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泥地面觸感透過薄薄的家居服褲料,直直刺入骨髓。
許念蜷在客廳角落唯一一塊尚未被翻亂的地毯上,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
像一片被狂風撕扯后,殘留在枯枝上的最后一片葉子。客廳早已不復往日整潔溫馨的模樣,
精美的歐式花瓶碎了一地,玻璃渣在慘白燈光下閃爍著冷酷的光澤,如同散落一地的淚珠。
名貴的沙發(fā)被劃開巨大的口子,填充物像內臟一樣翻露出來。
墻壁上掛著的全家福被粗暴地扯下,相框玻璃碎裂,
照片上父親溫和的笑臉被一道深深的劃痕貫穿,顯得格外猙獰。門外,
砸門聲和污言穢語的咒罵如同永不停歇的鼓點,一聲聲擂在許念早已不堪重負的心上。
“開門!許國棟你個老不死的,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父債女償!許念,
給老子滾出來!再不開門老子一把火燒了這破窩!”“賤人!還錢!
”那些粗鄙的詞匯如同淬了毒的針,密密麻麻地扎進她的耳朵,鉆進她的腦海,反復攪動。
她死死捂住耳朵,指甲深深掐進手臂的皮肉里,留下幾道清晰的月牙印痕,
試圖用這尖銳的疼痛來抵御那滔天的污穢。可那聲音無孔不入,
像冰冷的毒蛇纏繞著她的脖頸,一點點收緊,帶來窒息般的絕望。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她猛地干嘔起來,卻只吐出幾口苦澀的酸水。時間仿佛凝固在這片狼藉與喧囂里。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也許是幾個世紀,門外震耳欲聾的砸門聲和咒罵聲,
毫無征兆地戛然而止。死一般的寂靜,突如其來。許念猛地一顫,驚疑不定地抬起頭。
這份寂靜比剛才的喧囂更令人心悸。她屏住呼吸,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
是暴風雨前的寧靜?還是……更大的災難降臨?鑰匙轉動鎖芯的細微聲響,
在一片死寂中被無限放大,清晰得刺耳。門,被從外面打開了。不是那些兇神惡煞的討債人。
門口站著一個西裝革履、一絲不茍的中年男人,鼻梁上架著金絲眼鏡,
鏡片后的眼神銳利得像手術刀,不帶絲毫溫度。他手里提著一個沉甸甸的黑色公文包,
整個人透著一股冰冷而精密的金屬質感。他身后,跟著兩個穿著黑色制服、身形魁梧的男人,
面無表情,如同兩尊鐵塔,將門外的一切隔絕開來。剛才那些兇神惡煞的討債人,
早已不見蹤影。金絲眼鏡男人邁步走進這片狼藉,锃亮的皮鞋小心地避開地上的玻璃碎片,
步伐沉穩(wěn),仿佛踏進的不是廢墟,而是某個秩序井然的會議室。他環(huán)視一周,
目光精準地落在角落里的許念身上?!霸S念小姐?”他的聲音和他的外表一樣,平穩(wěn)、清晰,
沒有任何多余的起伏。許念喉頭哽住,艱難地點了點頭,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完整的聲音。
“我是沈聿先生的代理律師,姓陳?!蹦腥藦墓陌锍槌鲆粋€薄薄的牛皮紙文件袋,
動作利落得像演練過千百遍。他走到許念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眼神里沒有任何憐憫或同情,只有公事公辦的審視。“令尊許國棟先生,
于今日下午三點十七分,從許氏集團總部頂樓墜亡。初步判定為自殺,警方已經介入。
”陳律師的聲音沒有任何波瀾,像是在宣讀一份與己無關的天氣預報,
“許氏集團因投資失敗及非法集資,資不抵債,現已進入破產清算程序。經初步核算,
許國棟先生個人及其名下關聯公司所欠債務,總額約為三億七千萬元人民幣?!泵恳粋€字,
都像一把沉重的冰錘,狠狠砸在許念的胸口。
墜亡……自殺……三億七千萬……父親……沒了?
