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著屋檐滴落,在水泥地上砸出一個個小水坑。程小雨站在家具廠辦公室的窗前,
看著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手里攥著那張已經(jīng)皺巴巴的高考志愿表。
表格上"首都師范大學"幾個字被雨水暈染開,像她此刻模糊的未來。"小雨,
你爸他..."母親林淑芬虛弱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話沒說完就變成一陣劇烈的咳嗽。
程小雨連忙轉(zhuǎn)身,扶住搖搖欲墜的母親。林淑芬的臉色比醫(yī)院的白墻還要蒼白,
自從三天前父親程志明失蹤的消息傳來,母親就像被抽走了脊梁骨,一夜之間老了十歲。
"媽,您別急,先坐下。"程小雨攙扶著母親坐到那張褪了色的布藝沙發(fā)上,
這是父親廠里最早生產(chǎn)的一批家具,已經(jīng)用了十五年。辦公室門突然被推開,
一個滿臉橫肉的男人大步走進來,身后跟著兩個膀大腰圓的跟班。
男人脖子上掛著一條小指粗的金鏈子,在昏暗的辦公室里閃著刺眼的光。"程太太,
今天是最后期限了。"男人一屁股坐在辦公桌上,木制桌面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要么還錢,要么把廠子抵給我。"林淑芬的身體明顯抖了一下,
程小雨感覺到母親的手突然變得冰涼。"李老板,
您再寬限幾天..."林淑芬的聲音細如蚊吶。"寬限?"被稱作李老板的男人冷笑一聲,
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拍在桌上,"白紙黑字,程志明借我兩百萬,現(xiàn)在人跑了,
你們母女倆想賴賬?"程小雨盯著那張借條,父親熟悉的簽名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記得一個月前父親還信誓旦旦地說廠子運轉(zhuǎn)良好,讓她安心準備高考。"我爸不會跑。
"程小雨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fā)抖,卻異常清晰,"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李老板夸張地大笑起來,金鏈子隨著他的動作晃蕩:"小丫頭片子懂什么?
你爸早把廠子掏空了,現(xiàn)在欠了一屁股債,不跑等死嗎?""不可能!"程小雨猛地站起來,
膝蓋撞在茶幾上,疼痛讓她眼前發(fā)黑,"我爸的廠子經(jīng)營了二十年,
怎么可能...""小雨..."林淑芬拉住女兒的手,搖了搖頭,然后轉(zhuǎn)向李老板,
"李老板,廠子的賬目我們還沒理清,您看...""少廢話!"李老板突然變臉,
一巴掌拍在桌上,茶杯被震得跳起來,"今天要么還錢,要么簽字!
"程小雨看著母親顫抖著手拿起筆,突然沖過去奪下那支筆:"媽,不能簽!
這是爸一輩子的心血!""喲,小丫頭挺有骨氣啊。"李老板瞇起眼睛,上下打量著程小雨,
"那你說怎么辦?要不...你跟我走?"他伸手要摸程小雨的臉,程小雨猛地后退一步,
撞在文件柜上。柜門彈開,一摞賬本嘩啦啦掉在地上。"李老板!"林淑芬突然站起來,
聲音雖然虛弱卻異常堅決,"錢我們會還,請你放尊重點。"李老板悻悻地收回手,
從桌上跳下來:"行,給你們?nèi)鞎r間。三天后見不到錢,別怪我不客氣。
"他臨走前意味深長地看了程小雨一眼,那眼神讓她胃里一陣翻騰。辦公室門關(guān)上后,
林淑芬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在沙發(fā)上。程小雨蹲下身收拾散落的賬本,
突然發(fā)現(xiàn)最下面一本的封皮有些異常。她翻開一看,里面竟然夾著一個小筆記本。"媽,
這是什么?"程小雨把筆記本遞給母親。林淑芬翻開筆記本,
臉色越來越難看:"這是...你爸的私人賬本。"程小雨湊過去看,
