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粉膩人的甜香和嘔吐物酸腐的氣息在狹小的后院里攪成一團(tuán)濁流，
沉甸甸地壓在柳如煙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刀刮般的刺痛。她像一匹被揉爛丟棄的舊綢子，
蜷在冰冷濕滑的青石板上，后背緊貼著滲水的墻壁，寒意透過薄薄的粗布衣衫，
直往骨頭縫里鉆。幾丈外，
前樓絲竹管弦的靡靡之音、男人放浪的調(diào)笑和女子刻意拔高的嬌嗔，
隔著厚厚的門板隱隱傳來，是另一個紙醉金迷的世界。而后院這方寸之地，只有黑暗、污穢，
和她粗重的喘息?！靶≠v蹄子，裝什么死狗？”一只鑲著金線、沾滿泥濘的厚底云頭履，
毫不留情地碾上她的手指。鉆心的劇痛讓她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嚨里滾出破碎的嗚咽。
她費(fèi)力地抬起頭，視線模糊，只看到一張被酒氣和**熏得浮腫油膩的臉，
正是城中富戶李家的獨(dú)子李茂才。他眼神渾濁，居高臨下地睨著她，
仿佛在看一只可以隨意踩死的蟲子。“就你這副下賤身子骨，也配肖想修仙？
”李茂才的聲音黏膩得像一條毒蛇，帶著濃重的酒氣噴在她臉上，
“連給爺暖床都嫌臟了爺?shù)匿伾w！下賤胚子，只配在這泥地里打滾！”他獰笑著，蹲下身，
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揪住柳如煙散亂如墨的長發(fā)，猛地向后一扯！
頭皮撕裂般的疼痛讓她被迫揚(yáng)起臉，露出天鵝般脆弱修長的頸子，
還有那張即使在污濁狼狽中，也依舊美得驚心動魄的臉。月色吝嗇地灑落幾縷清輝，
映照著她蒼白如雪的肌膚和染血的唇瓣，那雙曾被人盛贊如秋水寒星的眼眸，此刻黯淡無光，
空洞地望著頭頂那一小片被高墻切割出的、狹小骯臟的天空。李茂才看得心火更熾，
另一只手粗暴地抄起旁邊一個半空的劣質(zhì)酒壇，壇口硬生生撬開她緊閉的牙關(guān)。
辛辣刺鼻的渾濁液體，混雜著酒沫和壇底的污垢，洶涌地灌入她的喉嚨，嗆進(jìn)鼻腔?！昂?！
給爺喝！”李茂才興奮地嘶吼著，手上越發(fā)用力，仿佛要將她的顱骨也一并捏碎，
“下賤東西，這就是你的命！你的仙路！”火燒般的灼痛感從喉嚨一路燒到胃里，
劇烈的咳嗽撕扯著她的肺腑，眼淚混雜著酒液狼狽地涌出。在極致的窒息和屈辱中，
柳如煙的身體痛苦地痙攣著，意識卻像抽離出去的一縷游魂，懸浮在冰冷的半空，
冷眼旁觀著這具軀殼承受的暴行。血，一絲腥甜的鐵銹味，
從她被酒壇邊緣磕破的嘴角緩緩滲出，蜿蜒滑落。就在這瀕臨窒息的混沌邊緣，
視野里一片血紅模糊。她艱難地轉(zhuǎn)動眼珠，瞳孔驟然收縮。一道清冷的光，
毫無預(yù)兆地撕裂了后院上方那片濃稠的黑暗。那光極快，流星趕月般掠過，
只留下一道轉(zhuǎn)瞬即逝的流虹殘影。光中，一個模糊的人影，衣袂飄然，
足下踏著一柄吞吐著淡淡青芒的長劍，御風(fēng)而行，姿態(tài)是說不出的瀟灑出塵。
那人影似乎微微側(cè)首，目光淡漠地掃過下方這方污穢之地，那眼神里沒有憐憫，沒有好奇，
只有一種俯瞰螻蟻般的、徹骨的漠然。如同極寒之地的冰針刺入滾燙的巖漿，
柳如煙瀕臨潰散的意識被這驚鴻一瞥狠狠攫住。那御劍飛仙的身影，像一道烙印，
帶著九天之上的清寒與高遠(yuǎn)，瞬間燙穿了眼前令人作嘔的黑暗與屈辱，深深烙在她靈魂深處。
仙人……原來，真的有仙人……“呃……”喉嚨里翻涌的酒液和血沫終于沖破了阻塞，
她猛地嗆咳出聲，身體劇烈地弓起，像一條瀕死的魚。
