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康四年·十一月
夜半時分,溫亭羽正在燈下研讀一本古籍醫(yī)書。疫病過后,他養(yǎng)成了記錄各種疑難雜癥和對應治療方案的習慣,每晚都要整理到深夜。
燭火忽然搖曳了一下,帳外傳來一陣不尋常的騷動。溫亭羽抬起頭,側耳傾聽——遠處似乎有馬蹄聲,雜亂而密集,不像是尋常的巡邏隊伍。
他剛站起身,營地里突然響起了急促的號角聲,緊接著是士兵們驚慌的喊叫:"敵襲!蠻族夜襲!"
溫亭羽心頭一緊,迅速將重要醫(yī)書和幾瓶珍貴藥丸塞入懷中,剛抓起藥箱,帳外就傳來一陣廝殺聲和慘叫。他掀開帳簾,眼前的景象讓他血液幾乎凝固——
營地東北角已經燃起熊熊大火,火光中可見數十名蠻族騎兵揮舞彎刀沖殺而來。
箭矢如雨點般落下,幾名來不及躲避的士兵當場倒地。最近的醫(yī)帳已經被點燃,趙岐和他的徒弟們正狼狽地逃出來。
"溫御醫(yī)!快走!"一個滿臉是血的小兵沖他喊道,"他們專挑醫(yī)帳下手!"
溫亭羽還沒來得及反應,一支流箭"嗖"地擦過他的耳際,深深釘入身后的木柱。他本能地伏低身子,環(huán)顧四周尋找逃生之路,卻發(fā)現(xiàn)去路已經被一隊蠻族騎兵截斷。
五名身著皮甲的蠻族武士跳下馬背,手持彎刀向他逼近。領頭的武士臉上涂著詭異的藍紋,咧嘴一笑,露出鑲金的牙齒:"背藥箱的那個,是大夫!抓活的,大酋長有賞!"
溫亭羽步步后退,手指悄悄摸向袖中的銀針——這是他唯一的武器。就在蠻族武士撲上來的剎那,一道黑影如狂風般從側面襲來。
"將軍!"溫亭羽驚呼出聲。
秦戰(zhàn)一身黑甲,手持長刀,如天神降臨般殺入敵群。他的刀法凌厲狠辣,一個照面就劈翻了兩個蠻族武士。
溫熱的鮮血濺在溫亭羽臉上,他卻顧不上擦拭,眼睛死死盯著那道在火光中廝殺的身影。
"躲我身后!"秦戰(zhàn)頭也不回地喝道,聲音在喊殺聲中依然清晰可辨。
溫亭羽立刻貼上前去,背靠著秦戰(zhàn)的后背。他能感受到將軍堅實的背肌和每一次呼吸的起伏,也能聞到那股混合著血腥和鐵銹的熟悉氣息。
剩下的三名蠻族武士怒吼著圍攻上來。秦戰(zhàn)正面迎敵,溫亭羽則從藥箱中摸出一包藥粉,看準時機撒向側面襲來的敵人。藥粉入眼,那蠻族頓時捂著臉慘叫起來。
"干得好!"秦戰(zhàn)贊了一聲,手中長刀劃出一道寒光,又解決了一個敵人。
最后一名蠻族武士見勢不妙,突然從腰間掏出一把短弩,對準了溫亭羽。
"小心!"秦戰(zhàn)猛地轉身,一把將溫亭羽推開。
"嗖"的一聲,弩箭深深扎入秦戰(zhàn)的左肩。將軍悶哼一聲,右手長刀脫手飛出,精準地刺穿了那名蠻族的喉嚨。
"將軍!"溫亭羽撲上前去,只見箭矢已經沒入鎧甲,只余箭尾在外。鮮血順著甲片縫隙不斷涌出,很快染紅了大半邊身子。
秦戰(zhàn)臉色蒼白,卻還強撐著站立:"不礙事...先離開這里..."
四周的喊殺聲越來越近,更多的火把向這邊移動。溫亭羽知道必須立刻處理傷口,否則秦戰(zhàn)很快就會失血過多。他一咬牙,扶著秦戰(zhàn)退到一處半塌的帳篷后。
"忍一下。"溫亭羽說著,一手按住秦戰(zhàn)的肩膀,一手握住箭桿,猛地拔出。
秦戰(zhàn)渾身一震,牙關咬得咯咯作響,卻沒發(fā)出一聲呻吟。溫亭羽迅速從藥箱中取出金瘡藥,一股腦倒在傷口上,然后用撕下的衣襟緊緊包扎。
"能走嗎?"溫亭羽焦急地問,遠處已經能看到蠻族騎兵的身影。
秦戰(zhàn)點點頭,撐著溫亭羽的肩膀站起來:"往西...西邊有我們的埋伏..."