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和名字讓她頭暈目眩。但有一行字格外醒目:"李三強,200萬,
月息5%,抵押:家具廠地契。""媽,爸為什么會借高利貸?"程小雨聲音發(fā)顫。
林淑芬的眼淚終于掉下來:"廠子早就出問題了...去年開始就接不到大訂單,
你爸一直瞞著我們..."程小雨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她想起父親最近半年總是深夜才回家,
身上帶著酒氣;想起他越來越頻繁的出差;想起他看著她填報高考志愿時復雜的眼神。
"我去報警。"程小雨抓起手機。"沒用的..."林淑芬搖搖頭,"你爸是主動消失的。
他...他留了封信。"程小雨瞪大眼睛:"什么信?"林淑芬從口袋里掏出一張折疊的紙。
程小雨顫抖著打開,上面只有寥寥幾行字:"淑芬:我對不起你們。廠子撐不下去了,
債主太多,我沒辦法面對。照顧好小雨,別找我。志明"字跡潦草,像是匆忙寫下的。
程小雨盯著那幾行字,感覺每一個筆畫都在嘲笑她的天真。
她一直以為父親是世界上最可靠的人,是那個會把她扛在肩上看煙花的英雄,
是那個在她考試失利時安慰她"沒關(guān)系"的溫柔男人。"我要去找他。"程小雨突然說。
"小雨!"林淑芬抓住女兒的手,"你馬上就要高考了...""高考?"程小雨苦笑一聲,
指了指窗外,"媽,你看看外面。"透過雨水模糊的玻璃,
能看到工廠院子里停著幾輛生銹的機器,幾個工人無所事事地站在屋檐下抽煙。
曾經(jīng)熱鬧的車間現(xiàn)在安靜得像座墳墓。"廠子倒了,爸跑了,我們拿什么供我上大學?
"程小雨聽見自己的聲音冷靜得可怕,"更何況,那些債主會放過我們嗎?
"林淑芬的眼淚無聲地流下來:"都是媽沒用..."程小雨抱住母親瘦弱的肩膀,
聞到她身上熟悉的茉莉花香,現(xiàn)在混合著醫(yī)院消毒水的氣味。她突然意識到,
母親一直都是這樣瘦小,只是從前有父親擋在前面,她從未注意過。"媽,
我們得先理清廠子的情況。"程小雨擦干眼淚,"爸的辦公室在哪?
"林淑芬指了指走廊盡頭的那扇門:"自從廠子出問題后,他就很少回家,基本住在辦公室。
"程小雨走向那扇門,心跳加速。推開門,一股霉味撲面而來。
狹小的辦公室里堆滿了文件和樣品,單人床上的被子凌亂地卷著,
床頭柜上放著半杯已經(jīng)發(fā)霉的茶。她開始翻找父親的抽屜,希望能找到更多線索。
最下面的抽屜上了鎖,程小雨試了幾把鑰匙都打不開。她用力一拉,
整個抽屜竟然被她拽了出來。里面靜靜地躺著一個牛皮紙信封。程小雨打開信封,
倒出里面的東西——一張女人的照片,和一封沒有寄出的信。照片上的女人約莫四十歲,
站在一片油菜花田里微笑,眉眼間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程小雨翻到照片背面,
上面寫著一個日期:2003年5月12日。那是她出生前兩年。
信是寫給一個叫"阿芳"的人,內(nèi)容很短:"阿芳:我考慮了很久,還是決定留下來。
淑芬懷孕了,我不能丟下她們。那筆錢你留著,別再聯(lián)系了。
志明"程小雨的手抖得幾乎拿不住那張薄薄的紙。她突然想起小時候有一次發(fā)高燒,
迷迷糊糊中聽見父母在吵架,父親吼了一句"你以為我想這樣嗎",
然后是什么東西摔碎的聲音。"小雨?找到什么了嗎?"林淑芬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程小雨迅速把照片和信塞進口袋:"沒什么,就是一些舊文件。"她繼續(xù)翻找,
在書架后面發(fā)現(xiàn)了一個暗格,里面藏著一本存折。打開一看,余額顯示為零,
但最后一筆交易是兩周前轉(zhuǎn)出的五十萬,收款人是一個叫"王麗芳"的名字。
程小雨的心沉了下去。父親不僅早有預謀地離開,還帶走了家里最后的錢。她走出辦公室,
看見母親正在接電話,臉色越來越蒼白。"怎么了,媽?"林淑芬掛掉電話,
聲音輕得像羽毛:"醫(yī)院...催繳費。
你爸之前住院的賬單還沒結(jié)清..."程小雨這才注意到母親手腕上的住院手環(huán):"媽!
