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川感覺自己像是從深海被強行拖拽出來，渾身骨頭都散了架，每一寸肌肉都叫囂著疲憊。
意識模糊間，耳畔是永無止境的鍵盤敲擊聲，像密集的鼓點，敲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屏幕幽幽的光刺得他眼睛發(fā)澀，文檔上密密麻麻的小字扭曲成一片模糊的黑點。凌晨三點半，
窗外的城市死寂一片，只有這方寸格子間里還亮著燈，榨取著最后一點精力?！按ㄗ樱?/p>
方案…甲方那邊又打回來了…說還得改…”隔壁工位傳來老王有氣無力的聲音，
帶著濃重的煙嗓和絕望。陸川喉嚨干得發(fā)不出像樣的聲音，只能含糊地“嗯”了一聲。
視野邊緣開始出現(xiàn)詭異的黑色斑點，像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暈染開來，吞噬著屏幕的光亮。
他試圖抬手揉揉眼睛，指尖卻沉重得抬不起來。心口猛地一抽，
一股尖銳的、冰冷的劇痛瞬間攫住了他，仿佛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了他的心臟。
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襲來，黑暗徹底吞噬了視野里最后一點光亮。他頭一歪，
沉重的額頭“砰”一聲砸在冰冷的鍵盤上，發(fā)出一串毫無意義的亂碼?！瓣懘ǎ筷懘?！醒醒！
” 一個年輕而焦急的聲音似乎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穿透了那片粘稠的黑暗。緊接著，
是更清晰、更熟悉，帶著點嬌蠻不耐的催促：“喂！姓陸的！老班的課你也敢睡死過去？
找死啊你！”手臂上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像是被什么硬物狠狠扎了一下。“嘶——！
” 陸川猛地倒抽一口冷氣，瞬間彈坐起來，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
幾乎要撞碎肋骨沖出來。他大口喘息著，額頭上全是冰涼的虛汗。
眼前不再是冰冷慘白的辦公室燈光和令人窒息的電腦屏幕。
午后的陽光透過高大的玻璃窗斜射進來，在空氣里投下清晰的光柱，
細(xì)小的塵埃在其中歡快地飛舞。
老舊的電風(fēng)扇在頭頂有節(jié)奏地發(fā)出“嘎吱——嘎吱——”的呻吟，
努力攪動著教室里溫吞的空氣?？諝饫飶浡倌耆颂赜械暮刮丁镜挠湍?，
還有…某種若有似無、甜絲絲的洗發(fā)水味道。他茫然四顧，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張略顯稚嫩的臉龐，穿著藍(lán)白相間的、洗得有些發(fā)舊的校服。
黑板上方掛著“業(yè)精于勤荒于嬉”的橫幅，旁邊貼著的課程表上，
清晰地印著“高二（3）班”。
一個穿著藏青色polo衫、頭發(fā)稀疏的中年男人正背對著大家，
粉筆在黑板上用力書寫著“三角函數(shù)誘導(dǎo)公式”，發(fā)出“篤篤篤”的聲響。這是…高中教室？
高二？十七歲？巨大的荒謬感和眩暈感如同海嘯般將他淹沒。
他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己的手——骨節(jié)分明，帶著少年人的清瘦，皮膚光滑緊致，
沒有常年加班熬夜留下的暗沉和鼠標(biāo)磨出的薄繭。校服袖口下露出的手腕，
纖細(xì)卻充滿少年人特有的韌勁。這不是夢。那冰冷鍵盤的觸感，心臟撕裂的劇痛，
老王沙啞的聲音，都真實得令人心悸。“喂，傻啦？
” 那熟悉的、帶著點不耐煩和促狹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就在他右手邊。陸川猛地轉(zhuǎn)頭。
視線撞進一雙亮得驚人的眼睛里。陽光勾勒出少女精致的側(cè)臉輪廓，皮膚白皙得幾乎透明，
幾縷不聽話的碎發(fā)被汗濡濕，貼在光潔飽滿的額角。挺翹的鼻尖下，菱形的唇微微嘟著，
