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叫聲,幾個男人跑得快,進去把她放了下來。
趙翠花才吊上去不久,還沒死透,抬到門外讓冷風一吹,又回過氣來。
婆媳倆個抱頭痛哭,她婆婆當即就要尋死,
“我已經(jīng)送走幾個了,你不能死得我前頭!總得留個人幫我送終,天爺啊,我前世到底作了什么孽?死了男人,送走公婆,送走兒子,現(xiàn)在還要讓我送兒媳婦?連個送終的都不給我留?”
圍觀的個個淚目,這趙翠花固然命苦,但相對她婆婆,又苦得不一樣,倆個都是命苦的人,前世肯定造孽不少,苦命人進苦命家,苦到了一窩。
眾婆子抹淚相勸,再加上婆婆又以死相逼,趙翠花也打消了尋死的心,好歹幫陳老三盡了孝,送走老娘再說。
趙翠花最后當著眾人的面,發(fā)誓保證不再尋死,她婆婆才不再尋死覓活,婆媳倆個大哭一場,才算了結(jié)。
秋采萍捱到傍晚,吃了晚飯,今晚會有唱哭喪歌的來鬧騰,要到子時才會停歇,她們一家子肯定不能那么早睡覺。
哭喪歌又叫夜歌,腔調(diào)凄婉,引人落淚,是有專門從事這行當?shù)娜顺?,叫做歌郎,這個是收費服務(wù),歌郎多為孤寡老人,多少賺點費用糊口。
白彎村的歌郎是陳賈誠,誠叔年輕時也有一個全乎的家,只是命不好,福薄沒有親人緣,婆娘和一兒一女早早故去。
秋采萍昨天就帶著安寧兄弟去請了誠叔,誠叔家的房子年前給雪壓塌一半,萬幸睡覺那屋沒事。
這是難得一見的表演節(jié)目,村里人都會來聽,到散場都會意猶未盡,歌郎的每句話都能被他們精準聽明白,死者一生的事跡也能重新回憶一遍。
夜歌有一整套完整的內(nèi)容,起歌,接亡、安亡、十二月,游地府、送亡,辭喪,全家悲,中間夾雜著死者的事跡,對家人的貢獻以及家人的哀悼等等。
孝家必須認真聽,還得配合歌詞完成相應的流程。
配合誠叔的鼓手是陳時宜,小名宜瘸子,他小時得風癥,嘴歪走路拐,干不了活,跟著誠叔學打鼓,多少掙口飯吃,這一老一少,就連隔壁幾個村有時也會來請。
鼓聲響起,各家老少聚攏過來,有人拿多出的棚布擋在西面,雨棚里面頓時暖和不少。
鼓聲停止,歌郎凄婉的聲音響起,在夜空中傳出老遠。
“掃凈門前坪,滿屋香火盛。
孝家奉茶酒,來請唱歌郎。
盤古開天日吉時良,哪個制訂起屋上梁。
哪個制訂開挖池塘,哪個制訂殺豬宰羊。
哪個制訂男女成雙,哪個制訂寫讀文章。
哪個制訂打鼓鬧喪,黃道開張日吉時良
魯班制訂起屋上梁,香祖制訂開挖池塘。
張公制訂殺豬宰羊,月老制訂男女成雙。
孔子制訂寫讀文章,田家制訂打鼓鬧喪堂。
都來都來帶把梳來,梳起東邊云來雨來。
云來雨來鑼鼓相催,鼓打一槌驚動天。
鼓打二槌驚動地。
鼓打三槌驚動三官大地。
鼓打四槌驚動四值功曹。
……?!?/p>
歌聲一起,全村人安靜下來,細細聽著夜郎的歌唱,有人還會跟著哼唱幾句,不時有人交頭接耳講著什么。
就連小孩子,也安安靜靜坐著烤火,有人在火里烤著紅薯仔,有小孩吃著,滿場紅薯香味。
秋采萍聽著這些,越發(fā)對她穿過來的這個時空感到疑惑,歌中這些名人,她原來的世界也有,但這個大越朝,她實在沒聽說過!
今天她忍不住問了德叔,現(xiàn)在是什么年月?德叔告訴她,現(xiàn)在是大越元正四年,她以為穿到了異時空,和原來的世界不搭界,但沒想晚上又聽到這些熟人的名字!
左右無事,抱著小魚兒,她也尖著耳朵聽,看能不能再聽出點什么來。
“不知云從哪里起,不知風從哪里來。
不知電在哪里扯,不知歌從哪里來
雷在雷洲雷里打,雨在九宵云外來。
云在半空之中起,風在烏云洞里來。
電起閃母手中扯,歌是田家唱起來。
歌郞生得是天宮,今晚追云下凡塵。
聞聽亡者登仙界,特來陪亡到天明。
歌郎來得黑又黑,見著大河過不著。
扯根絲毛搭過江,兩腳忙忙到喪堂。
來到喪堂無別事,特來陪亡話家常。
………”
秋采萍聽半天,沒再聽到什么!
這歌唱的也是亂七八糟,沒有章法,有好些就單純屬于扯口水磨時間,想想也是,一場白事下來,至少也得唱兩晚,有熱鬧的,還要多請幾個歌郎,唱個好幾晚,哪那么多正事唱?
“嘆亡魂來道亡魂,看嘆亡魂好傷心。
昨日馬黃臺上客,今晚南柯夢里人。
看嘆亡魂好傷心,猶如燈火一爭明。
還過天光還過晚,成家立業(yè)在世間。
家財什物都不要,一雙空手見閻王。
池塘積水昨晚雨,花落池塘昨晚風。
今日不知明日事,人在世間一場空。
天也空來地也空,世間好比歌涼停。
自古日月如梭過,光陰似箭箭離弓。
金也空來銀也空,死后何從帶一文。
在生積錢千千萬,死后空手見閻王?!?/p>
聽到這里,響起一片嘆息聲,村里老人們個個臉帶哀傷,自覺代入進去,每個人的人生,又何嘗不是如此?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人生一世草活一秋,意義又在哪里?
秋采萍一時之間也癡了,她這樣式的,又算什么呢?在那邊光上了近二十年學,還什么都沒干就掛了,穿到這破地方來,難道學了二十年都是為了來這邊準備的?可是她學的到這里也沒有用武之地?。?/p>
就算有今生來世,難道不應該在那邊報應嗎?穿到這邊意義又何在?
淅淅瀝瀝,夜空中下起毛毛雨來,好在搭了雨棚,寒風一吹,雨絲飄進雨棚,坐在雨棚邊邊上的人一陣騷亂,把柴火堆向里移了移,避開飄雨。
所有人都縮緊了脖子,雖然立過春了,這雨夜還是很冷的,有些人家沒有絮衣絮褲的,更是凍得直發(fā)抖,只得盡可能靠著火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