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屠酒兒,曾是戰(zhàn)場瘋狗,現(xiàn)在是太子太傅?;实壅f:“教他武藝就行,別動感情。
”結(jié)果小太子舉著錯字情書:“孤要取你!”我邊改錯字邊罵:“娶字少個女,
你是想取我首級嗎?”朝堂上老臣罵我妖女惑主,太子拔劍:“誰罵她,孤誅誰九族!
”皇帝把我鎖進棲梧宮:“用你的命,守著這扇門,守著永遠還不清的債。
”玄鱗隔著宮門哽咽:“我會等到能推開這扇門的那天。”直到那夜,
我聽見皇帝嘶啞的聲音:“你以為蕭氏真死了?”門外突然傳來玄鱗的怒吼:“父皇!”我,
屠酒兒,人送外號“戰(zhàn)場瘋狗”。眼下,我正站在皇城根兒底下,
抬頭瞅著那片金燦燦的琉璃瓦頂,感覺嗓子眼兒里堵了一團剛從塞外刮進來的風(fēng)沙,
又干又澀,還他媽嗆得慌。為啥?因為我剛剛接了個活兒,
一個能讓我這雙砍人比砍瓜還利索的手,徹底抖成帕金森晚期的活兒,給當(dāng)今太子當(dāng)太傅。
事情得從三天前說起。我還在北境啃沙子,
跟一群新兵蛋子吹噓當(dāng)年老子怎么一刀劈開三個蠻子的腦袋瓜,
當(dāng)西瓜瓤子一樣濺了對面將軍一臉。牛皮吹得正響,一道鑲金邊兒的圣旨,跟催命符似的,
“啪嘰”拍我腦門上了。圣旨寫得文縐縐,核心意思就一個:皇后娘娘薨了,
留下個小太子孤苦伶仃。皇上他老人家悲痛之余,
深覺太子身邊缺個能鎮(zhèn)場子、會打架、最好還能教他點兒保命本事的狠角色。于是乎,
他老人家在犄角旮旯的邊軍名單里,扒拉出了我這個“戰(zhàn)功彪炳、作風(fēng)過硬”的奇女子,
特召入京,榮任太子太傅。聽聽,“太傅”!
我當(dāng)時差點把剛喝下去的馬奶酒全噴傳旨太監(jiān)那張粉白粉白的臉上。我?太傅?
一個在死人堆里打滾、睡覺都抱著刀、做夢都在琢磨怎么捅人腰子更痛快的瘋狗?
去教養(yǎng)太子?養(yǎng)那種金枝玉葉、說話都怕驚著蝴蝶翅膀的小祖宗?傳旨的老太監(jiān),
臉上褶子堆得能夾死蒼蠅,偏偏還擠出朵菊花似的笑,尖著嗓子補充?!巴缹④?,
陛下特意交代了,您只需教導(dǎo)太子殿下武藝韜略,旁的……咳,旁的就不必費心了?!倍恕?/p>
翻譯成人話就是:教他打架砍人就行,別動歪心思,尤其別對太子動什么不該動的心思。
我心里翻了個巨大的白眼,差點把眼珠子翻到后腦勺去。歪心思?
老子現(xiàn)在只想把圣旨塞回太監(jiān)嘴里,然后騎上我的老馬,頭也不回地奔回我的大漠戈壁,
那兒才是瘋狗該待的地方!龍椅?太子?太傅?這他娘的都什么跟什么??!
皇城里的人是不是天天喝露水把腦子喝壞了?可胳膊擰不過大腿,瘋狗也斗不過真龍?zhí)熳印?/p>
三天后,我揣著一肚子“老子要完犢子”的悲壯,踏進了這能把人眼晃瞎的皇城。
腳剛沾上那光滑得能當(dāng)鏡子照的青石板地,唰唰唰!幾十道目光,
從四面八方各個犄角旮旯射過來。有好奇的,有探究的,更多的,
是那種毫不掩飾的、帶著鉤子的打量和……敵意?!皢?,這就是那位‘瘋狗將軍’?