帶著點惡作劇得逞的小得意。她手里還捏著一把銀光閃閃的圓規(guī)，
那尖銳的針尖正對著他剛才被扎疼的地方。蘇曉曉。十七歲的蘇曉曉。鮮活、明媚，
像一株帶著露水的、生機勃勃的小向日葵。不再是前世他最后在同學(xué)會上遠(yuǎn)遠(yuǎn)瞥見時，
那副穿著得體套裝、笑容禮貌卻疏離的模樣。也不是…婚禮上，穿著潔白婚紗，
挽著另一個男人的手臂，對他遙遙舉杯時，
眼底那抹他當(dāng)時讀不懂、后來卻如毒藥般日夜侵蝕他的復(fù)雜。
前世無數(shù)個針鋒相對、互相拆臺、恨不得把對方氣死的畫面瞬間涌上心頭?！瓣懘?！
你又偷吃我薯片！” “蘇曉曉！你竟敢跟老師告狀說我抄作業(yè)！” “陸川你個大笨蛋！
這次月考數(shù)學(xué)又沒及格吧？活該！” “蘇曉曉你煩不煩？離我遠(yuǎn)點！
”那些幼稚又尖銳的爭吵，那些被她氣得跳腳的日子，此刻像褪色的舊電影膠片，
一幀幀在腦海中閃過。最后定格的，卻是前世在同學(xué)群里偶然看到的，她婚禮現(xiàn)場的照片。
新郎不是他。照片底下，一個多年沒聯(lián)系的老同學(xué)發(fā)了一條消息，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
猝不及防地捅進他麻木的心房：“唉，當(dāng)年曉曉其實一直偷偷喜歡陸川來著，可惜了，
兩人都太別扭了，曉曉那些小動作，不就是為了引起他注意么？
可惜陸川那木頭疙瘩愣是沒看出來…”當(dāng)時他只覺得荒謬，隨即是排山倒海的悔恨，
幾乎將他溺斃。原來那些惡作劇，那些告狀，
那些針鋒相對的挑釁……都是她笨拙又小心翼翼的靠近。而他，像個徹頭徹尾的傻瓜，
用最惡劣的態(tài)度，親手把她越推越遠(yuǎn)。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悶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他看著眼前舉著圓規(guī)、一臉“你能奈我何”的少女，
看著她眼底那抹極力掩飾卻依舊泄露出來的、獨屬于少女的嬌憨和關(guān)切，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和失而復(fù)得的狂喜猛地沖上頭頂，幾乎沖垮了理智。
在蘇曉曉得意洋洋準(zhǔn)備再次開口嘲諷的前一秒，陸川做出了一個讓全班瞬間死寂的動作。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擋開那尖銳的圓規(guī)，而是帶著一種近乎莽撞的沖動，
一把抓住了蘇曉曉捏著圓規(guī)的纖細(xì)手腕！溫?zé)岬?、帶著少女體溫的細(xì)膩觸感瞬間從掌心傳來，
真實得讓他指尖都微微發(fā)顫。他用力，卻又帶著一種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珍惜，
仿佛握住的是失而復(fù)得的稀世珍寶?！疤K曉曉，
” 陸川的聲音因為緊張和莫名的情緒而有些發(fā)啞，低沉地在安靜的教室里蕩開，
清晰地傳入每一個豎起耳朵的同學(xué)耳中。
他的目光像釘子一樣牢牢釘在蘇曉曉驟然瞪大的眼睛里，一字一頓，
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探尋：“你…是不是喜歡我？”死寂。絕對的死寂。
頭頂風(fēng)扇的“嘎吱”聲仿佛被無限放大。講臺上，老班寫字的粉筆“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摔成兩截。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驚，
聚焦在教室中央那兩只交疊的手上。時間仿佛凝固了。
蘇曉曉整個人像是被一道無形的閃電劈中，瞬間僵直。
那雙亮晶晶的、總是帶著狡黠和挑釁的杏眼，此刻瞪得溜圓，
瞳孔里清晰地映著陸川那張近在咫尺、帶著某種她完全無法理解的執(zhí)拗和深沉的臉。
她白皙的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唰”地一下，從耳根一路紅透到脖頸，像熟透的番茄，