兩人跌跌撞撞地向西逃去。秦戰(zhàn)雖然負傷,步伐依然穩(wěn)健,只是呼吸明顯粗重了許多。溫亭羽一手扶著將軍,一手緊握藥箱,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轉過幾個營帳,前方突然出現(xiàn)一隊蠻族步兵。秦戰(zhàn)一把將溫亭羽拉到身后,拔出腰間佩劍:"跟緊我!"
接下來的場景在溫亭羽眼中如同噩夢。秦戰(zhàn)雖然負傷,劍法卻絲毫不亂,每一劍都精準地刺入敵人要害。溫亭羽緊跟在他身后,時不時撒出藥粉干擾敵人視線,或是用銀針刺向靠近的蠻族。
兩人就這樣背靠背,一路殺出重圍。溫亭羽從未想過,自己一個拿慣了銀針的手,有一天也會沾染鮮血。但此刻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保護秦戰(zhàn),無論如何也要讓將軍平安脫險。
終于,他們沖到了營地西側的一處矮墻后。這里暫時沒有敵人,秦戰(zhàn)終于支撐不住,單膝跪地,額頭抵在劍柄上喘息。
"將軍!"溫亭羽連忙檢查他的傷勢,發(fā)現(xiàn)包扎已經被血浸透。他迅速重新上藥包扎,又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瓶,倒出一粒紅色藥丸,"快服下,能止血止痛。"
秦戰(zhàn)沒有猶豫,一口吞下藥丸。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因失血而失去血色,但眼神依然銳利如鷹:"周巖...應該在西北角組織反擊...我們必須..."
"您不能再動了!"溫亭羽急道,"我去找援兵,您在這里等..."
"不行!"秦戰(zhàn)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外面太危險...你一個醫(yī)者..."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一陣熟悉的號角聲——是西北軍的反擊信號!緊接著,整齊的馬蹄聲和喊殺聲由遠及近,顯然是大批援軍到了。
"是周巖!"秦戰(zhàn)眼中閃過一絲欣慰,強撐著要站起來。
溫亭羽連忙扶住他:"援軍到了,您別動了!"
很快,一隊黑甲騎兵沖殺過來,為首的正是周巖。他看到秦戰(zhàn)和溫亭羽,立刻跳下馬背:"將軍!您受傷了?"
"無妨。"秦戰(zhàn)擺擺手,"情況如何?"
"蠻族偷襲的主力已經被我們包圍,剩下的正在潰逃。"周巖匯報道,隨即轉向溫亭羽,"溫御醫(yī)沒事吧?"
溫亭羽搖搖頭,注意力全在秦戰(zhàn)的傷口上:"必須立刻回營處理,箭上可能有毒。"
秦戰(zhàn)這次沒有反對,在周巖的攙扶下上了馬。溫亭羽也被扶上另一匹馬,一行人迅速返回主營。
......
中軍大帳內,溫亭羽正全神貫注地為秦戰(zhàn)處理傷口。箭傷比想象的還要嚴重,箭頭帶有倒鉤,撕裂了大片肌肉。更麻煩的是,傷口邊緣已經出現(xiàn)了不正常的青紫色。
"果然有毒。"溫亭羽低聲說,取出銀針試了試毒性,"不是劇毒,但會延緩愈合。"
秦戰(zhàn)靠坐在床榻上,上半身赤裸,結實的肌肉上除了新傷,還有幾道猙獰的舊傷疤。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溫亭羽忙碌,只有微微繃緊的下頜線暴露了疼痛。
"要先清創(chuàng),然后敷解毒藥。"溫亭羽邊說邊準備工具,"會很疼。"
秦戰(zhàn)只是點了點頭。溫亭羽不再多言,專心處理傷口。他用小刀剔除腐肉時,秦戰(zhàn)渾身肌肉繃得像石頭一樣硬,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但始終一聲不吭。
"好了。"溫亭羽終于敷上最后一塊藥膏,輕輕包扎好,"三天內不要用力,否則傷口會再次崩開。"
秦戰(zhàn)長舒一口氣,放松下來靠在枕上:"多謝。"
簡單的兩個字,卻讓溫亭羽心頭一暖。他收拾著藥箱,突然想起什么:"將軍怎么會及時趕到?若不是您,我恐怕..."
"巡邏兵發(fā)現(xiàn)敵情時,我正好在查看營地布防。"秦戰(zhàn)的聲音有些疲憊,"看到蠻族直奔醫(yī)帳而去,就..."
他沒有說完,但溫亭羽明白了。秦戰(zhàn)是特意去救他的。這個認知讓他胸口泛起一陣奇異的溫暖。
"將軍!"周巖的聲音從帳外傳來。
秦戰(zhàn)立刻要起身,被溫亭羽一把按?。?傷口會裂開!"