李茂才被她突如其來的掙扎弄得措手不及，手一松，酒壇“哐當(dāng)”一聲砸在石板上，
碎裂開來，殘余的酒液濺了他滿身。“媽的！找死！”他惱羞成怒，
抬腳就朝蜷縮在地的柳如煙狠狠踹去。
就在那沾滿污泥的靴底即將重重落在她毫無遮蔽的腰腹上時——“夠了。
”一道聲音突兀地響起。那聲音不高，甚至帶著一絲慵懶的沙啞，像春夜里帶著涼意的風(fēng)，
卻奇異地穿透了后院的污濁空氣，清晰地鉆入每個人的耳膜。
聲音里蘊(yùn)含著一股無形的、令人心悸的威壓，李茂才那只懸在半空的腳，竟硬生生僵住了，
仿佛被凍在了冰里，再難落下分毫。后院角落里那扇常年緊閉、落滿灰塵的角門，
不知何時被推開了。門外站著一個女子。月光吝嗇，只勾勒出一個朦朧的剪影。她身量高挑，
穿著一身看不出具體顏色的寬大袍子，袍擺隨著夜風(fēng)輕輕拂動，
上面似乎繡著些繁復(fù)而詭異的暗紋，在流動的月光下偶爾折射出幽微的光。
她的臉隱在門廊投下的濃重陰影里，看不真切，唯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
如同兩點(diǎn)在深潭中燃燒的冷火，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靜靜地落在柳如煙身上。
李茂才的囂張氣焰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和那無形的威壓打得粉碎。他僵硬地收回腳，
驚疑不定地看著門口的女人，色厲內(nèi)荏地吼道：“你…你是什么人？敢管本公子的閑事？
知道我是誰嗎？”門口的陌生女子似乎輕輕笑了一下，那笑聲短促而冰涼，
像玉珠落在冰面上。“李茂才？一個靠祖蔭混吃等死的廢物罷了。
”她的目光甚至沒在李茂才身上停留片刻，徑直越過他，牢牢鎖住地上蜷縮的柳如煙，
那眼神里帶著審視，更深處似乎有一絲極淡的、近乎憐憫的惋惜，
“倒是這塊蒙塵的玉……可惜了?！彼彶阶吡诉M(jìn)來，寬大的袍袖拂動間，
帶起一陣極其幽微的冷香，瞬間沖淡了院中污濁的酒臭。她步履從容，仿佛閑庭信步，
卻每一步都踏在某種無形的韻律上，讓整個后院污濁的空氣都為之凝滯。
她徑直走到柳如煙身前，無視了旁邊呆若木雞的李茂才和他那幾個同樣被震懾住的家丁。
“臟了?！迸游⑽Ⅴ久?，語氣平淡地陳述。她伸出手，那手白皙修長，
指甲修剪得圓潤干凈。指尖隔空對著柳如煙被酒液和血污浸透的衣襟輕輕一點(diǎn)。
一點(diǎn)幽藍(lán)的微芒自她指尖溢出，如螢火般飄落。
柳如煙只覺得一股清冽的寒氣瞬間包裹住自己，那濕冷黏膩、散發(fā)著酸腐酒臭的衣衫，
竟在眨眼間變得干爽潔凈！連頭發(fā)上沾染的污泥也消失無蹤，只余下帶著寒意的清爽。
這近乎神跡的一幕讓她徹底呆住，
身體里翻江倒海的痛苦和窒息感似乎也被這股寒氣暫時壓制了下去。
陌生女子這才緩緩蹲下身，與柳如煙平視。陰影褪去少許，柳如煙終于看清了她的面容。
那是一張看不出具體年齡的臉，既有著少女的清麗輪廓，
眉宇間又沉淀著歲月才能賦予的深邃與慵倦。最攝人的是她的眼睛，瞳仁的顏色極深，
近乎純黑，深處卻仿佛有漩渦在緩慢旋轉(zhuǎn)，蘊(yùn)藏著無法理解的幽暗與力量。
“根骨尚可……”女子低語，聲音依舊帶著那種令人心頭發(fā)緊的慵懶沙啞。她伸出三根手指，
指尖縈繞著肉眼可見的、極淡的乳白色光暈，極其自然地按在了柳如煙的小腹丹田之處。
柳如煙身體猛地一僵。那三根微涼的手指按上來的一剎那，
一股難以言喻的、霸道又奇異的熱流猛地從丹田位置炸開！那熱流如同擁有生命般，