連小巧的耳垂都染上了鮮艷欲滴的紅。那紅暈不是羞澀，更像是被點燃的憤怒和極度的羞窘！
“你…你…陸川！” 她像是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猛地拔高了調(diào)門，
尖銳得幾乎要刺破教室的屋頂。被陸川抓住的手腕劇烈地掙扎起來，
圓規(guī)的針尖在空中徒勞地劃著危險的弧線?！澳惘偭税?？！腦子被門夾了還是被驢踢了？！
誰…誰會喜歡你這種…這種又懶又笨、數(shù)學(xué)考三十分、上課就知道睡覺的大笨蛋！自戀狂！
神經(jīng)?。》攀?！你給我放手！”她的聲音因為極度的羞憤而微微發(fā)顫，
每一個字都像小錘子砸在陸川心上。周圍的空氣像是被煮沸了，竊竊私語如同潮水般涌起。
“臥槽…陸川牛逼啊…” “蘇曉曉臉好紅…” “這是…告白現(xiàn)場？” “不像啊，
蘇曉曉快氣炸了…”陸川看著眼前像炸了毛的小貓一樣的少女，
看著她因為氣急敗壞而微微泛紅的眼眶，看著她拼命想要掙脫自己桎梏的倔強樣子，
心底那點因重生而帶來的不真實感，反而奇異地沉淀下來。對，就是這種感覺。張牙舞爪，
色厲內(nèi)荏。像一只虛張聲勢的小刺猬。他沒有放手，反而下意識地收緊了手指，
似乎想確認(rèn)這份鮮活的觸感。這個細(xì)微的動作徹底點燃了蘇曉曉的怒火。“放手！
” 她尖叫一聲，身體猛地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趁著陸川因她的話而有些微愣的瞬間，
狠狠一甩胳膊，掙脫了他的鉗制。緊接著，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
蘇曉曉抬起穿著干凈白色帆布鞋的腳，帶著十二分的羞憤和狠勁，
朝著陸川課桌的一條腿——“哐當(dāng)——嘩啦——?。?！”一聲巨響！
陸川那張堆滿了書本試卷的課桌，在蘇曉曉含怒一腳之下，應(yīng)聲而倒！
課本、練習(xí)冊、筆袋、水杯……稀里嘩啦地傾瀉了一地，
在安靜的教室里制造出驚天動地的噪音。一只可憐的塑料水杯滾出去老遠(yuǎn)，
里面的水潑灑開來，洇濕了地面和散落的紙張?！疤K曉曉！陸川！你們倆在干什么？！
” 老班終于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氣得臉色發(fā)青，指著亂成一團的兩人怒吼，“無法無天了！
給我站到后面去！立刻！馬上！”蘇曉曉看都沒看倒地的課桌和狼狽的陸川，
狠狠瞪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混雜著羞憤、委屈和一種陸川前世從未在她眼中見過的、讓他心頭莫名一緊的慌亂。
她像只驕傲又受傷的小孔雀，一甩馬尾辮，昂著頭，踩著地上散落的書本，
徑直走向教室最后面罰站的角落。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帶著點落荒而逃的意味。
陸川站在原地，看著一地狼藉，感受著全班同學(xué)或同情或看好戲的目光，嘴角卻不受控制地，
極其緩慢地向上彎起一個細(xì)微的弧度。他彎腰，在一片狼藉中，
準(zhǔn)確地?fù)炱鹆俗约耗莻€摔得有點癟的塑料水杯。指尖似乎還殘留著剛才握住她手腕時，
那溫軟細(xì)膩的觸感。她慌了。原來，十七歲的蘇曉曉，慌亂起來是這樣的。
陸川認(rèn)命地走到教室后面罰站，和蘇曉曉隔著一條窄窄的過道，像兩尊沉默的門神。
教室里恢復(fù)了上課的秩序，老班抑揚頓挫地講著三角函數(shù)，粉筆在黑板上篤篤作響。
然而空氣里，那無形的、名為“八卦”的因子卻如同漣漪般無聲地擴散著。
前排幾個膽子大的同學(xué)，趁著老班轉(zhuǎn)身板書的間隙，偷偷回頭瞄一眼罰站的兩人，
交換著心照不宣的眼神。陸川靠墻站著，目光沒有落在黑板上，反而越過幾排課桌的間隙，
落在那個倔強挺直的背影上。蘇曉曉站得筆直，雙手背在身后，
手指卻無意識地絞著校服下擺，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她微微側(cè)著頭，馬尾辮垂在肩頭，
