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巽滿腹疑云,匆匆邁步,目的地是那處簡陋至極、臨時作為父母棲身之所的豬圈。
很快,陸巽已到門前,數只蒼蠅在他身旁縈繞不去,一股刺鼻難聞的氣味撲面而來。
豬圈,本就是圈養(yǎng)牲畜之地,無論怎樣清掃,那股揮之不去的豬糞味總是縈繞其間。
陸巽推門而入,只見雙親正圍坐用餐,與其說是餐食,倒不如說是囫圇果腹之物。
在他們的桌上,僅有自家種植的白米飯與一碟咸菜,別無他物。
陸巽推門而入的瞬間,陸建德已有所察覺。
他抬頭望見陸巽,先是一愣,旋即面露喜色,連忙放下碗筷。
“爸媽,我回來了?!?/p>
陸巽的聲音中帶著幾分激動。
“建德,是誰來了?是巽兒嗎?”
陸巽的母親急切地問道,也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準備起身。
起身時,她不慎碰到了腳下的凳子,險些摔倒。
陸建德連忙回身攙扶,輕聲責備道:“是巽兒回來了,看你急的,萬一摔了,豈不是給我添亂!”
這時,陸巽才注意到,母親的眼睛似乎有些不對勁。
否則,她不可能在第一時間未能認出自己,更不會在起身時碰到凳子。
陸巽快步上前,扶住母親,仔細端詳起她的雙眼,關切地問道:“媽,您的眼睛怎么了?”
陸巽的母親摸索著,終于握住了陸巽的手,隨后又緩緩向上,撫摸著他的臉龐,細細地描繪著他的眉眼、鼻子。
“媽的眼睛沒事,人老了,都這樣。巽兒別擔心,媽真的沒事!”
陸巽的母親寬慰著回答。
陸巽的母親名叫宋玉荷,自嫁給陸建德后,或許因命運多舛,又或許身體緣故,一直未能生育,年輕時沒少受委屈,直到年近四十,才生下陸巽,在農村而言,實屬老年得子。
陸巽眼眶微紅,喉嚨仿佛被什么堵住,鼻尖也泛起酸意,他以詢問的目光望向父親陸建德。
陸建德沉聲道:“你媽的眼睛本就不太好,時常干澀。前幾個月,你音訊全無,她日夜擔憂,生怕你有個三長兩短,常常暗自垂淚,眼睛便愈發(fā)不行了。前些日子,家里又出了些事,她更是傷心欲絕,眼睛便成了這般模樣?!?/p>
宋玉荷連忙打斷道:“老陸,你說這些給巽兒聽做什么?他剛回來,你就跟他說這些。”
陸建德的話,如刀割般刺痛著陸巽的心。
陸巽終于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聲音哽咽,緊緊握住母親宋玉荷之手。
“媽,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陸巽瞬即跪在宋玉荷面前,痛哭流涕,不斷懺悔。
“巽兒,快起來!你回來就好,媽真的沒事!”
宋玉荷用力拉扯著陸巽,陸建德也上前相助。
陸巽平復了情緒,擦干眼淚,起身扶母親坐下,自己也坐在一旁。
他本想問父親,母親的眼睛都這樣了,為何不帶她去醫(yī)院看看。但轉念一想自己卡里的一萬多塊錢,即刻明白了母親不愿去醫(yī)院的原因。
事實也正如他所想,陸建德和宋玉荷夫婦本就囊中羞澀,他們擔心陸巽在外受苦,每月都按時將僅有的一點錢打給陸巽,哪還有錢去治療眼睛?
“巽兒,你還沒吃飯吧?你先陪你媽說說話,我去給你煮個雞蛋?!?/p>
陸建德說著,便走向那個臨時砌成的灶臺。
“家里沒雞蛋了,早上被我賣了。去把老母雞殺了給巽兒吃吧?!彼斡窈商嵝训?。
陸巽本想開口制止,卻又不知該說什么。他本想勸父親不必如此麻煩,但轉念一想,還是順著母親的心意吧。
宋玉荷緊緊拉著陸巽的手,不愿松開,仿佛握著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她試探著問道:“巽兒,你畢業(yè)了,有沒有女朋友啊?”
陸巽輕聲回答:“還沒有呢,有的話一定帶回來給您看?!?/p>
母子倆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著,氣氛溫馨而祥和。
只是在這豬圈之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幾十分鐘后,陸建德端上了剛出鍋的雞湯和雞肉,一家三口圍坐在一起,吃著午飯,聊著家常。
這時,陸巽終于鼓起勇氣,問起了房子的事情。
“爸,我們原來的房子是怎么回事?怎么被拆了?”
結合之前伯父陸建平與他交談后匆忙離去的情形,陸巽大概猜到此事與伯父有關。現在,他只是想向父親求證一二。
陸建德遲疑片刻,說道:“這是大人的事情,你別管!”