沿著她體內(nèi)某種未知的路徑瘋狂奔涌、沖撞！所過之處，帶來一種撕裂般的劇痛，
仿佛要將她脆弱的經(jīng)脈和骨骼寸寸撐開、碾碎！“啊——！
”她忍不住發(fā)出一聲短促而痛苦的尖叫，身體像離水的魚一樣劇烈彈動起來，
額頭上瞬間布滿豆大的冷汗。“果然……”陌生女子的眼中掠過一絲了然，
隨即那了然又被一種更深的、冰冷的惋惜所取代。她收回手，
指尖那點(diǎn)乳白色的光暈悄然散去，柳如煙體內(nèi)那恐怖的熱流也隨之消失無蹤，
只留下陣陣空虛的灼痛和劇烈的喘息?！疤焐摹呸D(zhuǎn)玄陰體’，”女子站起身，
寬大的袍袖垂落，遮住了那雙洞察一切的眼，
只余下平淡得近乎殘酷的語調(diào)在狹小的后院里回蕩，“萬中無一的……鼎爐體質(zhì)。
”最后四個字，她說得很輕，卻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jìn)柳如煙的耳膜。
鼎爐……柳如煙雖生于污泥，卻也聽那些走南闖北的客人或落魄說書人提起過只言片語。
那是修真界里最不堪的存在，是被人采補(bǔ)、榨干最后一絲價值然后丟棄的工具！
比這青樓里的妓子，還要卑賤千倍萬倍！剛剛?cè)计鸬囊唤z對“仙緣”的微弱希冀，
瞬間被這冰冷的宣判擊得粉碎，沉入更深的絕望寒潭。她的身體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
不是因為冷，而是源于靈魂深處的恐懼和屈辱。
“長老……您、您是說……”旁邊一個看似管事、油頭粉面的男人終于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小心翼翼地上前兩步，臉上堆起諂媚的笑容，搓著手問，“這丫頭……值錢？
”被稱為“長老”的女子沒有回頭，只淡淡地“嗯”了一聲，目光依舊落在柳如煙身上，
那眼神復(fù)雜難明，似在評估一件器物最后的剩余價值。“那太好了！太好了！
”管事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花，仿佛看到了大把的靈石在招手，“這丫頭性子倔得很，
又是個賠錢貨，您老要是看得上眼，盡管帶走！價錢好商量……”“不必了。”女子打斷他，
聲音里聽不出喜怒。她手腕一翻，一個小小的、毫不起眼的灰色布袋出現(xiàn)在掌心。
她隨手將布袋拋給那管事，動作隨意得像在丟棄一件垃圾。管事手忙腳亂地接住，
入手沉甸甸的，他迫不及待地拉開袋口往里一看，頓時倒吸一口涼氣，眼睛瞪得溜圓，
臉上瞬間被狂喜和貪婪占據(jù)！袋子里，
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數(shù)十顆切割規(guī)整、散發(fā)著溫潤光澤的乳白色石頭——下品靈石！
這足夠買下十個柳如煙這樣姿色的雛兒了！“人，我?guī)ё摺！迸硬辉倏茨枪苁乱谎郏?/p>
袍袖對著地上的柳如煙輕輕一卷。一股柔和卻不容抗拒的力量瞬間裹住了柳如煙。
她感覺身體一輕，像一片被風(fēng)吹起的落葉，不由自主地離開了冰冷骯臟的地面，
被那股力量牽引著，飄向門口那幽暗的陰影。在徹底離開這污穢囚籠的最后一瞬，
柳如煙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艱難地回過頭。
她看到了李茂才那張因震驚、嫉妒和某種扭曲的恐懼而變得鐵青的臉。
看到了管事捧著靈石袋狂喜到扭曲的笑容?？吹搅烁邏χ猓?/p>
那早已消失無蹤的、仙人御劍留下的清冷軌跡。最后一絲意識沉入黑暗前，
一個念頭如同淬火的鋼針，帶著刺骨的寒意和某種玉石俱焚的決絕，