露出一點泛紅的耳尖。那抹紅，像落在雪地上的紅梅，灼得陸川心頭發(fā)燙。
前世那個在婚禮照片上笑靨如花的模糊身影，
和眼前這個羞憤交加、連背影都透著僵硬的小少女，在他腦海中反復(fù)重疊、剝離。
巨大的不真實感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劫后余生的慶幸和一種近乎失而復(fù)得的珍重。
下課鈴終于刺耳地響起，打破了教室里的微妙氣氛?！澳銈儍蓚€！跟我到辦公室來！
” 老班黑著臉，收拾著教案，語氣不善。辦公室里彌漫著陳舊紙張和廉價茶葉混合的味道。
老班坐在他那張堆滿作業(yè)本的舊辦公桌后面，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銳利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掃視?！罢f說吧，怎么回事？課不好好聽，搞那么大動靜？陸川，
你先說！你睡糊涂了？對蘇曉曉同學(xué)說什么胡話？”陸川垂著眼，
看著自己洗得發(fā)白的球鞋鞋尖。他能感覺到旁邊蘇曉曉瞬間繃緊的身體，
那灼人的目光幾乎要在他側(cè)臉上燒出兩個洞。他沉默了幾秒，抬起頭，
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迷茫和一絲少年人的窘迫：“報告老師…我…我剛才睡迷糊了，
做了個噩夢，醒過來腦子不清楚…就…就順口胡說八道了?！?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
“對不起，老師，對不起…蘇曉曉同學(xué)?！边@個理由雖然扯淡，
但結(jié)合他剛醒時那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倒也勉強說得通。老班皺著眉，
顯然對這個解釋不太滿意，但看著陸川那副“真誠悔過”的表情，又轉(zhuǎn)向蘇曉曉：“那你呢？
蘇曉曉！就算陸川同學(xué)說了不合適的話，你就能踹翻課桌？擾亂課堂秩序？
這是解決問題的方式嗎？”蘇曉曉猛地抬起頭，臉頰還帶著未完全褪去的紅暈，
眼神像淬了冰的小刀子，狠狠剜了陸川一眼，才對著老班梗著脖子道：“報告老師！
是他先…先動手動腳！還…還說那種不要臉的話！我…我是一時沖動！我錯了！
” 最后三個字說得又快又急，帶著濃濃的不甘和委屈。老班看著這兩個同樣倔強的學(xué)生，
一個裝傻充愣，一個死不認(rèn)錯（除了踹桌子），只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他重重嘆了口氣，
拿起桌上的茶杯灌了一大口濃茶，揮揮手：“行了行了！都給我寫一千字檢討！
放學(xué)之前交到我辦公桌上！再讓我抓到一次，叫家長！聽見沒有？！”“聽見了，老師。
” 兩人異口同聲，一個聲音低沉，一個帶著點忿忿的鼻音。走出辦公室，
午后的陽光刺得人有些睜不開眼。走廊上人來人往，嬉笑打鬧聲不斷。
陸川和蘇曉曉一前一后地走著，中間隔著足以塞進兩個人的距離，
沉默像一堵無形的墻橫亙在兩人之間。氣氛比罰站時更加凝滯。
陸川看著前面那個氣呼呼的背影，馬尾辮隨著她的步伐一甩一甩，像只炸著尾巴的小貓。
他正琢磨著該怎么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或者干脆就保持距離，讓彼此冷靜一下。
就在這時，前面的蘇曉曉腳步突然慢了下來。她沒有回頭，只是肩膀微微一動，
一只背在身后的手，極其快速地、帶著點鬼鬼祟祟的意味，朝陸川的方向彈了一下。
一個揉得小小的、皺巴巴的紙團，精準(zhǔn)地劃過一道短促的弧線，落在陸川腳邊。
陸川的腳步瞬間頓住。他低頭，看著那個沾了點灰塵的小紙團，
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他幾乎是屏住呼吸，飛快地彎腰撿起。
指尖捏著那微小的紙團，仿佛捏著一塊滾燙的炭火，又像是捧著一顆脆弱易碎的水晶。
他不動聲色地將紙團攥緊在手心，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紙張粗糙的紋理。他沒有立刻打開，