您生病了怎么不說?""只是老毛病...高血壓..."林淑芬勉強笑了笑,"不礙事。
"程小雨看著母親憔悴的臉,突然做了決定:"媽,我們?nèi)メt(yī)院。廠子的事...我來處理。
""你?你還要高考...""高考可以明年再考。"程小雨聽見自己說,
聲音堅定得不像自己,"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您的健康,還有...弄清楚爸到底去了哪里。
"她沒告訴母親關(guān)于照片和信的事。那個站在油菜花田里微笑的女人是誰?
父親轉(zhuǎn)走的五十萬去了哪里?為什么他要在失蹤前寫下那封給"阿芳"的信?雨還在下,
程小雨扶著母親走向公交站。她回頭看了一眼父親的工廠,那個曾經(jīng)充滿木屑香味的地方,
現(xiàn)在只剩下破敗和謊言。十八歲的她,突然被推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而所有的路標都指向未知的黑暗。三天后,程小雨站在工廠門口,
看著李老板的人拉走最后一批還能用的機器。她簽了轉(zhuǎn)讓協(xié)議,用工廠抵了部分債務,
但還有近百萬的缺口。"小丫頭,剩下的錢你打算怎么還?"李老板叼著煙問。
程小雨直視著他的眼睛:"我會打工還。每個月還多少,您說個數(shù)。
"李老板意外地挑了挑眉:"有骨氣。行,看在你是學生的份上,每月五千,利息照舊。
"五千。程小雨在心里計算著,這意味著她需要同時打三份工。但她只是點了點頭:"成交。
"李老板走后,程小雨回到空蕩蕩的廠長辦公室。明天就是高考的日子,
她的同學們此刻應該都在家緊張復習,而她卻在收拾父親留下的爛攤子。
她從口袋里掏出那張照片,再次端詳那個陌生女人的臉。突然,
她注意到照片角落里有一家店鋪的招牌,雖然模糊,但能辨認出"芳華"兩個字。
程小雨打開手機地圖,搜索"芳華",最近的一個結(jié)果是在鄰市的"芳華服裝店"。
她的心跳加快了。這可能是條線索。"爸,"她輕聲對著空蕩蕩的辦公室說,
"你到底在哪里?"窗外,最后一抹夕陽染紅了天空,像極了那年父親帶她去山頂看的晚霞。
那時的她以為,父親會永遠站在她身后,做她最堅實的依靠。而現(xiàn)在,
她必須學會獨自面對這個世界了。消毒水的氣味充斥著鼻腔,
程小雨坐在醫(yī)院走廊的塑料椅上,手里捏著剛交完費的收據(jù)。三千八百元,
這是母親三天住院的費用,幾乎掏空了她身上所有的錢。走廊盡頭,護士正在給母親換藥,
隔著布簾,程小雨能聽見母親壓抑的咳嗽聲。手機震動起來,是班主任林老師的電話。
程小雨盯著屏幕看了幾秒,最終還是接了起來。"小雨,明天就高考了,
你怎么還沒來領準考證?"林老師的聲音透著關(guān)切。程小雨的喉嚨發(fā)緊:"林老師,
我...今年不考了。"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是因為家里的事嗎?
你爸爸的事我聽說了...""我媽病了,我得照顧她。"程小雨打斷道,
眼睛盯著自己磨破的球鞋鞋尖,"而且,我現(xiàn)在需要工作。
""可是你的成績...""謝謝您,林老師。"程小雨快速說完,掛斷了電話。
她不能繼續(xù)這個對話,否則可能會在醫(yī)院的走廊上崩潰大哭。
護士拉開布簾走出來:"程小姐,你母親需要做進一步檢查,心臟彩超和冠脈CT,
費用大概兩千左右,今天能交嗎?"程小雨攥緊了收據(jù):"能...能的,我這就去取錢。
"走出醫(yī)院大門,熱浪撲面而來。六月的陽光毒辣地照在頭頂,程小雨站在ATM機前,
看著屏幕上顯示的余額:421.57元。這是她打工攢下的所有錢,
加上昨天賣掉父親收藏的那套木工工具換來的三千塊,已經(jīng)所剩無幾。她深吸一口氣,
撥通了堂哥程剛的電話。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嘈雜,像是在某個飯局上。"小雨?