瞧著……也不像有三頭六臂?。俊币粋€穿得跟花孔雀似的年輕官員,
捏著嗓子跟旁邊的人嘀咕,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飄進我耳朵里。
旁邊那個山羊胡老頭捋著胡子,瞇縫著眼,一副老謀深算的德行?!昂?,邊軍悍卒,
驟登高位,誰知道用了什么腌臜手段?陛下也是……唉,病急亂投醫(yī)?!彪缗H手段?
老子一刀一刀砍出來的軍功,到你嘴里成腌臜了?我屠酒兒在戰(zhàn)場上砍人的時候,
你這老幫菜估計還在被窩里摟著暖爐數(shù)銀子呢!邪火一股腦冒了出來,
手指頭下意識地就往腰側(cè)摸去。媽的,刀被收了!入宮不許帶兵器!這破規(guī)矩!
我強行壓下那股想把這倆碎嘴子當(dāng)場踹進護城河喂魚的沖動,深深吸了口氣。行,算你們狠。
老子初來乍到,不跟你們一般見識。我挺直腰板,努力做出個“老子很端莊很威嚴”的表情,
目不斜視地跟著引路太監(jiān)往前走。東宮這地界兒,氣派是真氣派。朱紅的高墻,飛翹的檐角,
雕梁畫棟,連空氣里都飄著一股子陳年老木頭和熏香混合的味道,聞著……死貴死貴的。
但就是太安靜了,安靜得讓人心頭發(fā)毛。那些個宮女太監(jiān),一個個跟紙糊的假人似的,
走路踮著腳尖,說話用氣聲,眼神低垂,生怕驚擾了哪個角落里的祖宗魂靈。
我這新官上任的太子太傅,就跟一顆燒得通紅的鐵球砸進了冰水里,
把這潭死水給徹底攪活了。我不愛說話,主要是懶得跟這幫心思九曲十八彎的人精們周旋。
他們跟我請安,我頂多“嗯”一聲。問我起居習(xí)慣,我一律“隨便”。
讓我去參加那些花團錦簇、暗箭亂飛的命婦宴會?對不起,頭疼,風(fēng)大,怕閃了老腰。
可架不住我業(yè)務(wù)能力過硬啊。太子玄鱗小崽子第一次在我面前練他那套花拳繡腿,
軟綿綿的跟面條似的。我實在沒忍住,嘴比腦子快:“停!你這劍是早上沒吃飯?
還是昨晚尿床被嚇著了?刺出去要快!要狠!像這樣!”我順手抄起旁邊一根晾衣桿,
手腕一抖,一聲破空響,桿子尖兒穩(wěn)穩(wěn)停在離他鼻尖一寸的地方。小太子玄鱗,
當(dāng)時也就八九歲的樣子,長得粉雕玉琢,就是有點瘦弱。被我這一下嚇得小臉煞白,
烏溜溜的大眼睛瞪得溜圓,小嘴微張著,愣是沒敢喘大氣兒。
旁邊的老太監(jiān)差點當(dāng)場表演一個原地去世。壞了,職業(yè)病犯了!
忘了眼前這小祖宗不是軍營里那些皮糙肉厚的新兵蛋子了!這要嚇出個好歹,
皇帝不得把我剁了喂狗?正當(dāng)我琢磨著是不是該跪下請罪,
順便解釋下“末將只是想示范個動作絕無恐嚇太子之意”時,那小崽子竟然眨了眨眼,
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小臉上的恐懼慢慢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賊亮賊亮的、充滿驚奇和崇拜的光!“好……好厲害!
”他聲音細細的,帶著點顫音,但興奮勁兒藏不住,“比教的厲害多了!母……母妃,
您能教我嗎?”母妃?誰是你母妃?我嘴角抽了抽,感覺后槽牙有點疼。
但看著他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拒絕的話在喉嚨里滾了一圈,
最終變成了一個硬邦邦的:“嗯。”得,稀里糊涂的,師徒關(guān)系就這么定下了。打那天起,
小太子玄鱗就成了我屁股后頭的小尾巴。我練刀,他蹲旁邊看,眼睛都不眨。我教他扎馬步,
他小臉憋得通紅,小腿肚子直哆嗦,愣是一聲不吭。我給他講行軍布陣,用沙盤當(dāng)戰(zhàn)場,
拿點心當(dāng)兵馬,把那些老學(xué)究們聽得一愣一愣的兵法,
掰開了揉碎了講成市井混混打群架搶地盤。“看見沒?