深深釘入她的腦海：鼎爐……又如何？既然老天給了她這副能引來覬覦的身子，
給了她這條看似絕路的路……那她就要從這絕路里，爬出去！爬得比所有人都高！
讓所有曾將她踩在泥里的人，都付出代價！黑暗徹底吞沒了一切。不知過了多久，
柳如煙在一種奇異的顛簸中恢復(fù)了些許意識。
她感覺自己似乎被包裹在一團(tuán)溫軟厚實(shí)的云絮里，耳邊是呼嘯的風(fēng)聲，身體卻并不覺得寒冷。
費(fèi)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流動的、深紫色的天幕，星辰低垂，
仿佛觸手可及。她猛地意識到，自己正在……飛！身下并非床鋪，而是一張寬大柔軟的錦毯，
懸浮在茫茫云海之上。那個救了她、又給了她“鼎爐”判詞的神秘女子，
就盤膝坐在錦毯前端，背影在流動的云氣和星光下顯得有些朦朧?！靶蚜?？”女子并未回頭，
清冷慵懶的聲音隨風(fēng)飄來。柳如煙掙扎著想坐起，渾身卻像散了架般酸痛無力，
只能勉強(qiáng)撐起一點(diǎn)身子。她張了張嘴，喉嚨火燒火燎，干澀得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一個冰涼的東西貼到了她的唇邊，是一個小巧的玉瓶。淡淡的草木清氣鉆入鼻腔。
柳如煙本能地含住瓶口，一股清冽甘甜的液體滑入喉嚨，瞬間撫平了那股灼痛，
一股溫和的暖流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讓她恢復(fù)了些許力氣?！岸嘀x……前輩。
”她聲音嘶啞，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玉漱?！迸拥?，依舊沒有回頭，
“合歡宗，外門執(zhí)事長老。”合歡宗！這三個字如同驚雷在柳如煙耳邊炸響。
縱然是凡俗之人，也聽說過這個在修真界聲名狼藉、以采補(bǔ)雙修之術(shù)聞名的魔門大宗！
原來……竟是這里！她心頭猛地一沉，那“鼎爐”二字帶來的寒意再次席卷全身。
錦毯載著她們穿透了一層淡淡的、帶著花香的霧氣屏障。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
下方不再是茫茫云海，而是一片連綿起伏、籠罩在淡淡粉紫色霞光中的巨大山脈。
亭臺樓閣依山而建，雕梁畫棟，精致得如同仙境。飛瀑流泉點(diǎn)綴其間，奇花異草漫山遍野，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甜膩馥郁、令人心神搖曳的奇異香氣。
絲竹管弦的靡靡之音隱隱約約從各處殿宇中飄蕩出來，
混合著女子嬌媚的笑聲和男子低沉的調(diào)笑，構(gòu)成一幅旖旎又詭異的畫卷。這就是合歡宗！
一個建立在欲望與放縱之上的魔窟！錦毯平穩(wěn)地降落在半山腰一處清幽的庭院中。
院中種滿了姿態(tài)妖嬈的奇花，香氣濃烈得幾乎凝成實(shí)質(zhì)。
幾個穿著輕薄紗衣、身姿曼妙的年輕女子早已候在那里，見到玉漱長老，紛紛躬身行禮，
姿態(tài)恭敬，眼神卻帶著掩飾不住的好奇打量著柳如煙?！皫ァ磯m居’，凈身，換衣。
”玉漱長老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吩咐完便徑直走向庭院深處的主屋，
身影消失在垂落的珠簾之后?！笆?，長老?！睘槭滓粋€鵝蛋臉、眼波流轉(zhuǎn)的女子應(yīng)聲，
走到柳如煙身邊，語氣帶著一絲居高臨下的審視，“跟我來吧，新來的妹妹。
”洗塵居是一座建在溫泉上的華麗殿宇。巨大的漢白玉池中，