什么事?"程剛的聲音帶著幾分醉意。"哥,能借我點錢嗎?
我媽需要做檢查..."電話那頭突然安靜下來,接著是程剛壓低的聲音:"小雨,
不是哥不幫你,你也知道現(xiàn)在的情況。你爸欠了那么多錢,誰還敢跟你們家扯上關(guān)系?
我老婆已經(jīng)發(fā)話了,一分錢都不能借..."程小雨沒等他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她早該料到會是這樣。自從父親失蹤的消息傳開,親戚們都像避瘟神一樣躲著她們母女。
手機又震動起來,是一個陌生號碼。程小雨接起來,
聽筒里傳來李老板粗啞的聲音:"小丫頭,別忘了今天該還第一筆錢了。""我知道。
"程小雨咬著嘴唇,"晚上我會轉(zhuǎn)給您。""最好是這樣。"李老板冷笑一聲,
"否則你知道后果。"電話掛斷,程小雨站在烈日下,感到一陣眩暈。五千塊,
她要去哪里弄這五千塊?口袋里那張照片似乎突然變得滾燙,那個叫"芳華"的服裝店,
可能是她最后的希望?;氐讲》浚赣H已經(jīng)睡著了,臉色蒼白得像紙一樣。
程小雨輕輕把檢查單放在床頭柜上,留了張紙條說自己去打工了,晚上回來。兩小時后,
程小雨站在鄰市一條狹窄的商業(yè)街上。根據(jù)手機導航,"芳華服裝店"應該就在這附近。
她擦了擦額頭的汗,打量著兩旁的店鋪——五金店、小吃店、理發(fā)店...然后,
她的目光定格在一塊褪色的招牌上:"芳華女裝"。店鋪不大,
玻璃門上貼著"清倉大甩賣"的字樣。程小雨的心跳加速,她掏出那張照片對比,
雖然店鋪重新裝修過,但位置和角度都吻合,這就是照片中的地方。推開門,
風鈴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店里很安靜,只有一個瘦小的男孩坐在柜臺后面寫作業(yè),
看起來十一二歲的樣子。"歡迎光臨。"男孩頭也不抬地說,聲音稚嫩。
程小雨走近柜臺:"請問...王麗芳在嗎?"男孩這才抬起頭,
露出一張清秀的臉:"我媽去進貨了,晚上才回來。
你要買衣服還是..."程小雨的視線落在男孩胸前的?;丈?,上面寫著"程小陽"三個字。
她的血液瞬間凝固——程?和她一樣的姓氏?"你...姓程?
"程小雨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fā)抖。男孩點點頭:"是啊,怎么了?
""你爸爸...叫什么名字?"程小雨幾乎不敢問出這個問題。
男孩警惕地看著她:"你問這個干什么?
"程小雨急忙掏出那張照片:"我...我在找這個人。你認識嗎?"男孩看到照片,
眼睛一下子瞪大了:"這是我媽的照片!你怎么會有?"他湊近看了看背面,
"這上面的日期...是我出生前兩年。"程小雨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
她扶住柜臺才沒有跌倒。所有的線索突然連成一條清晰的線——父親轉(zhuǎn)出的五十萬,
那封未寄出的信,還有眼前這個和她同姓的男孩..."你爸爸...是不是叫程志明?
"程小雨艱難地問出口。男孩的表情從警惕變成了震驚:"你怎么知道?你認識我爸?
"程小雨的眼前一片模糊,她必須緊緊咬住嘴唇才能不哭出聲來。這個男孩,
這個看起來比她小六七歲的男孩,是她的...弟弟?"他...現(xiàn)在在哪?
"程小雨努力控制著聲音的顫抖。男孩——程小陽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他上周說要去出差,然后就再沒回來。
媽媽這幾天一直在哭..."程小雨突然明白了父親為什么能消失得如此徹底。
他不是一個人逃跑,而是回到了這個"第二家庭"。"你...叫什么名字?
"盡管已經(jīng)知道了答案,程小雨還是問道。"程小陽。你呢?""程小雨。
"她看見男孩的眼睛瞪大了,"我想...我們可能是兄妹。
"程小陽的嘴巴張成了O型:"不可能!我爸說他在老家沒有其他孩子!
