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風(fēng)雪像刀子似的往臉上刮。我站在「醉駝鈴」破舊的招牌下，
信箋邊角已經(jīng)被我捏出裂痕?！秆喔纾M來暖暖身子。」
陳三碗的跛腳在門檻上磕出熟悉的聲響。他拎著銅壺，熱氣混著當(dāng)歸的苦香撲面而來。
酒碗底沉著幾根草莖。我仰頭灌下去，喉頭火辣辣地疼?！甘觋惖臒蹲?，摻了防風(fēng)?！?/p>
他袖口沾著血漬，不是他的。窗板被風(fēng)吹得啪啪響。陳三碗突然壓低嗓子：「昨兒夜里，
黑水鏢局沒了。」他右手比劃著，「缺三根指頭的手，留的印子?！刮颐蛐浯?。
半塊玉佩硌著指腹，旁邊還團著塊硬邦邦的帕子——早被血漬漿成了褐色。
當(dāng)年蘇折柳塞給我時，上頭繡的并蒂蓮還帶著露水。「三百里?！龟惾胗媚ú疾林衽_，
「那瘋子月圓前肯定到?！顾┝搜畚易笫郑嘟畋┢鸬耐笞由嫌械佬聜?。
后廚傳來蒸餅的香氣。我突然想起柳老鏢頭教劍時說的話：左手劍要留三分退路。
可現(xiàn)在我的退路早斷在十年前那個雪夜，斷在被血手判官屠盡的鏢隊里?！赣旭R嗎？」
「棚里那匹黃驃馬，喂過麻黃湯。」陳三碗扔來皮囊，「她還在等?！?/p>
不用問也知道他說的是誰。溪邊那棵歪脖子柳樹，怕是都刻滿刀痕了。我解下錢袋，
他推回來?！噶糁I金瘡藥吧。」銅壺嘴指向我衣襟，那里滲著暗紅。
是三天前在野狼谷挨的那記陰風(fēng)掌。風(fēng)雪更急了。遠(yuǎn)處傳來駝鈴晃蕩的聲響，
混著某種鐵器相擊的脆響。陳三碗突然變了臉色，跛腳絆倒了條凳?！笍暮箝T走?！?/p>
他往我懷里塞了包東西，油紙包著甘草的甜苦味，「告訴她，卦象變了。」我撞進馬棚時，
黃驃馬正在啃槽底的麻黃草。它認(rèn)得我的氣味，噴著響鼻把韁繩往我手里送。
遠(yuǎn)處傳來客棧門板碎裂的聲音。有重物砸在酒缸上，當(dāng)歸混著酒香漫過來。我沒回頭，
割斷韁繩的匕首是蘇折柳送的，柄上纏著她拆下來的頭發(fā)。馬踏進風(fēng)雪那刻，
袖中玉佩突然發(fā)燙。十年前離家時，她往我掌心拍這半塊玉時說：「等它涼透，我就改嫁?！?/p>
現(xiàn)在它燙得像塊炭。第2章黃驃馬在雪地里刨出火星子。我伏在馬背上，
聽見自己肋骨發(fā)出竹子裂開的聲響。陳三碗塞來的油紙包硌著胸口，
甘草味混著血腥氣往鼻子里鉆。營地篝火在五里外亮著。
血手判官的人比卦象預(yù)料的早到了半日。我嚼碎最后一片麻黃葉。苦汁順著喉管滑下去，
左手劍柄上的纏繩已經(jīng)浸透汗水。柳老鏢頭說過，
燕子三抄水要踏著心跳使——可我現(xiàn)在的心跳快得像擂鼓。樹影里閃過兩道黑影。
他們佩刀的方式很特別，刀鞘尾端都包著銅皮。我瞇起眼，這不是血手判官的人。
十年前那個雪夜，屠盡鏢隊的兇手用的是薄刃彎刀。袖中玉佩突然震了一下。
遠(yuǎn)處傳來鐵器碰撞聲，有人悶哼著倒下。我貼著樹干滑下去時，看見第三個守衛(wèi)正在系褲帶。
他脖子扭斷的動靜像踩斷枯枝。帳篷里飄出檀香味。這不對勁，血手判官從來只燒艾草。
我挑開氈布縫隙，油燈照出個正在倒茶的身影——左手完好無損。茶盞突然停在半空。
「既然來了?！鼓侨寺曇粝疋g刀磨砂，「不看看老朋友？」我渾身血液都凍住了。
那張臉我死都認(rèn)得，可他的左手明明該缺三根手指。油燈爆了個燈花，照見他袖口暗紋，
是黑水鏢局的標(biāo)記。「很意外？」他轉(zhuǎn)動茶盞，熱氣模糊了臉上刀疤，
「當(dāng)年你們鏢隊押送的毒鏢，現(xiàn)在還在柳老頭經(jīng)脈里吧？」我劍尖挑開他衣襟時，
一枚烏青鏢頭正別在里襯上。和十年前插在鏢隊弟兄咽喉上的一模一樣。帳篷突然被風(fēng)掀開。
月光白得刺眼，今天是滿月。血手判官的真身站在帳外，缺指左手握著還在滴血的彎刀。
兩道刀光同時劈來時，我踩著自己影子騰空。柳老鏢頭教的輕功在雪地上留下三枚淺痕，
最后一腳蹬斷了帳篷支柱。檀香客的慘叫被壓在氈布下。血手判官的刀擦過我腰側(cè)，
帶起一串血珠。他袖口甩出暗器時，我聞見艾草混著腐肉的味道。毒鏢釘進樹干的瞬間，