乳白色的溫泉水氤氳著濃郁靈氣和催情的異香。柳如煙被剝?nèi)ツ巧泶植家律眩?/p>
如同待宰的羔羊般浸入水中。鵝蛋臉的女子名喚媚娘，和其他幾個侍女一起，
用特制的、帶著細(xì)密倒刺的玉刷，毫不留情地刷洗著她身體的每一寸肌膚。
倒刺刮過細(xì)膩的皮肉，帶來一陣陣火辣辣的刺痛。柳如煙咬緊牙關(guān)，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
才沒有痛呼出聲。她閉上眼，任由那些帶著審視、評判甚至隱隱嫉妒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
“嘖，這皮相，真是老天爺賞飯吃……”一個侍女小聲嘀咕?！翱上Я?，
九轉(zhuǎn)玄陰體……天生的鼎爐命，再好的皮囊也是給別人做嫁衣。
”另一個聲音帶著幸災(zāi)樂禍的嘆息?！跋锤蓛粜?，玉長老說了，這身子骨金貴著呢，
要送去‘養(yǎng)玉閣’好生調(diào)教，以后……可是要伺候內(nèi)門甚至真?zhèn)鞯茏拥??！泵哪锏穆曇舨桓撸?/p>
卻像冰冷的針，刺得柳如煙渾身發(fā)冷。洗塵畢，
換上的是一套薄如蟬翼、近乎透明的粉色紗衣，根本無法蔽體，
反而將她玲瓏的曲線和雪白的肌膚勾勒得更加誘人。
柳如煙看著鏡中那個被華麗衣飾包裹、卻更像一件被精心擦拭后待價而沽的貨物般的自己，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她被帶到了養(yǎng)玉閣。這里與其說是居所，不如說是一座華麗的金絲囚籠。
住著十幾個和她年紀(jì)相仿、同樣姿容絕世的少女。她們被教導(dǎo)的不是修煉法門，
而是如何巧笑倩兮，如何眼波傳情，如何用最動人的姿態(tài)取悅男人，如何辨識各種催情香料，
如何運(yùn)用身體作為武器……空氣中永遠(yuǎn)彌漫著甜膩的熏香和一種頹靡的氣息。
負(fù)責(zé)教導(dǎo)她們的，是一個風(fēng)韻猶存、眼神卻如毒蛇般冰冷的美婦人，人稱阮姑姑。
她的手指像冰冷的鐵鉗，隨時會捏住柳如煙的下巴，強(qiáng)迫她做出各種屈辱的姿態(tài)，
聲音刻薄如刀：“笑！要笑得勾魂攝魄！你這張臉是老天爺賞的利器，
別給我擺出一副死人樣！記住，你們存在的意義，就是成為最好的容器，取悅強(qiáng)者，
助他們突破！這是你們的‘道’！”同室的少女們，有的麻木接受，有的暗自垂淚，
有的則早已學(xué)會用諂媚和心計去討好阮姑姑，試圖為自己謀取稍好一點(diǎn)的“前程”。
柳如煙成了眾人眼中的異類。她沉默寡言，從不主動與其他少女攀談，
對阮姑姑的教導(dǎo)也僅僅是機(jī)械地執(zhí)行，眼神深處卻始終凝固著一層化不開的堅冰。
她拒絕使用那些催情的熏香，拒絕練習(xí)那些露骨的媚術(shù)，
這引來了阮姑姑的呵斥和其他少女或嘲諷或憐憫的目光。“裝什么清高？
”一個叫紅綃、性子潑辣的少女嗤笑，“進(jìn)了這養(yǎng)玉閣，還當(dāng)自己是千金小姐？認(rèn)清現(xiàn)實(shí)吧，
鼎爐就是鼎爐，趁早學(xué)會怎么伺候人，以后或許還能少受點(diǎn)罪。”柳如煙沒有反駁，
只是靜靜地坐在窗邊，望著外面被粉紫色霧氣籠罩的奇詭山峰。她的沉默像一塊頑固的礁石，
激起了阮姑姑更大的怒火。懲罰接踵而至。她被罰跪在布滿尖銳小石的庭院中，
膝蓋很快血肉模糊。被關(guān)進(jìn)隔絕靈氣、只有無盡黑暗和刺骨陰寒的禁閉室，一關(guān)就是數(shù)日。
被強(qiáng)行灌下效力猛烈的催情藥，丟進(jìn)一群眼神淫邪的低階弟子中間，