"這句話像刀子一樣扎進程小雨的心臟。父親不僅拋棄了她們母女,還徹底否認了她的存在。
"我能...見見你媽媽嗎?"程小雨艱難地問。程小陽猶豫了一下,
拿起手機:"我得先問問她。"他走到店鋪后面去打電話,程小雨站在原地,
感覺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墻上掛著一面鏡子,她走過去,在鏡中看到自己蒼白的臉。
現(xiàn)在她明白為什么覺得照片上的女人眼熟了——程小陽的眼睛和她一模一樣,
都是遺傳自父親的大眼睛。程小陽回來了,表情復雜:"我媽說馬上回來,讓你等著。
"他頓了頓,小聲問,"你真的是我姐姐嗎?"程小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就在這時,
她的手機響了,是醫(yī)院的號碼。"程小姐,你母親病情突然惡化,需要立即手術(shù)!
請你馬上回來簽字!"護士急促的聲音讓程小雨如墜冰窟:"我...我馬上回去!
"她轉(zhuǎn)向程小陽:"我得走了,我媽病了...""等等!"程小陽拉住她的衣角,
"你還會回來嗎?我...我從沒想過自己有個姐姐。"程小雨看著男孩期待的眼神,
心中一軟:"我會回來的。告訴...告訴你媽媽,我需要見我父親,這關(guān)系到人命。
"她沖出服裝店,攔下一輛出租車直奔醫(yī)院。一路上,她的腦海里不斷閃過程小陽的臉,
那張與她如此相似卻又陌生的臉。父親有另一個兒子,另一個家庭,
而她和母親被蒙在鼓里這么多年...醫(yī)院走廊上,醫(yī)生正焦急地等著她:"程小姐,
你母親是急性心肌梗塞,需要立即進行支架手術(shù),費用大概二十萬左右..."二十萬。
這個數(shù)字讓程小雨幾乎窒息。她顫抖著手簽下手術(shù)同意書,然后癱坐在椅子上。
現(xiàn)在她不僅要想辦法湊夠五千給李老板,還要面對二十萬的醫(yī)療費。而她的父親,
可能正和另一個家庭過著平靜的生活...一個瘋狂的念頭突然闖入她的腦海:那個服裝店,
程小陽,王麗芳...他們是不是拿到了父親轉(zhuǎn)走的五十萬?
那筆錢本該是她們母女最后的救命錢!程小雨掏出手機,翻出早上拍下的存折照片。
收款人清清楚楚寫著"王麗芳"三個字。憤怒像火山一樣在她胸口爆發(fā),
燒毀了所有的理智和猶豫。她撥通了李老板的電話:"李老板,
如果我告訴你我父親可能在哪里...能抵一部分債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那要看信息值多少錢了。""他在鄰市,有另一個家庭。
"程小雨聽見自己冰冷的聲音,"我可以帶你們?nèi)フ宜?掛斷電話,
程小雨看著手術(shù)室亮起的紅燈,淚水終于決堤而下。她背叛了父親,但父親先背叛了她們。
母親躺在手術(shù)室里生死未卜,而那個承諾照顧她們一輩子的男人,
卻在另一個城市過著另一種生活。"爸,"程小雨對著空氣輕聲說,"這是你逼我的。
"護士走過來,遞給她一份費用清單:"程小姐,手術(shù)押金至少要交十萬,
你今天能湊到多少?"程小雨擦干眼淚,眼神變得堅定:"請給我三天時間。
我一定會湊到錢的。"她再次拿出那張照片,看著上面微笑的女人。王麗芳知道父親的下落,
而那五十萬...那本該屬于她和母親的錢,她一定要討回來。即使用最極端的方式。
走出醫(yī)院,程小雨撥通了程剛的電話:"哥,幫我個忙。我需要見地下錢莊的人...對,
今天就見。"夕陽西下,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像一個孤獨的戰(zhàn)士走向戰(zhàn)場。
十八歲的程小雨,在這一天失去了父親,卻找到了一個弟弟;失去了天真,
卻收獲了殘酷的成長。而明天,她將做出一個可能改變所有人命運的決定。
地下錢莊的辦公室比程小雨想象的更簡陋——一間沒有窗戶的小房間,
墻上貼著泛黃的財神像,一張鐵皮桌上擺著計算器和幾本賬本。鐵哥,
一個四十多歲、脖子上有刀疤的男人,正用計算器敲著數(shù)字,
每按一下都發(fā)出刺耳的"嘀"聲。"所以,"鐵哥頭也不抬地說,"你知道程志明在哪?