”我指著沙盤上一塊代表高地的小土丘,“這就好比城西菜市口那個肉攤,地勢高,看得遠!
你帶著人往上一占,下面誰想搶你剛買的醬肘子,你都能瞧得清清楚楚,
抄起板凳就能給他開瓢!”小玄鱗聽得兩眼放光,連連點頭:“懂了!搶占高地,視野開闊,
掌握先機!”他學(xué)得飛快,還能舉一反三,“那母妃,要是對方人多勢眾,
從四面八方圍過來搶我肘子呢?”“笨!”我敲了下他腦門,“你不會一邊抱著肘子啃,
一邊往人多的地方扔臭雞蛋嗎?混亂之中,撒丫子跑??!留得肘子在,不怕沒肉吃!
”旁邊的老,胡子都氣得翹起來了,捂著心口直哼哼:“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太子殿下,
萬不可聽此等粗鄙之言!兵者,國之大事……”玄鱗小崽子轉(zhuǎn)過頭,小臉一板,
居然有模有樣地學(xué)著我的口氣。“此言差矣!母妃所言,深入淺出,直指要害!兵者,
詭道也!豈能拘泥于形式?” 那架勢,活脫脫一個小號屠酒兒。老差點當(dāng)場厥過去。
日子就這么雞飛狗跳地過著。我負責(zé)把他往“能打能抗腦子活”的方向培養(yǎng),
至于那些圣人之言、禮法規(guī)矩?自然有他們?nèi)ヮ^疼。我屠酒兒就這點好,目標明確,
絕不搶活。玄鱗這小崽子,也真爭氣。身體眼見著壯實起來,不再是風(fēng)一吹就倒的小豆芽了。
眼神也變了,以前是怯生生的,現(xiàn)在透著股機靈和韌勁兒。偶爾皇帝鶴不歸過來抽查功課,
看到小太子拳腳有模有樣,對時局也能說出個一二三,那雙總是帶著點倦怠和疏離的鳳眼里,
也會難得地掠過贊許。每當(dāng)這時候,我心里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就跟泡在溫水里似的,
有點暖,有點脹。好像自己這塊在戰(zhàn)場上打磨得只剩戾氣的頑鐵,
終于也干了點……不那么血腥的事兒?但這暖意剛冒頭,就被更深更沉的夜色給凍住了。
東宮這地方,白天還好,一到晚上,安靜得能聽見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
特別是那輪慘白慘白的月亮掛上飛檐的時候,總有些東西,
會不受控制地從我腦子最深的犄角旮旯里爬出來。不是記憶,是比記憶更可怕的東西,空白。
一片巨大的、濃得化不開的空白,沉沉地壓在我二十歲之前的人生上。我是誰?我從哪兒來?
爹娘是誰?統(tǒng)統(tǒng)不知道。我就像憑空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有意識的時候,
就已經(jīng)在北境的死人堆里摸爬滾打了。但偶爾,非常偶爾,會有些零碎的、灼熱的畫面,
燙進我的意識里。刺耳的尖叫,尖銳得能劃破耳膜。大片大片的紅,濃稠的、溫?zé)岬模?/p>
帶著鐵銹般的腥氣。一雙眼睛,極其漂亮的一雙眼睛,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難以置信?
最后定格在一片模糊的金色光影里,像是什么華麗的帳幔?每次這些碎片閃過,
都伴隨著一種滅頂?shù)目只藕托呐K被活生生撕裂的劇痛。我蜷縮在冰冷的窗邊,
牙齒死死咬住下唇,嘗到鐵銹味也不敢松口。冷汗浸透里衣,黏膩膩地貼在背上。我是誰?
