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別人口中的好丈夫、好爸爸,工資卡上交,手機隨時可查,連孩子的家長會都從不缺席。
周圍的人羨慕我妻子,說她嫁給了絕世好男人。直到那天,
我坐在車里盯著那個紅色感嘆號看了四十分鐘,才突然意識到,這段婚姻里最真實的時刻,
竟然都是見不得光的。結(jié)婚第五年,我出軌了。01醫(yī)院里,監(jiān)測儀的「滴滴」
聲在偌大的病房里格外清晰。我望著窗外搖曳的樹影,時不時聽見走廊上老大和醫(yī)生交談。
「爸,要不要喝水?」老二的聲音從右側(cè)傳來。我微微搖頭,干裂的嘴唇粘在一起。
自從上周在家突然暈倒后,我的語言能力就像退潮的海水般悄然流逝,
連簡單的話都變得吃力。病房里人影綽綽,兩個兒子帶著他們的孩子圍在床邊。
妻子五年前就走了,葬禮上所有人都說她是個有福之人。
我看著花圈叢中她精心修飾過的遺照,忽然想起她生前常說:「等孩子上大學(xué)了,
我們就去環(huán)游世界?!箍墒俏疫@一生最想去的地方,從來不是地圖上的任何坐標(biāo)。閉上眼睛,
幾十年的人生在眼前浮動,如同一場褪色的老電影。
————————我和我妻子是相親認識的。就跟大多數(shù)父母一樣,著急孩子成家,
好像只有結(jié)婚生子,人生才算圓滿。相親那天,她穿著名牌套裝,落座時香水味撲面而來。
我坦白自己剛結(jié)束一段感情,她無所謂地擺弄著新做的指甲:「沒關(guān)系啊,
反正結(jié)婚和戀愛是兩回事。」在咖啡廳的燈光下,她攪拌拿鐵時,勺子碰到杯沿發(fā)出輕響,
勺柄反射的光在天花板上游移,像無數(shù)根透明的絲線垂落下來。那些絲線似乎纏繞著我,
想到父母殷切的目光,想到這個社會約定俗成的時鐘,他們讓我的身體咔嗒作響。
我只覺得喉嚨發(fā)緊,卻還是聽見自己不受控地擠出喑啞的應(yīng)答:「也是?!?/p>
————————之后雙方父母見面,她的父親就像是精明的生意人,
用談合同的語氣敲定了我們的婚約。一個月后我們就訂婚了,整個過程快得像是被推著走。
訂婚宴那天是臘月二十三。滿屋子的人都在笑,笑聲像隔著一層玻璃傳來。
她父親正舉著酒杯接受親戚們的恭賀,
深紅色酒液在杯壁晃出細碎的波紋;她母親和姑姑們圍坐在一起,
討論著酒店的水晶吊燈夠不夠氣派,婚宴地毯的厚度是否足夠;幾個表親的孩子在追逐打鬧,
撞得餐桌上的果盤微微顫動。所有人臉上的喜氣在冬日陽光里蒸騰,唯獨我像個局外人般。
我盯著茶杯里浮沉的茶葉,看它們在水中起落沉浮。這時,母親在桌下輕輕踢我的小腿,
我才發(fā)現(xiàn)似乎滿屋子的人都在等我的反應(yīng)。陽光透過窗戶,把所有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像無數(shù)雙手按在我的肩膀上。02「爸,該吃藥了?!估洗蟮穆曇魧⑽覐幕貞浿欣?。
他抬起我的頭,把藥片放在我舌下。藥片的苦味在口中化開,
讓我想起婚后第一年那些苦澀的日子?!Y(jié)婚第一年。
生活雖沒有我想象的那么和諧。妻子永遠有漂亮的指甲,我永遠有堆成山的臟衣服。
「太油了。」她把煎蛋推到一邊,玩起了手機?!咐瞎隳莻€項目獎金什么時候發(fā)?