那個昨天還在電話里強撐著聲音說“念念別擔心,爸爸有辦法”的男人,
那個在她畢業(yè)典禮上笑得滿臉驕傲的男人,那個在她第一次穿上自己設計的婚紗時,
偷偷抹眼淚的男人……跳樓了?巨大的空洞感瞬間攫住了她,
心臟的位置仿佛被硬生生剜去一塊,冷風颼颼地灌進來。眼淚毫無征兆地洶涌而出,
不是嚎啕大哭,而是無聲的,滾燙的淚珠大顆大顆地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洇開深色的水痕。
身體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支撐著身體的最后一點力氣被徹底抽空,她蜷縮得更緊,
仿佛這樣就能抵御那滅頂的絕望和刺骨的寒意。陳律師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崩潰,
臉上沒有一絲多余的表情。直到許念的嗚咽聲漸漸低微下去,變成斷斷續(xù)續(xù)的抽噎,
他才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平穩(wěn)得令人心寒:“許小姐,節(jié)哀。現在,
請容許我傳達沈聿先生的意思?!彼D了頓,目光銳利地捕捉著許念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變化。
“沈聿先生愿意替你父親,承擔這三億七千萬的債務。”許念沾滿淚水的睫毛猛地一顫,
空洞的眼神里掠過一絲難以置信的微光,如同死水微瀾。
但這光芒瞬間又被更深的疑慮和警惕覆蓋。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尤其在這個圈子里。
沈聿……那個站在云端、遙不可及的名字,
那個在京圈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手段狠厲得令人聞風喪膽的男人,他憑什么?
陳律師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慮,從公文包里取出一份裝訂整齊的文件,紙張邊緣鋒利,
在燈光下閃著冷光。他將文件遞到許念面前,封面幾個加粗的黑體字,像淬了毒的冰錐,
狠狠扎進她的瞳孔:《婚前協議書》?!皸l件,”陳律師的聲音毫無起伏,
清晰地吐出每一個字,“是你必須簽下這份婚前協議,與沈聿先生締結為期三年的婚姻關系。
三年期滿,協議自動終止,債務一筆勾銷,你恢復自由身?!痹S念的呼吸瞬間停滯。
婚前協議?三年婚姻?換取三億七千萬?荒謬!
一股被徹底物化、被當成待價而沽商品的巨大屈辱感猛地沖上頭頂,燒得她臉頰滾燙。
她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陳律師,
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羞辱而嘶啞變調:“婚姻?交易?他沈聿把我當什么?
一個用來抵債的物件?!”陳律師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鏡片后的眼神冰冷依舊,
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屬于上位者的輕蔑:“許小姐,請冷靜。
這只是一場各取所需的商業(yè)合作。沈先生需要一個名義上的妻子來應付家族壓力,而你,
需要解決燃眉之急的債務。三年,換你和你母親下半生的安穩(wěn),這筆交易,很公平。
”他刻意頓了頓,目光掃過滿屋狼藉,意有所指:“或者,你也可以選擇拒絕。后果,
相信許小姐已經親身體驗過了。那些被暫時‘請走’的人,隨時會回來。下一次,
恐怕就不會這么客氣了?!北涞耐{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著許念的神經。
她想起剛才砸門的巨響,想起那些不堪入耳的咒罵,
想起母親躺在醫(yī)院里蒼白憔悴的臉和即將到期的巨額醫(yī)療費……拒絕?她拿什么拒絕?
