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燈泡懸在許家飯桌上方,光線渾濁,也能照亮飯桌上的飯菜,許家的伙食還是不錯的,
好歹有些葷腥,還有二和面的窩頭。許大茂捏著半個窩頭,狠狠咬了一口,咂了咂嘴,
臉上帶著一種剛從戲臺子底下擠出來的興奮勁兒,壓低了聲音對他爹許富貴說:“爹,
今兒個前院那場大戲,我可是真開了眼了!”他眼睛發(fā)亮,唾沫星子差點噴到菜碗里,
“以前看李瑞那小子,見誰都文縐縐的,說話也不高聲,除了上次全院大會那回,
把三個大爺噎得夠嗆之外,哪見他紅過臉?我還說呢,白長那么高個兒,放屁都不響。嘿,
今天可算是露了真章了!好家伙,那拳頭,那架勢……真夠狠的!”他一邊說,
一邊下意識地模仿著當(dāng)時看到的動作,右手揚起,在空中虛虛揮了一下,帶起一股微弱的風(fēng)。
許富貴正悶頭對付碗里那點菜幫子,筷子尖在碗底刮著,試圖多撈點可憐的油水。
聽見兒子這話,他眼皮都沒抬,從鼻子里重重哼出一聲,像破風(fēng)箱拉了一下:“哼!
你知道個屁!”他抬起臉,昏黃燈光下,他臉上刻著油滑世故的皺紋顯得更深了,
嘴角撇著毫不掩飾的鄙夷,目光卻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忌憚?!吧洗卫罡睆S長請客,
我也在邊上作陪。酒桌上,聽李副廠長提過一嘴。人家李瑞,打十歲起,爹娘沒了,
就不在村里窩著了!整整七年!七年吶!你當(dāng)他是逛花園去了?
那是扎在深山老林子里頭活命!豺狼虎豹,毒蛇猛獸,哪樣沒見過?這種人,
”許富貴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講述隱秘的陰冷,“手上腳上,都沾著血呢!
那都是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狠勁兒!你以為跟你似的,整天就知道瞎咋呼?
”許大茂被老爹那眼神和語氣說得后脖頸子有點發(fā)涼,
剛提起的那點興奮勁兒像被戳破的氣球,癟了下去。他縮了縮脖子,
嘟囔道:“那……那他也算走運了不是?聽人說,他現(xiàn)在在廠里混得風(fēng)生水起,
搞了個什么‘物資協(xié)調(diào)小組’,自己個兒說了算!嘖嘖,這運氣,擋都擋不??!”“運氣?
”許富貴嗤笑一聲,放下筷子,手指頭在油膩的桌面上點了點,“你小子就看見賊吃肉,
沒看見賊挨打!你知道這幾個月,人家李瑞都給廠里劃拉來什么好東西了?別的不提,
就他弄來的那些茶葉、酒水、還有正經(jīng)的肉食!那是光靠運氣就能弄來的玩意兒?
你當(dāng)四九城是你們鄉(xiāng)下姥姥家,地里能長出豬肉來?”他斜睨著兒子,語氣越發(fā)刻薄,
“人家那是有真本事,有門道!人家那是深藏不露,悶聲發(fā)大財!哪像你,
弄點山里不值錢的蘑菇野菜,就恨不能敲鑼打鼓讓全廠都知道你許大茂能耐了!
眼皮子淺的東西!”許大茂被數(shù)落得臉上掛不住,梗著脖子反駁:“不就是點吃的喝的嗎?
有啥大不了的!還能比金子值錢?”“你懂個屁!”許富貴猛地一拍桌子,
震得碗碟叮當(dāng)亂響,渾濁的菜湯都晃了出來,“眼皮子淺到腳后跟去了!就上回,
李副廠長請客,用的就是李瑞弄來的酒!你知道座上賓是誰嗎?是冶金部下來的,
正兒八經(jīng)的廳級干部!人家什么場面沒見過?什么好東西沒嘗過?嘿,就喝了李瑞那酒一口,
”許富貴模仿著那位大干部當(dāng)時的神態(tài)語氣,瞇著眼,做出回味悠長的樣子,
“人家直接就說,‘之前喝的那些玩意兒,算是酒嗎?今天喝了這個酒,才知道瓊漿玉液??!
’后來上了李瑞的茶,人家又是一句,‘嘖嘖,就這品相這滋味,副部長案頭上擺著的,
也不過如此了!’”他頓了頓,看著兒子那張徹底呆住的臉,一字一頓地問:“你告訴我,
這還叫‘不就是點吃的’?嗯?”許大茂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帶著難以置信的干澀:“真……真的假的?這也太玄乎了吧?爹,
您可別是喝多了聽岔了……”“放你娘的屁!”許富貴沒好氣地罵了一句,
“老子耳朵還沒聾!聽得真真兒的!一點沒夸張!”他身體微微前傾,
渾濁的眼珠盯著許大茂,帶著一種過來人的警告,“小子,你給我聽好了,以后在廠里,
在大院,見著李瑞,把你那套油滑嘴賤的毛病給我收起來!客客氣氣的!