那片空白里,到底藏著什么?這種被未知緊緊扼住喉嚨的感覺,
比在戰(zhàn)場上面對千軍萬馬還要讓人窒息。我開始懷疑自己,
是不是真的只是一把被磨得太鋒利的刀,連自己怎么被鍛造出來的都不知道?
我甚至開始琢磨,皇帝鶴不歸把我這個來歷不明的“瘋狗”弄進東宮,真的只是看中我能打?
還是……他知道了什么我不知道的東西?
每次想到他那雙深不見底、偶爾掃過我時帶著一絲探究的鳳眼,我就覺得后脖頸子涼颼颼的。
這種懷疑,像藤蔓一樣悄悄滋生,纏繞著我對玄鱗那點剛冒芽的“養(yǎng)崽成就感”,
讓我整個人都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煩躁。時間這玩意兒,比戰(zhàn)場上的流矢還快。一轉(zhuǎn)眼,
當(dāng)年那個被我一根晾衣桿嚇得不敢喘氣的小豆芽菜玄鱗,蹭蹭蹭地往上竄,
個頭都快攆上我了。當(dāng)年粉團子似的小臉,輪廓變得清晰硬朗,褪去了嬰兒肥,
顯露出少年人特有的清俊。那雙眼睛,依舊亮得驚人,只是看人的時候,
不再是單純的崇拜和好奇,里面多了些我看不懂、也不太想懂的東西。最要命的是,
這小崽子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不叫我“母妃”了。一口一個“酒兒”,
叫得那叫一個順溜?!熬苾海憧垂逻@招‘蒼鷹搏兔’使得如何?”他收了劍勢,
額角掛著細汗,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嘴角帶著點……得意?我抱著胳膊靠在廊柱上,
眼皮都懶得抬:“兔子沒看著,倒是看見只笨鵝撲騰翅膀,下盤虛浮,手腕無力,花架子!
真遇上敵人,你這招就是送菜!”他臉上的得意瞬間垮掉,
有點委屈地撇撇嘴:“酒兒你說話就不能……委婉點?”“委婉?”我嗤笑一聲,
“等你被人捅個透心涼的時候,敵人會跟你委婉嗎?戰(zhàn)場之上,活下來就是道理,
死了就是尸體!誰跟你講委婉?”玄鱗被我噎得沒話,悶頭又去練劍了??伤茄凵?,
時不時就往我這邊瞟,帶著點不服輸,又帶著點……別的什么。這種“別的什么”,
在某個陽光明媚的午后,達到了頂峰。我正在院子里磨我那把寶貝短刀,
玄鱗這小子跟做賊似的溜達過來,在我旁邊磨蹭了半天,臉憋得有點紅?!坝惺抡f事,
沒事滾蛋,別擋老子光。”我頭也不抬。他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
猛地從袖子里掏出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還帶著點墨跡的紙,飛快地塞到我手里,
然后轉(zhuǎn)身就跑,那速度,跟后面有鬼攆似的。我狐疑地打開那張皺巴巴的紙。
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一行字,墨跡未干,顯然是剛寫的。“酒兒,孤心悅?cè)?,欲取汝為妻?/p>
”我盯著那張紙,足足愣了有十秒鐘。腦子像是被攻城錘狠狠砸了一下。我猛地站起來,
手里的短刀差點脫手飛出去。
幾步?jīng)_到已經(jīng)跑到月亮門邊、正扒著門框偷看這邊反應(yīng)的玄鱗面前。
這小子大概是被我殺氣騰騰的樣子嚇到了,縮了縮脖子,但眼神還挺倔強。
我把那張紙“啪”地一下拍在他旁邊的門框上,手指頭點著那個刺眼的“取”字,
氣得聲音都劈叉了:“取?!取你個大頭鬼!小兔崽子!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娶’字怎么寫?少了個‘女’字旁!你是想‘取’我項上人頭當(dāng)球踢,
還是‘取’我腰間短刀去抹脖子?!?。?!”我吼得唾沫星子差點噴他一臉。
玄鱗被我吼懵了,小臉由紅轉(zhuǎn)白,又由白轉(zhuǎn)紅。他看看我,
又看看門框上那張寫著錯別字的情書,再看看我氣得快冒煙的臉,
那點少年人的倔強和羞澀瞬間被巨大的尷尬淹沒。“我……我……”他“我”了半天,
眼圈居然有點紅了,猛地一把搶過那張紙,揉成一團塞進懷里,扭頭就跑,那背影,
怎么看怎么像一只被踩了尾巴、落荒而逃的小狗。我站在原地,胸口劇烈起伏,
手里還攥著那把沒磨完的短刀,刀柄冰涼冰涼的,
卻壓不住我心頭那股又急又躁又莫名有點慌亂的邪火。這小王八蛋!毛都沒長齊,
就學(xué)人家寫情書?還他娘的寫錯別字!取我?取我命還差不多!