我看中了一個包?!刮已氏伦炖锇l(fā)苦的咖啡,想起昨晚做到凌晨的方案,輕聲說月底。
她撇撇嘴:「離月底還有好久呢,算了,我找我爸要?!瓜掳嗪笪页3T谲嚴锒嘧昼?,
聽著引擎熄滅后漸漸冷卻的聲音?;丶液笥游业氖嵌言陂T口的外賣盒,
和窩在沙發(fā)上追劇的妻子?!改慊貋砹耍T口垃圾記得扔一下?!顾^也不抬,「對了,
我媽明天要來,記得買海鮮?!刮医忾_領(lǐng)帶時,瞥見她身邊堆著三個還沒拆的奢侈品。
我的生活變成了一場緩慢的窒息,當(dāng)我快要喘不過氣時,這一年我的妻子懷孕了。
得知自己要當(dāng)爸爸那天,我在醫(yī)院走廊上抱著她轉(zhuǎn)了好幾圈。
也許以后生活也會像這個孩子的到來一樣是幸福的,我是這樣想著。
我在備忘錄里寫下以后要買的嬰兒用品,幻想著以后帶他去公園放風(fēng)箏的畫面。加班回來,
我會輕撫妻子微隆的腹部,感受那微弱卻堅定的生命律動,這是我婚后第一次感受到的光亮。
————————清晨的陽光斜斜地爬上床沿,正巧落在孫女翹起的羊角辮上。
她趴在床邊畫畫,蠟筆在紙上沙沙作響?!笭敔斈贻p時長什么樣呀?」她突然問。我想回答,
卻只發(fā)出一聲含糊的喉音。她自顧自地說:「一定很帥,像爸爸那樣?!刮议]上眼睛,
想起另一個說我好看的人,她的指尖曾輕輕描摹過我的眉骨?!Y(jié)婚第二年。
當(dāng)老大剛學(xué)會走路,老二還在襁褓中時,我好像病了,這個病像一場無聲的海嘯淹沒了我。
「爸爸...」老大搖搖晃晃地撲到我腿邊,小手里攥著半塊餅干。我單手抱起他,
另一只手去沖奶粉。
廚房墻上的便簽密密麻麻:疫苗時間、輔食菜單、兒科門診預(yù)約...全是我的筆跡。
而我的妻子偶爾會抱著兩個孩子自拍發(fā)朋友圈,配文:「媽媽的小天使」,
然后繼續(xù)躺在沙發(fā)上刷視頻。每個深夜,我站在陽臺邊上,想就這樣翻過去。
手剛搭在欄桿上,孩子的哭聲就從嬰兒房里傳來。妻子睡得很沉,她總說帶孩子太累。
卻從不知道我在凌晨三點用奶瓶接住了自己?!谖迥甏禾?。
在公司午休時分,我待在樓道里,這幾乎成了每天短暫的放風(fēng)。
煙味和安靜的空氣像一層薄繭,將我與樓下的喧囂隔開。習(xí)慣性地打開微信,
滑動著聯(lián)系人列表,那個熟悉的名字不知何時已被擠到最底部。
手指不受控制地點開了對話框,最后一條消息還停留在五年前,是她發(fā)來的一張照片,
那是個碎了的馬克杯,后面跟著一句:「你看吧,真的修不好了?!?/p>
她的頭像是別在發(fā)間的一朵白色山茶花,我輕輕摩挲著,仿佛這樣就能觸碰到那個曾經(jīng),
卻不知香煙已在指間悄然燃燒殆盡。灼熱的刺痛從指尖傳來,這一痛,
竟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拍一拍」。我慌忙甩掉煙頭,看著「你拍了拍'她'」
的字眼在屏幕里刺眼地跳動著,就像是地上煙頭濺起的幾點火星,警示著我。但幾乎是同時,
手機震動起來。對面的人回復(fù)了一個問號,然后又飛快地撤回了。但就是這一個問號,
似乎打開了我的某段記憶:在一個普通的晚上,
我們又在為了一些現(xiàn)在想來毫無意義的小事爭執(zhí),誰都不肯先低頭。爭吵中,
那個我們一起買的藍色馬克杯從桌上摔落,碎成幾瓣。我們同時愣住了,
那是她最喜歡的一個杯子。她蹲下去想要撿起碎片,我伸手去拉她,卻被碎瓷片劃傷了手指。
她看著我的手指出血,突然就哭了,說:「我們這是怎么了?」03監(jiān)測儀突然發(fā)出警報聲,
醫(yī)護人員快步走來檢查。兒女們緊張地圍攏過來,但我只是疲憊地眨眨眼,
我知道還沒到時候?!父黜椫笜?biāo)還算穩(wěn)定。」醫(yī)生對老大說,雖然聲音壓得很低,
但我還是聽到那句:「可能就是這幾天了?!顾麄円詾槲液苛耍鋵嵨倚睦锩麋R似的。
就像當(dāng)年我知道妻子發(fā)現(xiàn)我和她的事情一樣清楚。
————————我們重新聯(lián)系上的那兩個月,像偷來的時光。我們默契地不談過去。
只是偶爾分享一些生活碎片。她拍下黃昏最后一縷光沒入石階縫隙的瞬間,
我回她辦公室窗外大樹冒嫩芽的畫面。后來的對話漸漸零落成細碎的雨珠,
總是停在晨昏交界處,像候鳥掠過水面時不驚動波紋的觸碰。
有次她發(fā)了一張老電影《情書》的截圖,雪地里那句「你好嗎」的臺詞下,
跟著她的一句「又一次為北海道的雪心動?!刮椅罩謾C待在茶水間,
直到咖啡涼透才回:「今年日本的雪季應(yīng)該會來得特別早?!?/p>
那些平常的對話被我隱藏在手機最深處。我明知不會有結(jié)果,但她的文字、她的聲音,