任由那些骯臟的手在她身上游走……每一次，她都死死咬住嘴唇，直到鮮血淋漓，
用那鉆心的痛楚來對抗身體里翻騰的欲火和靈魂被撕裂的屈辱。那雙秋水般的眸子里，
燃燒的不是情欲，而是越來越冷的火焰。她像一塊被反復(fù)鍛打的頑鐵，
在屈辱和痛苦中沉默地淬煉著某種東西。養(yǎng)玉閣的日子如同陷入泥沼，緩慢而窒息。
就在柳如煙以為自己將在這甜膩的腐爛中沉淪至死時，一個極其偶然的機(jī)會，
被她用沉默和近乎自虐的隱忍，死死攥在了掌心。那是一個午后，
她被阮姑姑指派去給玉漱長老送一份新采的“合歡花露”。
穿過一片開滿詭異艷麗花朵的花圃時，她無意中瞥見花叢掩映下，
一條幾乎被藤蔓完全覆蓋的、通向山陰處的小徑。
一股極其隱晦、卻讓她丹田深處那沉寂的玄陰之氣微微悸動的寒意，
從那條小徑深處若有若無地透出。鬼使神差地，她避開了所有可能被發(fā)現(xiàn)的路徑，
循著那股令她體內(nèi)玄陰之氣產(chǎn)生奇異共鳴的寒意，在嶙峋的山石和茂密的藤蔓間艱難穿行。
越往深處，空氣越發(fā)陰冷，那股寒意也越發(fā)清晰。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開朗。
一片巨大的寒潭，出現(xiàn)在陡峭的山壁環(huán)抱之下。潭水呈現(xiàn)出一種極深的墨藍(lán)色，平靜無波，
水面之上彌漫著肉眼可見的白色寒霧。潭邊寸草不生，只有光滑冰冷的黑色巖石。寒氣刺骨，
幾乎要將人的血液都凍結(jié)。潭水邊緣，靠近山壁的地方，幾塊巨大的墨色巖石半浸在水中，
石面異常光滑，上面布滿了密密麻麻、極其古老玄奧的符文刻痕，散發(fā)著幽幽的藍(lán)光，
正是那徹骨寒意的源頭！柳如煙只是站在潭邊片刻，睫毛上就結(jié)了一層薄薄的白霜。然而，
出乎意料的是，這股足以凍斃尋常修士的恐怖寒氣侵入她體內(nèi)時，
丹田深處那團(tuán)沉寂的玄陰之氣，竟像久旱逢甘霖般，微微地、歡快地活躍起來！
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涼舒適感，竟然壓過了刺骨的冰寒！她心臟狂跳，
一個大膽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混沌：這地方，或許……能讓她擺脫那該死的媚術(shù)和催情藥！
從此，這處無人問津的極陰寒潭，成了柳如煙唯一的“凈土”。她利用一切可能的間隙，
避開所有人的耳目，偷偷潛入此地。最初，她只能盤坐在遠(yuǎn)離潭水、寒氣稍弱的巖石上，
忍受著幾乎凍結(jié)經(jīng)脈的酷寒，
艱難地回憶、模仿著那些低階弟子偶爾泄露出的、最基礎(chǔ)的引氣法訣。引氣入體，
對于擁有“九轉(zhuǎn)玄陰體”的她而言，在此地竟出乎意料地順暢！
絲絲縷縷精純至極的陰寒靈氣，透過皮膚，源源不斷地匯入她的經(jīng)脈，最終沉入丹田，
被那團(tuán)玄陰之氣貪婪地吸收、煉化。每吸收一絲寒氣，丹田中那團(tuán)氣就壯大一分，
顏色也越發(fā)幽深凝練。這發(fā)現(xiàn)讓她幾乎窒息！原來，這才是屬于她的路！不是媚術(shù)，
不是取悅，而是吞噬這天地間的至陰至寒！她開始嘗試靠近潭水，
忍受著那足以撕裂經(jīng)脈的恐怖寒意，將手、甚至整個身體浸入那墨藍(lán)色的寒水之中。每一次，
都像是在經(jīng)歷一場酷刑，意識在凍僵的邊緣掙扎，身體仿佛要被徹底冰封。然而，
當(dāng)那極致的陰寒靈氣狂暴地沖入體內(nèi)，被玄陰之氣艱難地?zé)捇螅S之而來的，