皇帝那句“別動感情”的警告,跟緊箍咒似的在我腦子里嗡嗡作響。完了完了,
這下簍子捅大了!鶴不歸那老狐貍要是知道他家寶貝兒子想“取”他兒子的太傅,
還不得把我活剮了?!更要命的是,剛才玄鱗那小子紅著眼圈跑掉的樣子,
居然……居然讓我心里揪了一下?屠酒兒你完了!你他媽真完了!戰(zhàn)場上沒被人捅死,
怕是要栽在這小崽子手里了!我煩躁地抓了把頭發(fā),恨不得仰天長嘯:這都什么事兒??!
玄鱗這小子大概是被我罵狠了,連著好幾天都躲著我走。偶爾在東宮狹路相逢,
他要么飛快地低下頭假裝沒看見,要么就是梗著脖子目不斜視地從我身邊一下竄過去,
活像我是瘟疫源頭。清凈是清凈了,可我心里那點不對勁兒的感覺卻越來越重。
像是有只貓爪子,時不時就在心尖上撓那么一下,不疼,但癢癢的,煩人得很。
這詭異的平靜沒維持多久。朝堂上那股子針對我的妖風(fēng),終于刮到了明面上。這天,
皇帝鶴不歸難得召集群臣議事,順便讓我也去旁聽,美其名曰“熟悉朝政”,
實際上八成是想看看我這把“刀”在朝堂上能攪出什么動靜。
我穿著那身勒死人不償命的朝服,站在大殿柱子旁邊,努力降低存在感,
只想當(dāng)個沉默的背景板。前面幾個老家伙在爭什么漕運啊、賦稅啊,聽得我昏昏欲睡,
眼皮子直打架。就在我琢磨著柱子上的蟠龍雕刻得真丑時,
一個尖利的聲音跟錐子似的刺破了沉悶的空氣。“陛下!老臣有本要奏!”我掀了掀眼皮,
瞄過去。是御史臺那個姓張的老棺材瓤子,出了名的茅坑石頭,又臭又硬,還專愛挑刺兒。
此刻他正一臉正氣凜然,仿佛下一秒就要為江山社稷英勇就義。鶴不歸靠在龍椅上,
單手支著額角,眼皮半闔,一副“有屁快放”的慵懶樣:“張卿何事?”張御史深吸一口氣,
那架勢,仿佛要吐出個震古爍今的真理:“臣要彈劾太子太傅,昭武將軍屠酒兒!
”大殿里瞬間安靜得落針可聞。無數(shù)道目光,幸災(zāi)樂禍的、看好戲的、擔(dān)憂的,
唰地一下全聚焦到我身上。我?彈劾我?我站直了點,來了點精神。行,終于來了,
讓老子看看你們能潑什么臟水。張御史挺直了他那干癟的胸膛,聲音洪亮,字字泣血。
“屠氏酒兒,出身卑賤,來歷不明!昔為邊軍悍卒,性情暴戾,舉止粗鄙!此等人物,
竟以‘太傅’之名,常伴太子左右!其行乖張,其言悖逆!
竟敢以市井俚語、血腥殺伐之術(shù)教導(dǎo)儲君!長此以往,太子必受其荼毒,失仁君之德!