兩人對視一眼,秦戰(zhàn)罕見地妥協(xié)了:"進來說。"
周巖進帳,看到秦戰(zhàn)的樣子明顯松了口氣:"將軍無大礙就好。蠻族已經潰退,但我們抓到了幾個活口。"
"審問了嗎?"秦戰(zhàn)問。
"初步審問得知,他們是受大酋長之命,專程來抓溫御醫(yī)的。"周巖的話讓溫亭羽渾身一僵。
"抓我?為什么?"
周巖搖搖頭:"那些小兵不知道詳情,只說大酋長重金懸賞活捉軍中神醫(yī)。"
秦戰(zhàn)的臉色陰沉下來:"加強戒備,特別是醫(yī)帳周圍。另外,增派斥候監(jiān)視蠻族動向。"
周巖領命而去,帳內又只剩下兩人。溫亭羽的手不自覺地發(fā)抖,藥瓶"叮當"一聲掉在地上。
"害怕了?"秦戰(zhàn)問,聲音出乎意料地柔和。
溫亭羽深吸一口氣,搖搖頭:"只是...沒想到自己會成為目標。"
秦戰(zhàn)盯著他看了許久,突然說:"從今晚起,你搬到靠近我大帳的營帳住。"
"這...不妥吧?"溫亭羽一愣,"軍中恐有非議..."
"便于隨時治療。"秦戰(zhàn)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這是軍令。"
溫亭羽張了張嘴,最終只是點了點頭:"遵命。"
秦戰(zhàn)似乎滿意了,閉上眼睛休息。溫亭羽輕手輕腳地收拾好藥箱,正準備離開,卻聽到將軍又開口了:"今晚...你表現(xiàn)得很勇敢。"
溫亭羽轉過身,發(fā)現(xiàn)秦戰(zhàn)正看著他,那雙總是銳利的眼睛里竟有一絲贊賞。
"我...我只是做了該做的。"溫亭羽輕聲說,"將軍才是真的英勇,若不是您..."
"去休息吧。"秦戰(zhàn)沒有讓他說完,"明日一早搬過來。"
溫亭羽行了一禮退出大帳。夜已深沉,營地里到處都是撲滅火把和清理戰(zhàn)場的士兵。他抬頭看了看滿天星斗,忽然覺得這西北的夜空,似乎比往日更加遼闊深邃。
回到自己的營帳,溫亭羽才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是血,有敵人的,也有秦戰(zhàn)的。
他顫抖著脫下外袍,腦中不斷閃回今晚的驚險畫面——秦戰(zhàn)如天神般殺入敵群的身影,將軍中箭時蒼白的臉色,兩人背靠背突圍時彼此依靠的溫暖...
這一夜,溫亭羽輾轉難眠。每當閉上眼睛,就會看到秦戰(zhàn)為他擋箭的那一幕。那種被人以性命相護的感覺太過震撼,讓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靜。
天剛蒙蒙亮,溫亭羽就起身收拾行裝。其實他的東西不多,幾件衣服,一些醫(yī)書,還有珍愛的藥箱。
當他抱著這些東西來到新安排的營帳時,發(fā)現(xiàn)這里離將軍大帳只有二十步遠,帳內仍然陳設了一張書案和一個藥柜,只是比之前的要精致許多。
"溫大人,這是將軍吩咐給您添置的。"一個小兵恭敬地說,"還說您需要什么藥材,盡管去軍需處取。"
溫亭羽心頭一暖,輕撫過嶄新的藥柜。他知道,這不僅僅是"便于治療"那么簡單。在危機時刻,秦戰(zhàn)選擇了將他置于自己的羽翼之下,這是一種無聲的信任和保護。
安頓好后,溫亭羽第一件事就是去將軍大帳查看傷勢。秦戰(zhàn)已經醒了,正在和周巖討論軍務,看到他進來,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溫亭羽安靜地等他們談完,才上前為秦戰(zhàn)換藥。傷口比昨晚好了些,但依然觸目驚心。他小心地清洗、上藥,動作輕柔得像對待最珍貴的瓷器。
"疼嗎?"他忍不住輕聲問。
秦戰(zhàn)搖搖頭,目光卻落在溫亭羽包扎著的左手上:"你受傷了?"
溫亭羽這才注意到自己手掌邊緣不知何時被劃了一道口子:"可能是逃跑時刮到的,小傷。"
秦戰(zhàn)皺眉,突然從枕下取出一個小玉盒遞給他:"用這個。"
溫亭羽打開一看,是上好的金瘡藥,比軍中常用的要珍貴許多。他剛想推辭,秦戰(zhàn)已經別過臉去:"別廢話,趕緊涂上。"
溫亭羽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乖乖給自己上了藥。兩人一時無話,帳內只有藥瓶輕輕碰撞的聲音。
陽光透過帳頂的縫隙灑落,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也柔和了秦戰(zhàn)剛毅的側臉線條。
這一刻的寧靜,讓溫亭羽忽然覺得,或許這西北邊關,就是他命中注定該停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