也沒有去看前面那個看似毫不在意、實則每一步都走得有些僵硬的背影，只是加快了腳步，
拐進了旁邊人跡罕至的男廁所隔間。反手鎖上門，
狹小的空間里只剩下自己有些粗重的呼吸聲。他背靠著冰涼的門板，攤開手掌。
那個小小的紙團，在他汗?jié)竦恼菩氖嬲归_來。
上面是幾行熟悉的、帶著點飛揚跋扈又透著緊張的娟秀字跡，
用的是她最喜歡的粉色水筆：“陸川！你是腦子進水了嗎？！胡說八道什么！丟死人了！
┻” “不過…看在你今天好像真的睡傻了的份上…” “今晚…能…能來我家教我數(shù)學(xué)嗎？
就…就上次月考最后那道大題！我…我還沒搞懂！（不準(zhǔn)告訴別人！不然你就死定了！
）”最后那個憤怒的掀桌顏文字和末尾那個兇巴巴的威脅符號，像是一層薄薄的糖紙，
包裹著里面那點小心翼翼的試探和笨拙的邀請。陸川甚至能想象出她寫這張紙條時，
臉頰通紅，咬著筆頭，又羞又惱的樣子。一股溫?zé)岬臍饬髅偷貨_上陸川的眼眶，酸澀得厲害。
他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深處翻涌著一種近乎疼痛的溫柔。
他將那張皺巴巴的紙條小心翼翼地展平，再折好，無比珍重地放進了校服胸前的口袋里，
貼著心臟的位置。那里，正劇烈地、滾燙地跳動著。前世錯過的十年光陰，
像呼嘯而過的列車，留下空蕩的回響。而此刻，掌心里這張帶著她指尖溫度的紙條，
是命運軌道上悄然亮起的、指向新方向的信號燈。傍晚放學(xué)鈴聲一響，教室里瞬間沸騰起來，
桌椅碰撞聲、拉書包拉鏈聲、呼朋引伴聲交織成一片。蘇曉曉動作飛快，
幾乎是鈴聲未落就收拾好了書包，看都沒看陸川的方向，像一尾滑溜的小魚，
“嗖”地一下就從后門竄了出去，混入放學(xué)的人流中，眨眼就不見了蹤影。
陸川看著她消失的方向，嘴角無聲地彎了彎。他不緊不慢地收拾著書本，
把那張被蘇曉曉踹倒時弄臟的數(shù)學(xué)卷子仔細(xì)折好放進書包最里層。
指尖拂過卷子上那道被老師用紅筆圈出來的、前世曾讓他無比頭疼的大題，如今再看，
那些符號和公式卻清晰地像是印在腦子里。重生帶來的金手指？
還是三十歲社畜殘存的解題能力？陸川懶得深究。他只知道，今晚，
這道題就是通往她家、通往那個笨拙又珍貴的小小世界的鑰匙。
夕陽的金輝給老舊的居民樓鍍上了一層溫暖的暖橘色。樓道里飄散著各家各戶晚飯的香氣，
鍋鏟碰撞的叮當(dāng)聲、家長呼喚孩子的聲音交織成最平凡的煙火氣。
陸川站在熟悉的墨綠色防盜門前，心跳莫名有些快。他深吸一口氣，抬手，
指節(jié)在門上敲出三聲清脆的“叩、叩、叩”。門內(nèi)傳來踢踢踏踏的拖鞋聲，
緊接著是門鎖“咔噠”一聲輕響。門被拉開一條縫，露出蘇曉曉半張臉。她似乎剛洗過臉，
額前的碎發(fā)還帶著點濕意，臉頰粉撲撲的，眼睛亮亮的，但一對上陸川的目光，
立刻像受驚的小鹿般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樣不安地顫動著?！澳恪銇砀陕?？
” 她聲音悶悶的，帶著點明知故問的別扭，握著門把的手指收緊，指節(jié)泛白。
陸川看著她這副樣子，心底那點緊張奇異地消散了，反而升起一絲促狹。他微微挑眉，
故意拖長了調(diào)子：“嗯？不是你讓我來教某人數(shù)學(xué)的么？那道……‘還沒搞懂’的大題？
”“誰…誰說的！我才沒有！” 蘇曉曉的臉“騰”地一下紅透了，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
下意識地就要關(guān)門。陸川眼疾手快地伸出一只腳抵住門縫，身體微微前傾，湊近了些，
壓低聲音，帶著點戲謔的笑意：“哦？那…那個不準(zhǔn)告訴別人、不然就死定了的小紙條，
是哪個小騙子寫的？”灼熱的氣息拂過蘇曉曉的耳廓，她渾身一僵，
耳朵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得滴血。她猛地抬頭，羞惱地瞪著陸川，嘴唇動了動，
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那雙漂亮的眼睛里像是蒙上了一層水汽，又羞又急?！皶詴裕空l來了？