更有甚者……”他頓了頓,目光如刀般射向我,充滿了惡毒的揣測。“此女妖媚惑主,
恐有穢亂宮闈、動搖國本之嫌!陛下!此妖女不除,東宮不寧,國將不國?。?/p>
”“妖媚惑主”?“穢亂宮闈”?我差點沒笑出聲。老子這張臉,頂多算個“不丑”,
跟妖媚有半文錢關(guān)系?至于“惑主”?我惑誰了?惑那個天天板著臉的小崽子嗎?
但張老頭后面那句“動搖國本”,還有他那副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剝的樣子,讓我心頭一沉。
這老東西,扣帽子的本事真是一流!這是要把我往死里整!我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
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腦子里飛快地盤算著:是當(dāng)場把這老棺材瓤子揍得滿地找牙?還是據(jù)理力爭?
前者痛快但肯定完蛋,后者……跟這種滿嘴噴糞的老頑固講道理?怕是對牛彈琴。
一股熟悉的戾氣在胸腔里翻涌,那是戰(zhàn)場上被逼入絕境時才有的感覺。我微微瞇起眼,
目光掃過張御史那張義憤填膺的老臉,又掠過龍椅上依舊沒什么表情的鶴不歸。媽的,拼了!
大不了老子……就在我殺心漸起,準備豁出去來個“金殿血濺五步”的當(dāng)口……“放肆!
”一聲清越又帶著雷霆之怒的厲喝,如同平地驚雷,驟然炸響在大殿之上!
所有人都被震得一個激靈,循聲望去。只見太子玄鱗,不知何時已經(jīng)離席站起。
他一身明黃太子常服,身姿挺拔如青松,那張褪去了稚氣的臉上,此刻布滿了寒霜。
那雙總是帶著點少年氣的明亮眼睛,此刻銳利得如同出鞘的寶劍,直直刺向張御史,
那目光里的冰冷和怒意,讓整個大殿的溫度都驟降了幾分!他幾步上前,
竟直接走到了御階之下,距離那張御史不過數(shù)步之遙。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嗓音,
此刻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凜冽威壓,清晰地響徹整個大殿?!皬堄?!”玄鱗的聲音不高,
卻字字如鐵石墜地,砸得人心頭發(fā)顫。他盯著那個剛剛還在唾沫橫飛的老頭,
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亞凍土層的萬年玄冰?!澳惴讲耪f,屠將軍‘妖媚惑主’?‘穢亂宮闈’?
”他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殘忍的弧度,“孤倒要問問你,你親眼所見?還是你手中握有實證?
若無憑無據(jù),僅憑臆測,便敢在金殿之上,污蔑太子太傅、朝廷命官,構(gòu)陷儲君德行?!
”他每問一句,就向前逼近一步。張御史被他那駭人的氣勢逼得臉色發(fā)白,額角滲出冷汗,
下意識地后退,嘴唇哆嗦著:“老臣……老臣……”“說不出?”玄鱗猛地停下腳步,
聲音陡然拔高,“那便是惡意中傷!是構(gòu)陷!是欺君!”他猛地轉(zhuǎn)身,面向龍椅上的鶴不歸,
單膝跪地,動作干脆利落,帶著一股軍人的肅殺之氣?!案富?!屠將軍教導(dǎo)兒臣,嘔心瀝血!
其忠心,天地可鑒!其辛勞,兒臣感念于心!今日張御史無端構(gòu)陷,口出污言,
不僅辱及將軍清譽,更是在打兒臣的臉!是在質(zhì)疑父皇識人之明!”他頓了頓,
那清朗的聲音頗是狠厲,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大殿中?!皟撼紤┱埜富?!