他不是傻柱那號沒根沒底的渾人,挨兩下頂多疼兩天。李瑞……那是真不能惹的狼崽子!
惹毛了他,把你骨頭嚼碎了,你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記住了沒?”最后幾個字,
許富貴說得又低又沉,像一塊冰冷的石頭砸進許大茂心窩里。許大茂打了個寒噤,
看著老爹那張嚴肅得有些陰沉的臉,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只覺得桌上的窩頭肉菜,
更沒了滋味?;椟S的燈光下,父子倆一時無話,只有劣質(zhì)煙絲那股子嗆人的味道,
在沉悶的空氣里固執(zhí)地盤旋。***后院劉家屋里,氣氛同樣沉滯。
桌上擺著一盤難得的炒雞蛋,黃澄澄、油汪汪,散發(fā)著誘人的香氣,擱在平常,
早被劉海中劉光齊吃光了??纱丝蹋潜P雞蛋孤零零地放在桌子中央,無人動箸。
二大爺劉海中端著個酒杯,里面是溫好的散白。他胖大的身軀陷在椅子里,
眉頭擰成一個疙瘩,眼神發(fā)直地盯著那盤雞蛋,仿佛那不是美味,而是什么燙手的山芋。
酒杯湊在嘴邊,卻半天沒送進去一口?!鞍Α眲⒑V兄刂氐貒@了口氣,
聲音在安靜的屋里顯得格外響,“這個李瑞……太兇了!太不像話了!
”他像是終于找到了宣泄口,放下酒缸子,粗短的手指煩躁地敲著桌面,
“打了賈東旭還不算完,連帶著一大爺、三大爺都讓他指著鼻子罵了個狗血淋頭!這叫什么?
這叫以下犯上!目無尊長!無法無天!簡直……簡直野蠻!一點規(guī)矩都沒有!”他越說越氣,
唾沫星子噴到了炒雞蛋上。坐在他對面的大兒子劉光齊,正悶頭扒拉著碗里的棒子面粥,
聞言猛地抬起頭,臉上帶著急切的勸阻:“爸!您快打住!這話可不能在外面說??!
”他緊張地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什么‘以下犯上’?哪還有這說法?上次全院大會,
李瑞不就點出來了,說你們?nèi)淮鬆敻恪毩⑼鯂∵@話多狠吶,那是能隨便扣的帽子!
您這話要是再傳到他耳朵里,他指不定又得給您扣頂更大的!
到時候您這二大爺?shù)奈恢眠€坐得穩(wěn)嗎?”劉海中聽了兒子的話,端著酒杯子的手猛地一抖,
渾濁的酒液潑灑出來,濺在他肥厚的手背上。他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趕緊把杯子放下,
胡亂地在褲子上蹭著手背,臉上那點強撐的官威瞬間褪去,只剩下驚疑和后怕。
“這小王八蛋……”劉海中聲音都虛了,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顫音,
“打人是真狠……說話更是字字都往心窩子里捅刀子!句句都奔著要人命去的!
這是個活脫脫的刺兒頭??!”他拍著大腿,又氣又怕,“咱們這四合院,
多少年太太平平的了?多了這么個煞星,往后還能有安生日子過嗎?雞犬不寧!
絕對的雞犬不寧!”他喘了幾口粗氣,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一股被輕視的惱怒重新頂了上來,
胖臉漲得通紅:“不過……不過你說這事兒鬧這么大,他李瑞找了一大爺,
找了三大爺去‘調(diào)解’,怎么偏偏就繞過我這個二大爺了?”他挺了挺肥碩的肚子,
努力想找回點二大爺?shù)捏w面,“?。窟@是明擺著不把我放在眼里,不承認我這個領(lǐng)導(dǎo)?。?/p>
不行!這絕對不行!我得去找一大爺和三大爺合計合計,開個會!
必須嚴肅批評他這種目無領(lǐng)導(dǎo)、破壞團結(jié)的行為!”說著,劉海中就要起身,
那架勢像是立刻就要沖出去主持公道?!鞍郑“?!您快消停會兒吧!
”劉光齊嚇得趕緊放下碗,一把拉住他爹的胳膊,把他按回椅子上,聲音又快又急,
“您還沒看明白嗎?甭說您了,就是您這三位大爺捆一塊兒,人家李瑞壓根兒就沒當(dāng)回事!
當(dāng)個屁!今天一大爺和三大爺那臉面,您沒看見?那是被李瑞直接踩在腳底下,還碾了兩腳!
一大爺那臉色,跟死了爹似的,他易中海能甘心?能咽下這口氣?他肯定憋著勁兒呢!您啊,
就安安穩(wěn)穩(wěn)在家待著,隔岸觀火看個熱鬧得了!千萬別傻乎乎地往前沖,給人當(dāng)槍使!
