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未散盡,軍營中已經響起了操練的號角聲。溫亭羽站在藥帳門口,看著遠處欽差營帳前忙碌的侍從,胸口像壓了塊石頭。
昨夜與秦戰(zhàn)的談話仍縈繞在耳邊,今日他們就要開始演一場給眼線看的"疏遠"戲碼。
"溫御醫(yī)。"一個冷淡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溫亭羽轉身,只見秦戰(zhàn)帶著周巖和幾位將領走來。將軍今日一身戎裝,面容冷峻,與昨夜那個流露擔憂的秦戰(zhàn)判若兩人。
"將軍。"溫亭羽恭敬行禮,刻意保持著距離。
秦戰(zhàn)只是微微頷首,目光甚至沒有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秒:"趙老說傷兵營缺藥,你去清點一下,列個單子交給周副將。"
"是。"溫亭羽低頭應道,眼角余光卻注意到不遠處一個勤務兵正偷偷觀察這邊。
秦戰(zhàn)轉身欲走,又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地補充道:"以后傷兵營的事務直接向周巖匯報,不必再來找我。"
這句話說得格外大聲,明顯是給旁人聽的。溫亭羽心中一痛,卻知道這是必要的偽裝:"下官明白。"
等秦戰(zhàn)一行人走遠,那個勤務兵也悄悄溜走了。溫亭羽長舒一口氣,這場戲才剛剛開始。
......
三天過去,軍營中已經傳開了將軍與溫御醫(yī)"鬧翻"的消息。有人說是因為溫亭羽得罪了欽差,秦戰(zhàn)不得不劃清界限;也有人猜測是溫御醫(yī)醫(yī)術不精,耽誤了將軍傷勢。
溫亭羽對這些流言充耳不聞,每日只是默默地在傷兵營忙碌,偶爾與周巖交接事務,再也沒去過將軍大帳。
這天傍晚,溫亭羽正在藥圃澆水,一個熟悉的身影悄然靠近。
"別回頭,繼續(xù)干活。"秦戰(zhàn)低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有人監(jiān)視。"
溫亭羽的手微微一顫,強自鎮(zhèn)定地繼續(xù)澆灌藥草:"將軍冒險來此為何?"
"告訴你計劃。"秦戰(zhàn)假裝在檢查藥圃,聲音壓得極低,"明日嚴景明會召見你,你就按我們商量的,給他些半真半假的情報。"
溫亭羽輕輕點頭:"下官明白。"
"記住,先說些無關緊要但真實的信息取得信任,再摻入假消息。"秦戰(zhàn)的聲音帶著一絲笑意,"你是個糟糕的騙子,所以盡量說真話,只在關鍵處做手腳。"
溫亭羽忍不住也笑了:"將軍這是在夸我還是損我?"
"實話實說。"秦戰(zhàn)彎腰拔了一株雜草,趁機靠近,"你太單純,不適合說謊。所以...就說我脾氣暴躁,剛愎自用,與部下不睦。"
溫亭羽瞪大眼睛:"這...這不是污蔑將軍嗎?"
"正合嚴景明心意。"秦戰(zhàn)冷笑一聲,"他巴不得聽到這些。另外,你可以'不小心'透露我計劃下月巡視西線防務。"
溫亭羽立刻會意:"將軍實際上去東線?"
"聰明。"秦戰(zhàn)贊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讓溫亭羽心頭一暖,"還有,王瑾若問起我們的關系..."
"下官就說將軍性情多變,難以親近。"溫亭羽接話道,"近日更是刻意疏遠,令人心寒。"
秦戰(zhàn)點點頭,突然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竹筒塞給藥圃邊緣:"給你的。"
溫亭羽趁四下無人,迅速將竹筒收入袖中。等他回到營帳打開一看,里面竟是一張精細的地圖和一份偽造的軍務計劃,正是用來誤導嚴景明的"證據"。
竹筒底部還有一張小紙條,上面是秦戰(zhàn)剛勁有力的字跡:"見機行事,安全第一。"
簡單的八個字,卻讓溫亭羽眼眶發(fā)熱。他將紙條貼近心口,深吸一口氣,開始熟記那些需要"泄露"的假情報。
......