在波瀾不驚的歲月長河里太過明媚。明明期盼著她,可當(dāng)她越來越近時,手心卻開始冒汗。
每次按下發(fā)送鍵時,我都感覺肺葉間有蝴蝶在振翅。直到有一天,她說:「就聯(lián)系到這里吧。
」————————那晚,我坐在車里對著那個紅色標(biāo)記看了很久。手機的屏幕暗了又亮,
最后剩下的只有停車場里應(yīng)急燈的幽幽綠光。我知道她是對的,只是我舍不得罷了,
但我更舍不得她陷入蜚語的漩渦中。那天之后,我刪掉了和她所有的聊天記錄。
偶爾路過她提過的甜品店,我會在街對面站一會兒,似乎在尋找什么,
直到手機響起妻子的電話?!钕癖话聪卵h(huán)鍵。妻子和往常一樣,
有參加不完的聚會,有拆不完的奢侈品?;丶視r,妻子正在欣賞她剛買的包,
兩個孩子見我回家,興奮地朝我跑來。妻子聽到動靜,
看見了我手里的甜品袋子:「怎么不是我最愛的那家店?」「隨便買的?!?/p>
我把甜品放進冰箱里。老二抱著我的腿,奶聲奶氣地問:「爸爸,我們什么時候吃蛋糕?」
老大的小手攥著我的衣服說:「爸爸快陪我玩!」在兒童房暖黃的燈光下,
我哄著懷里老二睡覺,看著身旁的老大認真玩玩具的樣子,呼吸才慢慢順暢起來。
————————某天早晨,我給我的家人做早飯時,手卻一直在發(fā)抖,連菜刀都握不住。
我知道,我的病又開始嚴重起來。記得一次公司開會時,我突然發(fā)病了。
領(lǐng)導(dǎo)說的話全變成尖銳的蜂鳴聲,直到同事在一旁提醒我,才發(fā)現(xiàn)冷汗已經(jīng)浸透了我的衣服。
之后,我盡量讓自己像個正常人一樣。每天睜開眼睛,第一件事就是確認自己還活著。
唯一讓我放松的是兩個孩子洗澡時的笑聲。那些濕漉漉的小腳丫總愛往我身上踩,
我的胸口都會留下溫?zé)岬挠∮?。我的妻子也許察覺到了我的變化。我下班回家時,
只見她一臉嚴肅地坐在沙發(fā)上,她把藥扔到我面前:「你吃這玩意兒給誰看?
我生孩子都沒你這么矯情!」于是我開始把抗抑郁的藥藏進維生素瓶子里,
每次吃藥都要躲進衛(wèi)生間。但某天,我服藥時不小心被老大撞見。我正手足無措時,
他突然跑過來,一把抱住我,小臉貼在我身上蹭了蹭,仰著頭問:「爸爸,你很痛嗎?」
我沒想到他會這么問。我心頭一酸,將他緊緊摟在懷里,
聲音有些發(fā)澀:「對啊...爸爸很痛?!?/p>
我親吻著他細軟的頭發(fā),「但是抱著寶寶就不那么痛了。」
他聽了馬上在我懷里扭了扭:「那我一直抱著爸爸!」小小的手很有力量,
就這樣一直一直抱著我。————————第八年,她結(jié)婚了。
在我和她的共同好友的聚會上知道的,但我并不意外。早在和她斷開聯(lián)系后的第三年,
我在超市碰到她的朋友。對方假裝沒看見我,卻在擦肩而過時突然說:「她要結(jié)婚了,
下半年?!估鋬龉竦睦錃鈸湓谀樕希夷救坏啬昧撕泻⒆觽儛鄢缘哪汤野?。
收銀臺前排隊的十分鐘里,想起當(dāng)初追求她時的情景。那時我追了她很久,
朋友們都說我太固執(zhí)。但我知道她值得。記得她冒著大雨給還在公司加班的我送藥,
記得在冬天的時候她會將自己搓熱的手伸進我的口袋里握住我。她總說自己不善表達,
卻會用最實在的方式關(guān)心人。只是那時的我太年輕,總以為愛一定要轟轟烈烈才算數(shù)。
————————聚會里,她結(jié)婚的照片在人群里傳來傳去,我假裝不在意。卻還是瞥見,
她穿著簡約的婚紗,頭紗輕輕垂下,站在一個戴細框眼鏡的男人身邊笑的樣子。
讓我想起很久以前,我們躺在出租屋的小床上,
她用腳尖輕輕蹭著我的小腿說:「以后我們的婚禮不要那些繁瑣流程,就請最親近的人,
你穿白襯衫,我穿最簡單的婚紗?!埂高@么隨意,倒是便宜我了?!?/p>
「因為重要的從來都不是婚禮啊,而是站在對面的人?!埂蹠Y(jié)束后,
我開車回家。暮春的雨來得突然,先是三兩雨珠零落地撞在車窗上,轉(zhuǎn)眼細密成簾。
這時車載音響里播放著五月天的《突然好想你》:「我們那么甜那么美那么相信」
「那么瘋那么熱烈的曾經(jīng)」「為何我們還是要」「奔向各自的幸福和遺憾中老去」
那些歌詞像一把鈍刀,慢慢地切割結(jié)痂的傷口?!?5 床,
上午體溫 36 度 5?!棺o士按例來檢查我的情況。我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
混合著窗外飄來的花香。這味道讓我想起多年出租屋樓下那家花店,
有人總愛在那里買一束白色山茶花帶回家?!丶医?jīng)過一家花店時,
我鬼使神差地停了車。店里擺著各式鮮花,我在一盆白色山茶花前駐足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