"程小雨坐在硬邦邦的塑料椅上,手心全是汗:"我有線索。
他在鄰市有個...另一個家庭。"鐵哥終于抬起頭,
小眼睛里閃著精明的光:"另一個老婆?有意思。他欠我們八十萬,加上利息已經(jīng)過百萬了。
"他推過來一張紙,"帶我們找到他,抵你三十萬債務。""三十萬?"程小雨聲音提高了,
"我母親的醫(yī)療費需要二十萬,剩下的十萬根本不夠還其他債主!"鐵哥咧嘴一笑,
露出一顆金牙:"小丫頭,討價還價是需要資本的。你有嗎?"程小雨咬住下唇。
她確實沒有。窗外的天色已經(jīng)暗下來,母親的手術(shù)不能再拖了。"我需要先拿十萬。
"她最終說,"作為定金。剩下的找到人再給。"鐵哥瞇起眼睛打量她,
突然大笑起來:"有膽量!不愧是程志明的種。"他從抽屜里拿出一沓用橡皮筋捆著的鈔票,
"五萬。找到人再給剩下的。"程小雨盯著那疊錢。這不夠手術(shù)費,但至少能先交上押金。
她伸手去拿,鐵哥卻按住鈔票:"記住,?;拥暮蠊車乐?。我們不僅找你,還會找你媽,
還有...你那個小弟弟。"程小雨的手僵在半空。他怎么知道程小陽的事?"別這么驚訝。
"鐵哥松開手,"做我們這行,消息不靈通怎么行?"走出錢莊,夜色已深。
程小雨把五萬塊錢緊緊抱在胸前,像抱著一塊燙手的炭。她攔了輛出租車直奔醫(yī)院,
一路上心跳如雷。后視鏡里,她看到一輛黑色轎車不緊不慢地跟在后面。"師傅,
能繞一下路嗎?"她突然說。司機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還是拐進了一條小巷。
黑色轎車也跟著拐了進來。程小雨的胃部一陣絞痛——鐵哥派人跟蹤她。
醫(yī)院大廳的燈光刺得她眼睛發(fā)痛。她交了五萬押金,護士告訴她母親已經(jīng)做完手術(shù),
轉(zhuǎn)入了ICU觀察。"手術(shù)很成功,但還需要繼續(xù)治療。"醫(yī)生翻著病歷說,
"剩下的費用要盡快補齊。"程小雨點點頭,精疲力盡地坐在ICU外的長椅上。
透過玻璃窗,她看到母親身上插滿了管子,監(jiān)護儀發(fā)出規(guī)律的"滴滴"聲。這一刻,
她恨透了父親。如果不是他的背叛和逃避,母親不會病得這么重,
她也不必和地下錢莊做交易。手機震動起來,是條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明天上午十點,
服裝店見。別?;?。——鐵哥"程小雨刪掉短信,靠在冰冷的墻上。明天,
她要面對王麗芳,那個搶走她父親的女人。她應該恨她的,
但此刻心里只有無盡的疲憊和迷茫。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時,
程小雨才意識到自己在醫(yī)院長椅上睡著了。她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去洗手間洗了把臉。
鏡中的女孩眼圈發(fā)黑,嘴唇干裂,像老了十歲。鄰市的早班車上,程小雨昏昏沉沉地打著盹。
夢里,父親牽著一個小男孩的手越走越遠,任她怎么喊都不回頭。她驚醒時,
發(fā)現(xiàn)臉上全是淚水。"芳華服裝店"今天沒有營業(yè),門口掛著"暫停營業(yè)"的牌子。
程小雨剛要敲門,那輛熟悉的黑色轎車就停在了路邊。鐵哥和兩個壯漢走下車,
沖她揚了揚下巴。門開了,王麗芳站在門口。她比照片上老了許多,眼角有深深的皺紋,
但依然能看出年輕時的美貌??吹借F哥一行人,她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你們...你們想干什么?"王麗芳的聲音發(fā)抖,手緊緊抓著門框。"王阿姨,
"程小雨上前一步,"我們需要談談我父親的事。"王麗芳的目光移到程小雨臉上,
瞳孔猛地收縮:"你是...淑芬的女兒?"屋內(nèi),程小陽從里屋跑出來:"媽,誰???