次日清晨,嚴景明果然派人來請溫亭羽。欽差營帳內,嚴景明和王瑾早已等候多時,案幾上還擺著精致的茶點,一副禮賢下士的模樣。
"溫御醫(yī)來了,快請坐。"嚴景明笑容可掬,"這幾日軍中可好?"
溫亭羽行禮入座,謹慎地回答:"托大人的福,一切如常。"
王瑾親自為他斟茶:"聽說秦戰(zhàn)近日對你頗為冷淡?"
溫亭羽低下頭,作出一副沮喪的樣子:"將軍性情多變,下官也不知哪里得罪了他。"
嚴景明和王瑾交換了一個滿意的眼神。王瑾繼續(xù)誘導:"秦戰(zhàn)此人剛愎自用,對部下動輒打罵,溫御醫(yī)想必也受了不少委屈吧?"
溫亭羽心中暗怒,卻順著他們的話說道:"將軍確實...脾氣不太好。前幾日因一味藥材送遲了,就當眾斥責下官。"
"果然如此!"嚴景明拍案道,"本官早就聽說秦戰(zhàn)目中無人,連朝廷欽差都不放在眼里。溫御醫(yī)醫(yī)術高明,卻要受這等閑氣,實在令人憤慨!"
溫亭羽假裝感激地看了嚴景明一眼,又迅速低頭,將一個受盡委屈卻不敢言的醫(yī)者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
"溫御醫(yī),"王瑾湊近一些,聲音充滿誘惑,"只要你如實告訴我們秦戰(zhàn)的所作所為,我保證你父親在太醫(yī)院的位置穩(wěn)如泰山,甚至...更上一層樓。"
溫亭羽裝作猶豫不決的樣子,半晌才小聲道:"將軍他...確實有些獨斷專行。比如下月巡視防務一事,眾將領都建議先去東線,他卻執(zhí)意要先巡視西線..."
"西線?"嚴景明眼睛一亮,"具體何時?"
"大約下月初五。"溫亭羽給出秦戰(zhàn)交代的假日期,"將軍說要親自檢查新修的烽火臺,只帶少量親兵。"
王瑾立刻記錄下來,又追問了許多細節(jié)。溫亭羽按照計劃,大部分說了實話,只在關鍵處做了手腳。他演技不佳,但正因如此,反而顯得更加真實可信。
"溫御醫(yī)果然深明大義。"嚴景明滿意地捋著胡須,"你放心,朝廷不會虧待忠臣。以后秦戰(zhàn)有什么動向,還望及時告知。"
溫亭羽假裝惶恐:"這...若被將軍知道..."
"有本官在,你怕什么?"嚴景明不以為然地擺擺手,"對了,聽聞你與秦戰(zhàn)曾琴笛合奏,關系匪淺?"
溫亭羽心中一緊,面上卻露出苦澀的表情:"不過是一時興起罷了。將軍喜怒無常,前一刻還稱兄道弟,后一刻就冷若冰霜。下官...已經看透了。"
這番話說得他自己都心疼,但看到王瑾眼中閃過的得意光芒,他知道對方上鉤了。
談話持續(xù)了近一個時辰,溫亭羽離開時,嚴景明還特意送他到帳外,做出一副禮賢下士的姿態(tài)。
回營路上,溫亭羽注意到幾個士兵對他指指點點,眼神中帶著鄙夷——顯然,他"投靠"欽差的消息已經傳開了。
這種被誤解的感覺比想象中還要難受,但想到這是為了保護秦戰(zhàn),溫亭羽又覺得一切都值得。
......