舊傷突然在肺里炸開。我咳出的血沫子濺在雪上，像極了蘇折柳帕子上繡的并蒂蓮。
彎刀再次劈來時，我眼前突然閃過溪邊的柳樹。三千多根枝條在風(fēng)里晃，鵝黃衫子掠過水面。
就這走神的剎那，刀鋒已經(jīng)削斷我?guī)赘^發(fā)?！改闩诉€在等？」血手判官的笑聲像夜梟，
「她昨天卜的卦可不太妙?！刮乙榱撕蟛垩?。左手劍突然變得很輕，輕得像十年前離家時，
蘇折柳往我劍柄上系的那縷頭發(fā)。帳篷廢墟里傳來呻吟。檀香客爬出來時，
我劍尖正點在他喉結(jié)上?！府?dāng)年鏢隊里有內(nèi)鬼?！顾戎Γ?/p>
「你猜是誰把行程告訴我們的？」血手判官的刀光突然轉(zhuǎn)向。這個瘋子居然要滅口。
我擋下那一刀時，聽見自己腕骨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聲響。檀香客趁機甩出毒鏢。
我側(cè)身時看見它擦著血手判官耳廓飛過——鏢尾刻著柳葉記號。眼前突然發(fā)黑。我倒下去時，
看見血手判官舉刀的手在抖。他缺指的位置，分明是舊傷。雪地傳來馬蹄聲。
有人在我耳邊嘆氣，帶著當(dāng)歸的苦香?！肛韵笞兞??！龟惾氲孽四_踩碎冰碴，
「柳老鏢頭今早吐了口黑血?！棺詈罂匆姷氖窃铝?。圓得像蘇折柳搗藥的銅缽，
白得像她沒來得及給我的那半塊玉佩。第3章我醒來時，嘴里全是鐵銹味。身下墊著干草，
頭頂是灰蒙蒙的帳頂。有人在我肋間纏布條，手法粗魯?shù)孟窭ω??！竸e動。」
陳三碗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再裂開你就真見不到她了?！刮以囍ё笫郑瑒€在。
袖中玉佩卻不見了?！高@兒?！顾舆^來半塊溫?zé)岬挠瘢厦嬲粗迈r的血跡，
「你攥得太緊，掰都掰不開?！箮ね鈧鱽眈勨徛?。我掀開簾子，看見商隊正在裝貨。
領(lǐng)頭的是個獨眼，正往皮囊里灌馬奶酒?！富爝M去?！龟惾胪覒牙锶思植家?，
「血手判官的人守著官道，只有商隊能進村。」衣服有股羊膻味。我套上時，
摸到內(nèi)襯縫著油紙包。拆開是張字條，字跡潦草得像被狗追著寫的——「樹上有東西」。
獨眼扔給我一頂氈帽。「低頭，裝啞巴?！顾肿鞎r露出顆金牙，「有人問，就說是我侄子。
」村口的老槐樹比十年前粗了一圈。枝丫上系滿褪色的紅布條，風(fēng)一吹就像流血的口子。
貨郎蹲在樹下啃餅。「蘇家娘子綁的。」他沖樹梢努嘴，「每年乞巧節(jié)都來，風(fēng)雨無阻。」
有片布條擦過我臉頰。褪色的墨跡寫著我的生辰八字，
邊角繡著歪歪扭扭的燕子——是蘇折柳的手筆。獨眼突然拽我蹲下。官道上來了一隊黑衣人，
刀鞘包著銅皮。領(lǐng)頭的在查路引，缺了三根手指的左手按在刀柄上。我摸向腰間。
陳三碗給的匕首貼著皮肉，柄上纏著藥繩。「別看他們眼睛。」貨郎突然湊近，
「上個月查路引的王鐵匠，當(dāng)晚就吊死在自家梁上?！股剃牼従徟矂印＝?jīng)過槐樹時，
有片布條突然落在我肩上。墨跡新鮮得刺眼，是昨天的日期。血手判官的人攔住了獨眼。
缺指的手掀開貨箱，翻出底下壓著的密信。獨眼突然慘叫。他捂著肚子倒下時，
我看見血手判官袖口閃過烏光——是毒鏢。人群炸開。我被人流擠向槐樹，后背撞上樹干。
樹皮里嵌著枚鏢頭，紋路眼熟得讓我牙根發(fā)酸。柳家鏢局的獨門暗器，淬過蛇毒的。
貨箱翻倒的聲音驚醒了我。血手判官正在割獨眼的喉嚨，金牙蹦出來滾到塵土里。
我摸出匕首。樹后卻突然伸出只枯手，拽著我往后倒?！刚宜绬?？」
柳老鏢頭的聲音像砂紙磨鐵，「那毒鏢是沖你來的?！顾鹊脜柡Γ缚p滲著黑血。
十年前中的毒，現(xiàn)在還在啃他的肺?！哥S局有內(nèi)鬼?！顾沂中呐牧藗€冰涼的東西，
「當(dāng)年押鏢的路線，只有三個人知道?！故前朊渡P的鏢頭。斷口處刻著細(xì)小的柳葉，
和樹上嵌的一模一樣。遠(yuǎn)處傳來馬蹄聲。血手判官突然抬頭，缺指的手指向槐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