"看到程小雨,他眼睛一亮,"姐!你回來了!""小陽,回屋去!"王麗芳厲聲喝道。
鐵哥已經(jīng)大搖大擺地走進店里,兩個手下堵在門口。他環(huán)顧四周,
嘖嘖搖頭:"程志明就給你們娘倆留這么個破店?真夠摳門的。""你們到底想干什么?
"王麗芳把兒子護在身后,聲音顫抖卻強硬,"志明不在這里,我也在找他!
"鐵哥冷笑一聲,掏出一張借據(jù):"程志明欠我們錢,父債子還,天經(jīng)地義。
既然他不在..."目光在程小雨和王麗芳之間掃視,"你們兩個,總得有人負責。
"程小雨站到王麗芳面前:"我們說好的,我?guī)銈冋业剿?,抵三十萬債。
她和我父親的關(guān)系與我無關(guān)。"王麗芳震驚地看著程小雨:"你帶他們來的?
你知道他們是什么人嗎?""我當然知道!"程小雨突然爆發(fā)了,
"但我媽在醫(yī)院需要手術(shù)費!而你的好情人,我的父親,把家里最后的五十萬轉(zhuǎn)給了你!
"王麗芳臉色劇變:"什么五十萬?""別裝了!"程小雨掏出手機,調(diào)出存折照片,
"6月3日,程志明轉(zhuǎn)給王麗芳五十萬!那時候他已經(jīng)準備拋棄我們了!
"王麗芳盯著手機屏幕,嘴唇顫抖:"這...這不可能..."她突然轉(zhuǎn)身沖進里屋,
片刻后拿著一本存折回來,"志明上周確實給了我存折,但里面只有五千塊!
他說...他說是給小陽的學費。"程小雨奪過存折翻看,最后一筆交易確實是存入五千元,
余額五千零三十元。
她愣住了:"這不可能...我親眼看到..."鐵哥不耐煩地打斷她們:"演夠了嗎?
程志明玩失蹤,你們兩個都有責任。今天要么還錢,要么告訴我們他在哪。
"王麗芳突然哭了:"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他上周說要去見個老朋友,
然后就再沒回來...我的店也快倒閉了,
小陽下學期學費還沒著落..."程小陽從母親身后探出頭,怯生生地問:"姐,
爸爸是不是出事了?"一聲"姐"讓程小雨心如刀絞。這個無辜的男孩有什么錯?
他也是父親的受害者。鐵哥的手機突然響了,他走到門外接聽。
程小雨趁機低聲問王麗芳:"你真的不知道那五十萬的事?
"王麗芳擦著眼淚搖頭:"志明這半年很少來,
每次都說生意不好...我以為他只是壓力大..."她抓住程小雨的手,
"淑芬姐...她還好嗎?""她在ICU。"程小雨抽回手,聲音冰冷,
"因為父親失蹤受了刺激,心臟病發(fā)作。"王麗芳捂住嘴,
眼淚流得更兇了:"天啊...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鐵哥回來了,
臉色陰沉:"老板說了,再給你們?nèi)鞎r間。三天后要么還錢,要么交人。
"他指了指程小雨和王麗芳,"你們兩個,誰都跑不了。"他們離開后,
店里陷入可怕的寂靜。程小陽小聲啜泣著,王麗芳癱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
"你和我爸...多久了?"程小雨終于問出這個折磨她多時的問題。
王麗芳苦笑一聲:"二十年...比認識你媽還早。
"這個答案像一記重拳擊中程小雨的胸口:"什么?""我和你爸是大學同學。
"王麗芳的目光飄向遠方,"我們本來要結(jié)婚的,但他家里不同意,
逼他娶了門當戶對的淑芬姐。"她摸了摸兒子的頭,"小陽是后來...我們重逢后的事。
"程小雨感到一陣眩暈。所以父親從未真正愛過母親?他們的整個婚姻都是一場騙局?