巨大的無力感和絕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將她淹沒,比剛才更甚。她顫抖著手,
伸向那份冰冷的協議。指尖觸碰到光滑的紙面時,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間蔓延至全身。
陳律師適時地遞上一支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鋼筆,筆身冰涼沉重。許念接過筆,
金屬的冷意透過皮膚直抵心臟。她翻開協議,密密麻麻的法律條文像一張無形的網,
將她牢牢罩住。她強迫自己去看那些條款,
;三年后自動解除關系;沈聿擁有最終解釋權……還有一條刺眼的補充條款:婚姻存續(xù)期間,
她不得以任何形式損害沈聿先生及其關聯企業(yè)的名譽和利益,否則需承擔巨額違約金。
每一個字都在提醒她,她只是一件被買下的商品,一個昂貴的裝飾品。屈辱感啃噬著她的心。
她握著鋼筆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冰冷的筆桿硌得掌心生疼。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嘗到一絲血腥的鐵銹味。
目光落在協議末尾簽名處那大片刺目的空白上,那片空白像一個巨大的黑洞,
即將吞噬掉她所有的尊嚴和未來。巨大的憤怒和不甘在胸腔里沖撞,幾乎要沖破理智的牢籠。
就在陳律師以為她要落筆的瞬間——“啪嗒!”一聲清脆刺耳的斷裂聲響起。
許念手中的那支昂貴的鋼筆,竟被她硬生生地掰斷了!墨囊破裂,濃黑的墨水瞬間噴濺出來,
染污了她蒼白的指尖,也濺了幾滴在冰冷的協議書上,像幾滴絕望的污血。
陳律師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地掃過許念因為用力而扭曲的臉龐。
許念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里燃燒著一種近乎毀滅的火焰,直直射向陳律師,
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絕:“我簽!
”她從地上撿起那半截斷裂的、沾滿墨水的筆尖,不顧墨水沾染手指的粘膩,
用那鋒利的金屬斷口,狠狠地、一筆一劃地,在協議書的簽名處,
刻下了自己的名字——許念。墨跡混雜著血跡,在紙上暈開,觸目驚心。那不是簽名,
更像是一道用屈辱和絕望刻下的傷疤。陳律師看著那力透紙背、甚至劃破了紙張的名字,
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訝異,隨即又被公事公辦的冰冷覆蓋。
他面無表情地收起那份被染污的協議,連同那半截斷筆?!笆掷m(xù)會在三天內辦妥。許小姐,
請做好準備。”他的聲音毫無波瀾,“沈先生不喜歡等待。至于你的住處……沈先生會安排。
”他沒有再多說一個字,轉身帶著那兩個如同背景板的黑衣男人,
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沉重的防盜門被輕輕帶上,隔絕了外面的世界,
也將許念徹底關進了這場以金錢為枷鎖的冰冷牢籠里。
客廳里只剩下滿目瘡痍和死一般的寂靜。許念癱坐在地,指尖沾染的墨水和血混合在一起,
黏膩冰冷。她低頭看著那污跡,又緩緩抬起頭,
目光空洞地落在墻壁上那張被劃破的全家福上。照片里,父親的笑容依舊溫和,
只是被那道裂痕分割得支離破碎。一滴滾燙的淚,混著指尖的污血,重重砸在地板的墨跡上。
三天。僅僅三天,許念的生活被徹底撕裂重組,
然后以一種極其荒誕的方式被強行塞進了一個名為“沈太太”的金色牢籠。沒有婚禮,
沒有祝福,甚至沒有見到所謂的“丈夫”沈聿一面。只有陳律師帶來的兩本燙金的結婚證,
冰冷地宣告著這場交易的生效。許念捏著那本小小的證書,只覺得它重逾千斤,燙得灼手。
她被迅速地“搬離”了那個充滿痛苦回憶、如今已一片狼藉的家。
一輛低調的黑色豪車將她送到了城郊一處名為“云棲”的半山別墅區(qū)。車子駛過森嚴的門禁,