當天深夜,溫亭羽的帳簾被輕輕掀開。他警覺地坐起身,手已經摸到了枕下的匕首。
"是我。"秦戰(zhàn)低沉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溫亭羽連忙點亮油燈,只見秦戰(zhàn)一身夜行衣,臉上還蒙著黑巾,只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這身打扮顯然是為了避開眼線。
"將軍怎么來了?"溫亭羽壓低聲音。
"來聽匯報。"秦戰(zhàn)在床沿坐下,取下黑巾,"今日如何?"
溫亭羽將談話內容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秦戰(zhàn),包括自己如何"詆毀"將軍的部分。說到這些時,他不自覺地低下頭,仿佛真的做了錯事。
"做得好。"秦戰(zhàn)卻輕聲笑了,"嚴景明什么反應?"
"他信了。"溫亭羽抬起頭,眼中閃爍著喜悅,"特別是關于西線巡視的部分,他追問了許多細節(jié)。"
秦戰(zhàn)滿意地點頭:"不出所料,他們果然想借機動手腳。"他頓了頓,聲音柔和下來,"委屈你了。"
簡單的幾個字,卻讓溫亭羽心頭一熱:"下官不覺得委屈。"
油燈的光線昏暗,卻足以照亮兩人近在咫尺的面容。秦戰(zhàn)的目光在溫亭羽臉上流連,似乎在確認他是否真的無恙。這種無聲的關切比任何言語都更令人心動。
"接下來幾日,你繼續(xù)裝作被孤立的模樣。"秦戰(zhàn)最終打破沉默,"嚴景明應該很快就會離開,去布置'歡迎'我的陷阱了。"
溫亭羽點點頭,突然想起什么:"對了,王瑾還問了許多關于我們...關系的問題。"
秦戰(zhàn)眼神一凜:"你怎么回答?"
"按將軍吩咐,說您性情多變,近來刻意疏遠。"溫亭羽的臉微微發(fā)熱,"但我覺得...他似乎不太相信。"
秦戰(zhàn)沉思片刻:"無妨,只要軍事情報他們信了就行。"他站起身,重新蒙上黑巾,"我該走了,你好好休息。"
溫亭羽突然有些不舍:"將軍小心。"
秦戰(zhàn)回頭看了他一眼,眼中似有千言萬語,最終只是輕輕點了點頭,悄然融入夜色中。
......
三天后,正如秦戰(zhàn)所料,嚴景明宣布要回京復命。臨行前,他特意召見溫亭羽,賞了一錠銀子,還當著眾人的面夸他"忠心可嘉"。
溫亭羽強忍著惡心接受了"賞賜",眼角余光卻看到不遠處秦戰(zhàn)冷峻的面容。
欽差一行離開后,軍營中的氣氛明顯輕松了許多。但秦戰(zhàn)和溫亭羽依然保持著距離,因為他們知道,眼線可能還在暗中觀察。
又過了五日,周巖突然來藥帳找溫亭羽:"將軍讓你去馬場。"
溫亭羽心中一喜,這是秦戰(zhàn)要解除"疏遠"的信號!他連忙整理衣冠,跟著周巖來到軍營后方的馬場。
陽光下,秦戰(zhàn)正站在一匹雪白的駿馬旁,手持長弓,英姿勃發(fā)??吹綔赝び?,他微微頷首:"來了。"
"將軍找我?"溫亭羽恭敬行禮,卻掩飾不住眼中的喜悅。
秦戰(zhàn)拍了拍身旁的白馬:"這是'照夜白',西域進貢的良駒,賞你了。"
溫亭羽驚訝地睜大眼睛:"這...太貴重了!"