"他知道小陽的存在后,才開始定期來看我們。"王麗芳繼續(xù)說,
"但這幾年他來得越來越少,總是說廠子經(jīng)營困難..."她突然抬頭,
"那五十萬...會不會是他拿去還債了?"程小雨想起父親辦公室里那些賬本,
密密麻麻的欠款記錄。也許...父親真的走投無路了?"姐,"程小陽突然拉拉她的袖子,
"爸爸給我留了東西,你要看嗎?"王麗芳想阻止,但程小陽已經(jīng)跑進里屋,
拿出一個小鐵盒。里面有一把鑰匙和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小陽:如果爸爸很久沒回來,
用這把鑰匙打開銀行保險箱。密碼是你的生日。愛你,爸爸。"程小雨和王麗芳面面相覷。
"你知道這個保險箱嗎?"程小雨問。王麗芳搖頭:"他從沒提過。"程小陽仰起臉,
眼中閃著希望:"姐,我們一起去看看吧?也許爸爸在那里留了線索!
"程小雨看著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心中五味雜陳。他那么信任父親,就像曾經(jīng)的她一樣。
"好。"她聽見自己說,"我們一起去。"王麗芳想反對,
但最終只是嘆了口氣:"小心點...那些人可能還在外面盯著。"程小雨從后門離開時,
果然看到那輛黑色轎車還停在街角。她壓低帽檐,牽著程小陽的手快步走向公交站。
男孩的手小而溫暖,緊緊抓著她,像是怕她突然消失。"姐,"在公交車上,程小陽小聲問,
"媽媽說你和大媽恨我們,是真的嗎?
"程小雨喉嚨發(fā)緊:"我媽媽...她不知道你們的存在。"就像我不知道一樣,
她在心里補充。"哦。"程小陽低頭玩著手指,"爸爸說大媽身體不好,讓我別去打擾她。
但有時候我真想見見你們...學校要填家庭成員表時,
我都不知道怎么寫..."程小雨別過臉去,怕弟弟看到她的眼淚。
父親給程小陽編織了怎樣的謊言?給母親又編織了怎樣的謊言?而真相,究竟被藏在了哪里?
銀行里,工作人員核對了鑰匙和程小陽的身份證后,帶他們?nèi)チ说叵卤kU庫。
小小的保險箱里只有一個信封,里面是一張銀行卡和另一張紙條:"無論誰看到這個,
請照顧好小陽。密碼是20070512。"2007年5月12日——程小陽的生日。
程小雨的手微微發(fā)抖,她想起照片背面寫的2003年5月12日,
那是父親和王麗芳在一起的時間。而2007年...正是父親開始頻繁"出差"的那一年。
"要查余額嗎?"銀行職員問。程小雨點點頭。當數(shù)字顯示在屏幕上時,
她和職員都倒吸一口冷氣——卡里有整整一百萬。"天啊..."程小陽瞪大眼睛,
"爸爸留了這么多錢!"程小雨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父親為什么有這么多錢卻不還債?
為什么分開藏在保險箱里?他到底在計劃什么?"姐,"程小陽拉拉她的手,
"這錢能幫大媽治病嗎?"程小雨震驚地看著這個十一歲的男孩:"你...你知道?
"程小陽點點頭:"媽媽昨晚告訴我了。她說大媽病得很重,需要很多錢。"他認真地說,
"爸爸說過,家人最重要。我想幫大媽。"程小雨再也控制不住,蹲下來緊緊抱住弟弟。
這個她剛認識一天的孩子,愿意拿出父親留給他的全部去救一個素未謀面的"大媽"。
而她的父親,到底是個怎樣的混蛋,又或者...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走出銀行,
程小雨牽著程小陽的手,心中有了決定。她會用這筆錢救母親,但同時,
她必須弄清楚父親失蹤的真相。那五十萬的去向,這一百萬的來源,
還有...父親究竟在哪里?黑色轎車還停在街角,鐵哥的人仍在監(jiān)視。程小雨握緊銀行卡,
知道接下來的路會更加艱難。但此刻,她不再是孤軍奮戰(zhàn)——她有了一個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