沿著盤山路向上,最終停在一棟現代簡約風格、卻處處透著冷硬疏離感的巨大建筑前。
管家張伯是個頭發(fā)花白、面容刻板嚴肅的老人,穿著漿洗得一絲不茍的黑色制服。
他帶著幾個同樣面無表情、動作機械的傭人,像接收一件精密儀器一樣,
將許念和她少得可憐的行李安置在了別墅二樓盡頭的一個房間里。房間很大,
裝修是清一色的高級灰與象牙白,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修剪得一絲不茍的庭院景觀。
床品柔軟昂貴,衣帽間里掛滿了當季最新款的奢侈品服飾,標簽都未曾剪下。
一切都完美得像五星級酒店的總統(tǒng)套房,卻也冰冷得像一個精致的樣板間,沒有一絲人氣。
“太太,這是您的房間。”張伯的聲音和他的表情一樣刻板,“先生的房間和書房在三樓。
先生吩咐過,沒有他的允許,三樓是禁區(qū),請您務必遵守。
一日三餐會按時送到您的房間或餐廳。別墅內有影音室、健身房、恒溫泳池,您可隨意使用。
若有其他需要,請隨時吩咐我?!薄敖麉^(qū)”兩個字,被張伯刻意加重了語氣。
許念站在空曠得幾乎能聽見回音的房間里,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上來。
她成了這座華麗宮殿里一個被圈養(yǎng)的、需要遵守規(guī)則的昂貴擺件。她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知道了,謝謝張伯?!睆埐⑽㈩h首,一絲不茍地退了出去,
輕輕帶上了房門。巨大的空間里只剩下許念一個人。死寂無聲無息地蔓延開來,
壓迫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她走到落地窗前,看著外面精心設計卻毫無生氣的庭院,
遠處城市的燈火璀璨如同星河,卻與她隔著冰冷的玻璃和無法逾越的距離。
一種前所未有的孤寂感,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住她的心臟,一點點收緊。
她成了沈聿名義上的妻子,京圈新晉的沈太太。這個身份像一道無形的枷鎖,
也像一個巨大的靶子。很快,各種不堪的流言蜚語如同毒蠅般在京圈的上空盤旋、匯聚,
最終毫不留情地撲向許念。她成了所有人茶余飯后的談資和笑柄?!奥犝f了嗎?
許家那個許念,嘖嘖,真是豁得出去!為了還她爹那三億多的債,直接把自己賣給了沈聿!
”“可不是嘛!簽的婚前協議,三年婚姻換三億!這買賣做的,嘖嘖,
真是……有‘魄力’??!”“什么魄力?就是不要臉!以前還裝什么清高才女,設計婚紗?
呵,現在自己成了最貴的那件‘婚紗’了,還是租的!”“沈聿是什么人?心狠手辣,
六親不認的主兒!能看上她?不過是找個擺設堵家里的嘴罷了!等著吧,三年一到,
立馬掃地出門!”“聽說婚禮都沒有,直接領證就塞進云棲了!連沈家的門都沒讓進呢!
這地位……嘖嘖,連個情婦都不如!”“情婦還能得點好處呢,她這算什么?
明碼標價的工具人!真替沈聿不值,找這么個破落戶,臟了身份!”這些惡毒的議論,
如同淬了毒的利箭,從各個隱秘的角落射向許念。她試圖屏蔽,
但總會在一些避無可避的場合,
比如陪沈聿(僅存在于電話指示中)出席某個不得不露面的慈善晚宴時,
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來的、毫不掩飾的鄙夷、嘲諷和幸災樂禍的目光。
那些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燈,將她釘在恥辱柱上,無處遁形。她穿著沈聿讓人送來的昂貴禮服,
佩戴著閃耀的珠寶,妝容精致,卻感覺自己像一個被剝光了衣服的小丑,
站在聚光燈下供人肆意品評取樂。她努力挺直脊背,維持著最后一點可憐的尊嚴,
嘴角掛著僵硬而空洞的微笑,指甲卻深深掐進掌心。晚宴上,
幾個打扮得花枝招展、明顯是沖著沈聿來的名媛,端著香檳,“不小心”撞到她,
昂貴的酒液潑灑在她淺色的裙擺上,留下刺眼的污漬。“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啊,沈太太!