是一種脫胎換骨般的輕盈與力量感！她漸漸摸索出規(guī)律。
潭邊那些刻滿符文的墨色巖石是關(guān)鍵！坐在其上修煉，
能引導(dǎo)潭水中的寒氣以更溫和的方式進(jìn)入身體，大大降低爆體而亡的風(fēng)險。
她開始嘗試?yán)斫饽切┕爬戏牧鬓D(zhuǎn)的微弱軌跡，笨拙地調(diào)整自己的呼吸吐納節(jié)奏，
試圖與之契合……寒潭成了她的熔爐，她的道場。每一次潛入，都是一次生死淬煉。
肌膚被凍裂，又在玄陰之氣的滋養(yǎng)下緩慢愈合，留下淡淡的、如同冰裂紋路般的淺痕。
經(jīng)脈一次次被狂暴的寒氣撐得幾欲碎裂，又一次次在極限的痛苦中變得更加堅韌寬闊。
她的氣質(zhì)也在悄然改變，養(yǎng)玉閣中刻意培養(yǎng)的嬌媚被一種深入骨髓的清冷孤絕所取代，
眼神銳利如寒潭深處的冰晶。在養(yǎng)玉閣，她依舊沉默，
依舊忍受著阮姑姑的刁難和紅綃等人的譏諷。但她的心，早已不在那甜膩的囚籠之中。
她的目光穿過那些庸脂俗粉，穿過奢靡的亭臺樓閣，落向更高、更遠(yuǎn)的地方。
時光在痛苦與隱秘的修煉中悄然流逝。三年，整整三年。又是一個朔月之夜，萬籟俱寂，
連合歡宗那無處不在的靡靡之音也沉寂下去。柳如煙無聲無息地避開所有禁制和巡守，
再次來到了墨玉寒潭。她褪去身上那件象征養(yǎng)玉閣的輕薄紗衣，
露出布滿新舊傷痕卻異常勻稱的身體。月光下，
那些淡淡的冰裂紋痕竟隱隱流轉(zhuǎn)著微弱的幽藍(lán)光澤。她沒有絲毫猶豫，
赤足踏上了那塊最大的、符文最密集的墨色巖石，盤膝坐下，
然后緩緩地、將自己整個沉入了那墨藍(lán)色、死寂的潭水之中。徹骨的冰寒瞬間包裹了她，
仿佛億萬根冰針同時刺入骨髓！潭水沉重如鉛汞，擠壓著每一寸肌膚。
意識在極致的寒冷和痛苦中迅速模糊、飄散……丹田深處，那團(tuán)沉寂了許久的玄陰之氣，
在這外界的極致刺激下，驟然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幽藍(lán)的光華自她丹田透體而出，
將周圍墨藍(lán)的潭水都映照得一片通透！那光不再是氣態(tài)，而是粘稠、深邃如液態(tài)的寒流！
“引氣……化元！”一個冰冷的、帶著決絕意志的意念，如同最后的火種，
在她即將熄滅的意識深處轟然點(diǎn)燃！墨玉寒潭中心，那沉寂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墨藍(lán)色水面，
猛地向下凹陷，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緊接著，
仿佛地心深處積蓄了萬載的寒冰之力被瞬間引爆！“轟——！??！
”一聲沉悶到極致、又狂暴到極致的巨響，震動了整座山峰！
巨大的黑色水柱裹挾著萬載玄冰的碎片，如同一條狂暴的墨龍，沖天而起！水柱頂端，
一個身影破水而出！月光清冷如霜，清晰地勾勒出那個身影。柳如煙懸浮在半空，
周身繚繞著實(shí)質(zhì)般的、濃得化不開的幽藍(lán)寒氣，如同披著一件流動的冰焰戰(zhàn)袍。
她烏黑的長發(fā)無風(fēng)狂舞，發(fā)梢凝結(jié)著細(xì)小的冰晶，每一根發(fā)絲都像是淬了寒冰的利刃。
她的肌膚呈現(xiàn)出一種近乎透明的冷白，上面布滿了繁復(fù)玄奧、如同天然生成的冰藍(lán)色紋路，
此刻正隨著她的呼吸明滅閃爍，散發(fā)出令人心悸的恐怖威壓。最懾人的是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