” 門內(nèi)傳來蘇媽媽溫柔的聲音，伴隨著走近的腳步聲。蘇曉曉像被燙到一樣，瞬間縮回手，
拉開了門，低著頭飛快地說了一句：“沒誰！媽，是…是陸川！他來…來借本書！” 說完，
也不等陸川反應(yīng)，轉(zhuǎn)身就往自己房間跑，
只留下一句細(xì)若蚊吶、帶著惱羞成怒的：“還不快進來！笨死了！”陸川失笑，
對著聞聲走來的蘇媽媽禮貌地打招呼：“阿姨好?！薄笆切〈ò?，快進來快進來！
” 蘇媽媽熱情地招呼著，看著陸川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溫和慈愛，“曉曉在房間里呢，
這孩子，毛毛躁躁的。你吃飯了嗎？要不要……”“不用了阿姨，我吃過了，
我來給曉曉講道題，講完就走。” 陸川連忙婉拒，熟門熟路地?fù)Q上拖鞋，
走向蘇曉曉的房間。蘇曉曉的房間不大，布置得卻很有少女氣息。粉色的窗簾，
書桌上堆滿了各種小擺件和練習(xí)冊，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和她身上一樣的甜香。此刻，
房間的主人正背對著門口坐在書桌前，脊背挺得筆直，假裝在很認(rèn)真地看一本攤開的練習(xí)冊，
只是那微微泛紅的耳根出賣了她的故作鎮(zhèn)定。陸川反手輕輕帶上門，隔絕了客廳的聲響。
他走到書桌旁，很自然地拉過旁邊一張椅子坐下，目光落在她面前攤開的數(shù)學(xué)卷子上，
正是那道被紅圈標(biāo)記的大題?！澳囊徊娇ㄗ×?？” 他的聲音放得很輕，
帶著一種不同于平時插科打諢的溫和沉穩(wěn)。蘇曉曉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沒回頭，
只是伸出纖細(xì)的手指，指尖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顫抖，
點了點卷子上一個復(fù)雜的幾何圖形輔助線位置，聲音悶悶的：“這里…為什么…要這么連？
我看不懂…”陸川微微側(cè)身，湊近了些。他拿起桌上的鉛筆，
清新的木質(zhì)氣息混合著他身上干凈的皂角味，悄然籠罩了蘇曉曉。他沒有立刻畫線，
而是先清晰地復(fù)述了一遍題目條件和所求，聲音不高不低，條理分明?！澳憧矗?/p>
” 他的筆尖點在圖形的一個頂點，“題目給了這個角和這個邊的比例關(guān)系，
暗示我們可能需要構(gòu)造相似三角形。
常規(guī)思路可能是從這里做平行線……” 他流暢地畫出一條輔助線，“但這樣走下去會很繞，
計算量很大?？荚嚂r間寶貴，我們需要更優(yōu)解?！碧K曉曉不由自主地被他的思路吸引，
微微側(cè)過頭，目光追隨著他的筆尖。少女的側(cè)臉線條在臺燈的光暈下顯得格外柔和，
專注的神情沖淡了之前的羞惱?！皳Q個角度，” 陸川的筆尖移動到另一個看似不相關(guān)的點，
“連接這個點和這里。” 他畫出一條意料之外的輔助線，
瞬間將復(fù)雜的圖形分割成兩個清晰的直角三角形和一個等腰三角形。“看到了嗎？
利用這個等腰的性質(zhì)和已知比例，立刻可以得出這兩個角相等，然后順理成章地，
目標(biāo)角和這個已知角就通過中間量聯(lián)系起來了。”他一邊講解，
一邊在草稿紙上飛快地寫下關(guān)鍵的等式推導(dǎo)，步驟簡潔有力，邏輯鏈環(huán)環(huán)相扣。
不再是老師課堂上按部就班的推導(dǎo)，更像是剝開一團亂麻，精準(zhǔn)地找到了那根最關(guān)鍵的線頭。
蘇曉曉的眼睛一點點亮了起來。困擾她許久的迷霧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撥開，
豁然開朗的感覺讓她下意識地輕輕“啊”了一聲，帶著恍然大悟的驚喜。她忍不住轉(zhuǎn)過頭，
亮晶晶的眼睛看向陸川：“原來是這樣！你…你怎么想到的？
” 語氣里是毫不掩飾的驚訝和佩服，之前的別扭早已拋到了九霄云外。
陸川對上她清澈的、映著燈光和自己倒影的眼眸，心頭像是被羽毛輕輕搔了一下，又暖又癢。
他放下筆，身體微微后靠，拉開一點距離，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