”為首的女人夸張地道歉,眼神里卻滿是惡意的嘲弄,“瞧我這笨手笨腳的。
不過沈太太應該不會介意吧?畢竟……您什么‘場面’沒經歷過?這點小污漬,
洗洗就好了嘛,就像……洗掉某些過去一樣,對吧?”她刻意加重了“過去”兩個字,
引來周圍一陣壓抑的嗤笑聲。許念的臉色瞬間煞白,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羞辱感如同滾燙的巖漿,灼燒著她的每一寸皮膚。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熟悉的血腥味。
她想反駁,想將手中的酒杯潑回去,但理智死死地拽住了她。她不能。她簽了那份協議,
她不能給沈聿惹麻煩,不能損害他的“名譽和利益”。那巨額的違約金,是她無法承受之重。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壓下翻涌的怒火和屈辱,只是冷冷地掃了那女人一眼,
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沒關系。一件衣服而已。”說完,她挺直脊背,
無視裙擺上的污漬和周圍那些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轉身走向洗手間。
鏡子里映出一張蒼白而倔強的臉。許念看著鏡中的自己,看著那件被毀掉的禮服,
看著自己眼中深藏的屈辱和疲憊,一股巨大的悲哀攫住了她。她擰開水龍頭,
用冰冷的水一遍遍沖洗著裙擺上的酒漬,也試圖洗掉那些黏在身上的污言穢語。
水流嘩嘩作響,蓋不住外面隱隱傳來的、針對她的刻薄議論。
裝什么清高……”“為了錢什么都肯賣……”“看她能得意多久……”水珠濺濕了她的臉頰,
分不清是自來水還是淚水。回到別墅,那令人窒息的空曠和死寂再次將她包圍。
她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她抱緊雙臂,蜷縮在冰冷的窗臺上,
望著遠處城市模糊的光暈。這里什么都有,唯獨沒有溫度,沒有一絲屬于“家”的氣息。
沈聿,她的“丈夫”,那個只存在于傳說和冰冷文件里的男人,自始至終,沒有出現過。
日子就在這種令人窒息的寂靜和無處不在的流言蜚語中,一天天流逝。
許念像一個被設定好程序的精致玩偶,在偌大的別墅里,在無形的界限內,安靜地存在著。
她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自己的房間里,看書,發(fā)呆,偶爾去花園里走走,
對著那些修剪得一絲不茍卻毫無生氣的花草出神。她盡量避免與傭人接觸,除了必要的交流,
她把自己封閉起來,像一座孤島。張伯和傭人們對她保持著一種疏離的恭敬,
眼神里偶爾流露出的探究和不易察覺的輕視,她都看在眼里,卻已無力去計較。
直到那個深夜。許念的母親突發(fā)急性肺炎,情況危急。接到醫(yī)院電話時,她嚇得魂飛魄散,
立刻沖出房間。別墅里一片寂靜,只有走廊壁燈散發(fā)著昏黃的光暈。她跑到樓梯口,
下意識地抬頭望向那通往三樓的、被張伯反復強調為“禁區(qū)”的樓梯。
母親的安危壓倒了一切規(guī)矩。她幾乎沒有猶豫,快步沖上了三樓。
三樓的空間比二樓更加開闊,也更為冷清。長長的走廊鋪著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無聲息。
她憑著直覺,推開了一扇虛掩著的、看起來最像書房的沉重木門。巨大的書房映入眼簾。
一整面墻是頂天立地的深色木質書架,上面擺滿了厚重的書籍,
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雪松木和舊書頁混合的味道。一張寬大的深色書桌對著落地窗,
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和城市遙遠的燈火。許念心急如焚,
只想找到張伯或者能主事的人安排車去醫(yī)院。她沖到書桌前,
桌上散亂地放著一些文件和一臺休眠狀態(tài)的筆記本電腦。她正想尋找電話或者呼叫鈴,
目光卻被書桌一角放著的一個小小的、格格不入的東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個用彩紙折疊的小房子模型,手工略顯粗糙,邊角有些磨損,
但看得出被主人精心地放在一個透明的亞克力罩子里保護著。在一片冷硬商務風的陳設中,
這個小房子顯得異常突兀,甚至有些……脆弱。許念的心被母親病危的恐慌占據,
只匆匆瞥了一眼,沒有深想。她拿起桌上的內線電話,迅速撥通了張伯的號碼,
聲音因為焦急而顫抖:“張伯!我媽媽在醫(yī)院,急性肺炎,情況很危險!請立刻幫我安排車!