陸巽心中暗道:“果然與伯父有關?!?/p>
“到底怎么回事?我們雖然善良,但也不能任人欺凌??!”陸巽有些氣憤地說道。
宋玉荷這時說道:“是你伯父拆的房子,那本是你爺爺留下的祖宅。自從你堂哥當了鄉(xiāng)長秘書后,你伯父就說要翻修祖宅,沒等你爸同意就拆了。但我們沒有別的房子住,只好住在這里了?!?/p>
“唉,只因你爸遲了兩天搬出,就被你嬸嬸逮著撓破了臉?!彼斡窈捎盅a充道。
陸建德連忙說道:“玉荷,你說這些做什么?這是我們上一輩的事情,跟巽兒沒關系。況且那個祖宅建平也是有份的。我們住了幾十年,建平都沒說什么?!?/p>
“那是因為他有更好的房子住,不然早就趕你出來了。你大嫂敢那樣對你,背后少不了你大哥的指使?!彼斡窈蓱崙嵅黄降伛g斥道。
陸巽終于弄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也明白了伯父為何匆匆離去,不愿多說。只因親兄弟之間的隔閡已深。
陸巽安慰道:“沒事,是我們的終究是我們的。大伯也拿不走、搶不走的?!?/p>
他給宋玉荷夾了一塊雞肉,隨后又說:“吃完飯,待會我去找大伯說說,看看他是怎么想的?!?/p>
“算了,小倉好不容易當上鄉(xiāng)長秘書,前途無量?。≠銉耗憔蛣e去鬧騰了,以免影響他的仕途?!标懡ǖ逻B忙勸阻道。
“爸,你放心,我會好好說的,沒事的?!标戀惚WC道。
“你爺爺在天有靈的話,也該為你小倉哥感到欣慰吧,畢竟他的孫子也算是吃上皇糧了?!标懡ǖ赂袊@道。
陸建德一生本分善良,處處為他人著想。
他大哥陸建平如此對他,他卻還為陸小倉考慮,勸阻陸巽不要去鬧騰。
“前幾個月沒你的消息,你媽天天擔心你,叫我去找村頭那個給你取名的瞎子算算。瞎子現在老得不行了,但神志還是清晰的,每次都說你能扛事,定能平安無事,叫我別擔心,但你媽卻始終放心不下?!标懡ǖ聰⒄f道。
說完,他又長嘆一聲:“其實兩個多月前你的輔導員就打電話過來,說你失蹤了,叫我什么時候有空去學校處理你的事,并取回你的物品。好在我聽瞎子的話,相信你會回來,所以沒去。今后不論你去哪里,是生是死,都要給家里來個準信,別再讓你媽擔心了,知道嗎?”
陸建德說母親擔心他,而他自己又何嘗不擔心呢?
對此,陸巽應聲保證:“今后一定不會了?!?/p>
但有時候,人就是身不由己,并非不想,而是沒有辦法。當然,這話陸巽并未說出口。
一家三口愉快地吃完了午飯,略作休息后,陸巽走出家門,朝陸建平家走去。
不一會,他來到一棟紅磚紅瓦的平房前,正是他伯父陸建平的家。
只見門口停著一輛白色小汽車,車身擦得锃亮,看得出車主極為愛惜。
這時,平房里走出一個青年,看起來比陸巽大幾歲。此人正是陸巽的堂哥陸小倉。只見他手里拿著車鑰匙,似乎正要出門。
陸小倉目光一轉,忽見陸巽立于門前,原本淡然的面色驟然一變,傲慢之色溢于言表,隱約透出一股上位者的姿態(tài)。
他輕按車鑰匙,小汽車應聲而開,發(fā)出清脆的滴滴聲,似在宣告其主人的尊貴。
“陸巽?是你!來我家何事?”
陸小倉的語氣中帶著幾分傲慢與不屑。
他與陸巽雖為堂兄弟,卻因從小就看不上陸巽,從未有過交集,更談不上一同玩耍。
“是我,今日方歸。伯父可在?”
陸巽神色從容,淡然回應。
陸小倉狐疑地打量著陸巽,試圖從他臉上捕捉到一絲異樣。
然而,陸巽面色如常,眼神未有絲毫偏移,連那輛停在門前的愛車都未多看一眼。
這讓陸小倉心中頗為失落,甚感窩火。
以陸小倉思維而論,陸巽至少該對那車投以羨慕的目光。但陸巽只是目光平靜地望著他,等待他的答復。
“我爸午睡,有何事,與我說便是。”
陸小倉沒好氣地說道,隨即掏出最新款的水果手機,故意將背面的logo顯露無遺,瞥了一眼時間,不耐煩道。
“給你五分鐘,說完快走,我還要去接我女友?!?/p>
“哥先忙吧,伯父既在午睡,我晚些再來。”
陸巽說完,便欲轉身離去。
陸巽的這份淡然,讓陸小倉愈發(fā)惱怒。
在他看來,陸巽的態(tài)度竟比他的領導還牛逼,簡直不可理喻。
陸小倉心中暗想:陸巽見我這車、這手機,無半點羨慕之色也就罷了,我身為鄉(xiāng)長秘書,在村里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他不可能不知,卻還如此無視我的身份,簡直是故意為之,其心可誅!
眼見陸巽欲走,陸小倉怒喝一聲:“站?。∥彝饽汶x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