寂的、無邊無際的、閃爍著詭異幽藍(lán)寒光的……冰川！
* * *“轟——隆——?。?！”一聲比九天神雷狂暴億萬倍的巨響，
撕裂了五行山亙古的死寂！東方天際傳來的那股冰封萬物的極致寒意，
與五行山下積壓了五百年的、足以焚天滅地的滔天業(yè)火和暴戾妖氣，
在孫悟空靈魂最深處轟然對撞！如同開天辟地的混沌初擊！束縛了他五百年的沉重山體，
在這股源自靈魂的、內(nèi)外交擊的毀滅性能量爆發(fā)下，如同被投入熔爐的琉璃，
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令人牙酸的巨大呻吟！那道貫穿山腹、象征著不屈的猙獰裂痕，
瞬間被狂暴的金紅色妖氣撐開、撕裂、粉碎！“咔啦啦——?。?！
”無數(shù)房屋大小的巨石如同脆弱的泥塊般被拋飛！山崩地裂！煙塵沖天而起，
遮蔽了慘淡的月光！一道纏繞著金紅色烈焰的身影，如同掙脫了所有枷鎖的遠(yuǎn)古兇神，
裹挾著毀滅性的風(fēng)暴和積壓了五百年的狂怒與劇痛，從崩塌的山體核心處沖天而起！
筋斗云撕裂長空！孫悟空甚至來不及感受重新?lián)肀斓氐淖杂?，那雙燃燒著金焰的眸子，
在沖破煙塵的瞬間，就死死鎖定了東方！沒有預(yù)想中的沖天烈焰，沒有滾滾濃煙。
只有一片……死寂的、無邊無際的、在慘淡月光下反射著幽幽藍(lán)光的……冰原！花果山呢？
他的花果山呢？！那水簾轟鳴、花果飄香、萬猴喧騰的家園呢？！筋斗云撕裂空氣，
帶著刺耳的尖嘯，瞬息千里，懸停在花果山——不，是這片巨大冰原的上空。冰。
入眼皆是冰。曾經(jīng)熟悉的山巒輪廓，被厚厚的、幽藍(lán)發(fā)黑的玄冰覆蓋，
扭曲成猙獰怪異的冰雕。水簾洞的洞口被巨大的冰棱徹底封死，像一只絕望凝固的眼睛。
那些他曾攀爬嬉戲的古樹，只剩下焦黑的枝干，
被透明的寒冰永恒地封印在死亡前最后一刻掙扎的姿態(tài)。
整個(gè)天地間彌漫著一種比死亡更冰冷的死寂，連風(fēng)都被凍住了。冰面之下，
隱約可見被瞬間凍結(jié)的赤紅巖漿流，保持著奔騰咆哮的形態(tài)，卻失去了所有溫度，
如同地獄的標(biāo)本。孫悟空從筋斗云上落下，赤足踏在冰冷的、堅(jiān)逾精鋼的冰面上。
鎖子黃金甲在月光下凝結(jié)了一層薄霜。他沒有咆哮，沒有怒吼。
那雙橫掃天庭、令神佛戰(zhàn)栗的火眼金睛，此刻空洞得可怕，
只是死死盯著腳下這片埋葬了他所有過往的冰墓。
目光最終定格在水簾洞前那片被冰封得最為厚重、幽藍(lán)光芒也最為深邃的區(qū)域。
一種源自血脈靈魂深處的悸動(dòng)，牽引著他。他一步步走過去，腳步沉重，
在死寂的冰原上踏出空洞的回響。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被冰封的心臟上。然后，他看到了。
在那片幽藍(lán)的冰層最深處，冰封著一個(gè)蜷縮的、焦黑的人形輪廓。那么小，那么脆弱，
像一片被烈火焚燒后又被寒流瞬間凍住的枯葉。焦黑的痕跡覆蓋了她大半身體，
幾乎看不出原本的素白，只有幾縷未被完全焚盡的發(fā)絲，在冰晶中凝固著最后飄散的姿態(tài)。
是她。那個(gè)只會哭哭啼啼的嬌氣包。那個(gè)被他用一壺水淹得半死的仙草精。
孫悟空高大的身軀猛地一晃，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
在那塊冰封著焦黑身影的冰面旁，屈膝跪了下來。膝蓋撞擊冰面的聲音，沉悶得令人窒息。
他伸出那雙曾攪動(dòng)四海、搗碎凌霄的毛茸茸大手。指甲在堅(jiān)硬的冰面上徒勞地抓撓，
發(fā)出刺耳的“嘎吱”聲。冰屑飛濺，混著他指腹?jié)B出的金色血珠。
他像一頭失去了幼崽的絕望野獸，用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
瘋狂地挖掘著那層隔絕生死的幽藍(lán)堅(jiān)冰。冰層太厚，太硬。他不管不顧，手不夠，
就用臂甲去撞，用頭去頂！金色的毛發(fā)被冰屑和血污粘成一綹綹，額角撞在冰上，
發(fā)出沉悶的鈍響，留下暗紅的痕跡。他仿佛感覺不到疼痛，只機(jī)械地重復(fù)著挖掘的動(dòng)作，
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如同困獸瀕死般的“嗬嗬”聲。終于！“咔嚓！”一聲清脆的裂響！
一塊覆蓋在那焦黑身影胸口處的巨大冰蓋被他硬生生掀開！寒氣如同實(shí)質(zhì)的冰刀，撲面而來。
孫悟空的動(dòng)作驟然停滯。他顫抖著，極其緩慢地，伸出雙臂，探入那刺骨的冰寒之中。
指尖觸碰到那焦黑蜷縮的身體，冰冷、僵硬、毫無生機(jī)。他小心翼翼，
如同捧起一件稀世珍寶，又像是捧起一塊一觸即碎的琉璃，
將那具焦黑、冰冷、輕若無物的身體，從冰封的墓穴里，抱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