”電話那頭的張伯顯然也被這突發(fā)狀況驚了一下,但很快恢復了刻板:“好的,太太。
我馬上安排司機在樓下等您?!狈畔码娫挘S念稍微松了口氣,但心依舊懸著。
等待司機備車的時間變得格外漫長。巨大的疲憊和連日積累的壓力如同潮水般涌來,
書房里雪松木的沉靜氣息似乎也帶著催眠的力量。她不敢回自己房間,怕錯過時間,
目光掃過書房一側寬大的黑色真皮沙發(fā),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過去,
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沙發(fā)一角。沙發(fā)很軟,也很涼。她本想只是坐著等,
但身體和精神的雙重透支讓她感到一陣陣眩暈。眼皮越來越沉重,像墜了鉛塊。
她努力想保持清醒,可連日來緊繃的神經一旦松懈,困意便如同洶涌的潮水般將她吞沒。
最終,她抵擋不住,身體微微蜷縮,頭靠著沙發(fā)冰涼的扶手,沉沉地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書房的門被輕輕推開。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無聲地走了進來。沈聿回來了。
他顯然剛從某個重要的場合回來,身上還帶著室外的寒氣,
昂貴的深灰色羊絨大衣隨意地搭在臂彎里,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他習慣性地走向書桌,卻在目光觸及沙發(fā)角落那個蜷縮的身影時,腳步猛地頓住。
書房里只開了幾盞壁燈,光線昏黃而柔和。許念側躺在寬大的沙發(fā)上,睡得很沉。
她身上只穿著單薄的絲質睡裙,在暖色的燈光下勾勒出纖細的輪廓。
海藻般的長發(fā)有些凌亂地鋪散在深色的沙發(fā)扶手上,襯得她露出的半張小臉愈發(fā)蒼白脆弱,
眉頭即使在睡夢中也無意識地微微蹙著,像承載著化不開的愁緒。
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隨著呼吸輕輕顫動。她睡得很不安穩(wěn),
似乎在夢中也在掙扎。沈聿站在幾步之外,靜靜地看著她。深邃的眼眸里,
那慣常的銳利和冰冷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寒潭,水面下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悄然翻涌、沉淀。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那樣看著,眼神復雜得難以解讀。片刻的靜默后,他邁開腳步,
動作極輕地走到沙發(fā)邊。他脫下臂彎里那件還帶著自己體溫的羊絨大衣,
動作帶著一種與平日雷厲風行截然不同的、近乎小心翼翼的輕柔。他俯下身,
將帶著他氣息和體溫的大衣,輕輕地、仔細地蓋在了許念身上,
嚴嚴實實地裹住了她單薄的身體。就在他蓋好大衣,
準備直起身的瞬間——睡夢中的許念似乎被驚擾了,無意識地動了動,
發(fā)出一聲模糊的、帶著濃重鼻音的嚶嚀:“冷……”沈聿的動作驟然僵住。
他維持著俯身的姿勢,距離許念的臉頰只有咫尺之遙?;椟S的燈光勾勒著他深邃的側臉輪廓,
下頜線繃得有些緊。下一秒,更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也許是感受到近在咫尺的熱源,
也許是那件帶著他體溫的大衣帶來了安全感,
睡夢中的許念竟然無意識地、像尋求庇護的小動物般,微微側過臉,朝著他手臂的方向,
輕輕地蹭了一下。柔軟的發(fā)絲拂過他僵在空中的手背,