"你提供的情報幫了大忙。"秦戰(zhàn)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周圍幾個忙碌的士兵聽見,"嚴景明已經帶著假消息回京了,我們也不必再演戲。"
溫亭羽這才明白,秦戰(zhàn)是借賞馬之名,公開恢復他們的關系,同時向潛在的眼線傳遞"情報有假"的信息。他感激地看了將軍一眼,輕撫白馬的鬃毛:"多謝將軍賞賜。"
"光有好馬不夠,還得會騎射。"秦戰(zhàn)遞給他一張弓,"今日我親自教你。"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秦戰(zhàn)手把手地教溫亭羽騎射技巧。將軍站在他身后,雙臂環(huán)著他調整拉弓的姿勢,胸膛緊貼著他的后背,呼吸拂過他的耳際。這種親密的距離讓溫亭羽心跳加速,手心滲出細密的汗珠。
"專心。"秦戰(zhàn)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看靶心,不要分神。"
溫亭羽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按照教導拉弓放箭。箭矢離弦,正中靶心邊緣。
"不錯。"秦戰(zhàn)難得地夸獎道,"再試一次。"
就這樣,在秦戰(zhàn)的指導下,溫亭羽的箭術進步神速。到了傍晚,他已經能騎著照夜白小跑著射中靶子了。
夕陽西下,兩人并排坐在馬場邊的矮墻上休息,看著遠處的落日余暉。
"嚴景明真的信了那些假情報?"溫亭羽小聲問。
秦戰(zhàn)嘴角微揚:"信了。我派斥候跟著他們,發(fā)現(xiàn)嚴景明一離開軍營就派人往西線送信。"
溫亭羽松了口氣:"那就好。"
"這次多虧了你。"秦戰(zhàn)轉頭看他,夕陽的余暉為那張棱角分明的臉鍍上一層金色,"你比我想象的更能演戲。"
溫亭羽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官緊張得要命,生怕露出破綻。"
秦戰(zhàn)突然伸手,輕輕拂去他肩頭的一根草屑:"以后不必自稱'下官'了,私下就叫我的名字。"
這個親昵的動作和突如其來的許可讓溫亭羽心頭一熱。他鼓起勇氣,輕聲道:"秦戰(zhàn)。"
將軍的名字從舌尖滾出,帶著說不出的親密感。秦戰(zhàn)的眼神微微一動,似乎也被這簡單的呼喚所觸動。
兩人相視一笑,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織在一起。遠處傳來士兵們的談笑聲和馬匹的嘶鳴,但此刻,他們仿佛置身于一個只屬于彼此的小世界。
"明日開始,你搬回原來的營帳。"秦戰(zhàn)站起身,"離我近些,方便...討論軍務。"
溫亭羽聽出了話中的弦外之音,紅著臉點點頭:"好。"
秦戰(zhàn)伸手將他拉起來,兩人的手短暫相握,又同時松開。但那一瞬間的溫度和觸感,卻久久留在彼此的記憶中。
回營的路上,溫亭羽牽著照夜白,心中滿是歡喜。經過這場風波,他與秦戰(zhàn)之間的關系不僅沒有疏遠,反而更加親密了。將軍不僅信任他,還愿意與他分享秘密,甚至親自教他騎射...
這種被珍視的感覺,比任何賞賜都更令人心動。
當晚,溫亭羽在日記中寫道:
"今日獲贈照夜白,秦戰(zhàn)親授騎射。夕陽下并肩而坐,直呼其名而不怒,反有悅色。此情此景,當永志不忘..."
與此同時,將軍大帳內,秦戰(zhàn)也在燈下書寫。素來簡潔的軍報風格被打破,今夜他難得地多寫了幾句私語:
"亭羽學箭甚快,悟性驚人。夕陽下喚我名字時,其聲清越,竟令我心弦為之一顫。此等情狀前所未有,當慎思之..."
寫完后,秦戰(zhàn)將紙折好藏入懷中,走出大帳。夜空中繁星點點,他望向不遠處溫亭羽的營帳,燈火已經熄滅,想必那小御醫(yī)已經安然入睡。
秦戰(zhàn)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轉身回到帳內。這一夜,兩顆心在星光下各自跳動著,卻懷著同樣的溫暖與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