到時候第一個撞李瑞槍口上的就是您!”劉海中被兒子死死按著,掙了兩下沒掙動,
上劉光齊這番話確實戳中了他的軟肋——易中海那鐵青的臉和閆埠貴灰溜溜的樣子在眼前晃。
他喘著粗氣,那股子虛張聲勢的勁頭慢慢泄了。在這個家里,
他多少還是看重這個長子的話的。劉光齊見他爹氣焰矮了下去,又趕緊加了一把火:“爸,
您想想,李瑞那身手,賈東旭都成豬頭了!您這……您這上去,不是白給嗎?犯不上??!
”劉海中最后一絲沖動也被“白給”這兩個字澆滅了。他頹然地坐回椅子,
肥碩的身體把椅子壓得嘎吱作響。他重新端起那缸子酒,也不管灑沒灑過,仰頭灌了一大口,
劣質(zhì)白酒的辛辣嗆得他直咳嗽。他擺擺手,聲音帶著疲憊和認命:“行了行了……吃飯!
吃飯!”那盤油汪汪、香噴噴的炒雞蛋,最終還是被劉海中吃了,只是吃到嘴里,
劉海中總覺得不是個滋味,心里頭堵得慌。那點“二大爺”的尊嚴,
似乎也隨著賈東旭的牙齒,一起碎掉了。***中院賈家,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藥油味,
混雜著飯菜的寡淡氣息,令人作嘔。賈東旭直挺挺地躺在里屋的炕上,半邊臉腫得老高,
紫紅發(fā)亮,嘴角還殘留著沒擦干凈的血跡。他哼哼唧唧地呻吟著,
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臉頰生疼。棒梗坐在炕沿下的小板凳上,手里攥著半個冰冷的窩頭,
小臉皺成一團,扯著嗓子干嚎,
餓……我要吃肉……李瑞是壞蛋……野種……打我……嗚哇……”這刺耳的哭嚎像一把銼刀,
狠狠刮著賈東旭本就緊繃的神經(jīng)。臉頰火辣辣的痛楚,嘴里缺了牙的空洞感,
還有那揮之不去的、被當(dāng)眾毆打的巨大羞辱,瞬間被這哭嚎點燃,燒成了熊熊怒火。
尤其是聽到“李瑞”和“野種”這兩個詞,
賈東旭眼前立刻閃過那雙冰冷得沒有絲毫溫度的眼睛,還有那毫不留情的巴掌!“都是你!
都是你這小王八蛋!”賈東旭猛地從炕上支起上半身,眼睛赤紅,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野獸,
死死瞪著棒梗,“他娘的讓你罵人!讓你嘴賤!害得老子多挨了兩巴掌!多吐出一顆牙!
” 他越說越恨,一股邪火直沖天靈蓋,也顧不上臉上的劇痛,猛地伸手,
一把揪住棒梗的胳膊,像拖麻袋一樣把他拖到炕邊,照著棒梗撅起的屁股,
掄起蒲扇大的巴掌就狠狠扇了下去!啪!啪!啪!沉悶的皮肉擊打聲在狹小的屋子里炸響。
“我打死你個惹禍精!打死你個害人精!讓你罵!讓你嚎!”賈東旭一邊打一邊嘶吼,
仿佛要把所有的恐懼、憤怒和屈辱,都通過這巴掌宣泄到兒子身上。棒梗猝不及防被拖倒,
手里的窩頭也掉了,屁股上傳來鉆心的劇痛,他先是一懵,
隨即爆發(fā)出驚天動地的慘嚎:“啊——!奶奶!媽!救命啊!爸打死我啦!啊——!
”這凄厲的哭喊如同信號,外屋的賈張氏和正在盛飯的秦淮茹立刻沖了進來。
“哎喲我的老天爺??!東旭!你瘋了?!”賈張氏像顆炮彈似的撲過來,
一把推開賈東旭揪著棒梗的手,把哭得幾乎背過氣去的孫子死死摟在懷里,心疼得直哆嗦,
一邊拍著棒梗的背,一邊對著賈東旭破口大罵,“你個沒出息的孬種!窩里橫的東西!
有本事你去打那個云南來的小野種啊!拿我乖孫撒什么氣?!我的乖孫啊,奶奶的心肝肉啊,
疼死奶奶了……”她指著賈東旭的手指頭都在抖,唾沫星子噴了他一臉。
秦淮茹站在稍后一點,手里還端著半碗稀粥。她沒有像婆婆那樣立刻撲上去,
只是冷冷地看著這一幕。昏黃的燈光下,她的臉一半在光里,一半隱在陰影中,
看不清具體表情。她的目光掃過丈夫那紅腫變形的臉,掃過他因為暴怒而扭曲的五官,
最后落在地上——那里,有幾顆從前院撿回來沾著泥灰、帶著血絲的牙齒,靜靜地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