帶來一陣細微的、幾乎令人心悸的癢意。沈聿的呼吸,在那一瞬間,幾不可聞地停滯了一拍。
他垂眸,目光沉沉地落在許念無意識蹭過來的臉頰上,她的睡顏依舊帶著不安,
但似乎比剛才安穩(wěn)了一些。時間仿佛凝固在這昏黃靜謐的書房里。他維持著那個姿勢,
沒有動,也沒有收回手。幽深的目光落在她微蹙的眉心和蹭著自己手背的臉頰上,
眼底深處翻涌著一種極其復雜、近乎掙扎的情緒。就在這時,許念的睫毛劇烈地顫動了幾下,
似乎要醒來。沈聿猛地直起身,動作快得像一道無聲的閃電,瞬間拉開了距離,
臉上所有外露的情緒在剎那間斂去無蹤,恢復成一片深沉的平靜,
仿佛剛才那片刻的凝滯和異樣從未發(fā)生。許念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視線還有些模糊。
她先是茫然地眨了眨眼,然后才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沈聿的書房!她猛地坐起身,
身上蓋著的陌生大衣滑落下來,帶著一股清冽好聞的雪松混合著淡淡煙草的氣息。她抬頭,
正好撞上沈聿投來的目光。他就站在幾步之外的書桌旁,身姿挺拔,穿著深色的襯衫和西褲,
袖口隨意地挽起一截,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他正靜靜地看著她,眼神深邃,帶著一絲探究,
卻沒有任何不悅或者責備。書房里只開了幾盞壁燈,光線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側臉,
顯得有些……疲憊?還是別的什么?許念一時無法分辨?!靶蚜??”他的聲音響起,
低沉悅耳,在寂靜的書房里顯得格外清晰,卻聽不出任何情緒。許念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慌忙從沙發(fā)上站起來,身上那件屬于他的大衣也滑落在地。她臉上迅速飛起兩朵紅暈,
一半是窘迫,一半是剛剛睡醒的懵然。她下意識地后退了一小步,像個做錯事被抓包的孩子,
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和緊張:“對……對不起!沈先生!
我……我媽媽她……”她語無倫次,焦急地解釋,“醫(yī)院打電話來說她急性肺炎很危險,
我上來想找人安排車,不小心……就睡著了!我不是故意闖進您書房的!
我……”“張伯已經安排好了?!鄙蝽泊驍嗔怂艁y的自責,語氣依舊平淡無波,
聽不出喜怒。他的目光掃過她因為緊張而絞在一起的雙手,又落到她略顯蒼白的臉上,
“司機在樓下等你。”許念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巨大的感激和慶幸瞬間涌上心頭,
沖散了部分緊張。她連忙彎腰撿起地上的大衣,雙手捧著遞還過去,
指尖還殘留著那衣料上屬于他的溫度和氣息:“謝謝您!謝謝您沈先生!
還有……謝謝您的大衣。”沈聿的目光在她捧著大衣的手上停頓了一瞬,才伸手接過,
隨意地搭在臂彎里。“去吧。”他只說了兩個字,便轉過身,走向書桌后的座椅,
似乎打算處理桌上的文件。許念不敢再耽擱,再次道謝后,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書房。
直到沖下樓梯,坐進等候在別墅門口的黑色轎車里,她的心還在怦怦狂跳。
還殘留著夢中蹭到他手背時那微涼的、帶著薄繭的觸感……還有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雪松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