嚴懲此等構(gòu)陷忠良、離間天家、動搖國本之奸佞!此等行徑,罪不容赦!兒臣以為,
當(dāng)誅其九族!以儆效尤!”“誅其九族!”最后四個字,如同四把冰冷的鍘刀,
狠狠劈在每個人的心頭!整個金鑾殿,死一般的寂靜。連大殿角落里燃燒的蟠龍金燭,
那跳躍的火苗都似乎被凍住了,搖曳得極其微弱。張御史那張老臉,瞬間褪盡了血色,
變得比刷了石灰的墻皮還要慘白。他像是被抽掉了全身的骨頭,雙腿一軟,
“噗通”一聲癱跪在地,渾身篩糠似的抖起來,嘴巴張得能塞進個鴨蛋,
卻連一個完整的音節(jié)都發(fā)不出來?!熬拧抛濉彼壑樽拥傻脦缀跻摽舳?,
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眼前這個他從小看著長大的、溫文爾雅的太子。別說他,滿朝文武,
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懵了。那些剛才還在看戲、甚至眼神里帶著幸災(zāi)樂禍的家伙,
此刻臉上的表情精彩紛呈,像是集體吞了一斤活蒼蠅。他們看看跪在地上抖如落葉的張御史,
又看看御階下那個單膝跪地,脊背挺直,渾身散發(fā)著森然殺氣的少年太子,
最后又偷偷瞄向龍椅上那位依舊沒什么表情的至尊。
這……這還是那個溫潤如玉、謙和有禮的太子殿下嗎?為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太傅,
竟然在金殿之上,當(dāng)著陛下的面,喊出“誅其九族”?!我腦子里一片空白,
剛才那股想跟張老頭同歸于盡的戾氣,被玄鱗這石破天驚的四個字,炸得灰飛煙滅。誅九族?
這小子……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為了我?一個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瘋狗”?
他這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是把整個東宮架在火上烤!我猛地看向龍椅上的鶴不歸。
他依舊保持著那個單手支額的姿勢,半闔的眼簾遮住了所有情緒,
只有那搭在龍椅扶手上的、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微微蜷曲了一下。終于,
那低沉而聽不出喜怒的聲音,如同從九幽之下傳來,打破了這令人瘋狂的死寂。“太子。
”鶴不歸緩緩抬起了眼皮,那雙深不見底的鳳眸,終于完全睜開。
他沒有看癱軟在地的張御史,也沒有看滿殿噤若寒蟬的臣子,他的目光,越過御階,
越過跪著的玄鱗,精準地落在了我的身上。那目光,一寸寸地刮過我的皮膚,
似乎要穿透皮肉,直抵骨髓深處,挖出我極力隱藏的所有秘密。一股寒意,
比剛才聽到“誅九族”時更甚、更刺骨的寒意涌現(xiàn)出來!鶴不歸……他為什么這樣看我?
就在我?guī)缀跻荒悄抗鈨鼋r,鶴不歸終于移開了視線,重新落回玄鱗身上,
聲音依舊平淡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吧倌暌鈿?,口不擇言,
‘誅九族’乃國之重典,豈可輕言?張御史妄言構(gòu)陷,罰俸一年,閉門思過三月,此事,
到此為止。”他沒有再看任何人,揮了揮手,那意思再明顯不過:散了。
一場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風(fēng)波,就這樣被皇帝輕描淡寫地按了下去。
張御史被人像拖死狗一樣架了出去。群臣如蒙大赦,低著頭,大氣不敢出地魚貫退出大殿,
腳步快得像后面有鬼在追。玄鱗還單膝跪在那里,脊背挺得筆直,只是微微垂著頭,
看不清表情。我站在原地,手腳冰涼,鶴不歸最后那一眼帶來的寒意,緊緊纏繞著我。
玄鱗這小子,自打那天在殿上吼出“誅九族”之后,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玩脫了。
他不再躲著我,但也不再像以前那樣沒心沒肺地往我身邊湊。像只闖了禍、知道自己錯了,
但又覺得必須守護點什么的小獸。這種微妙的僵持,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刺殺打破了。
那是個月黑風(fēng)高的晚上,連狗都懶得叫。我剛在東宮偏僻的藏書閣頂層,
聽見下面?zhèn)鱽順O其輕微的、衣袂破空的聲音,還有……刀刃劃過空氣的細微銳響!有刺客!
目標是……玄鱗的寢殿方向!我渾身的汗毛瞬間炸起!想都沒想,
直接從高高的窗口翻了出去,借著廊柱和檐角的掩護,朝著玄鱗寢殿的方向疾掠而去!
等我趕到時,寢殿外已經(jīng)躺了兩個侍衛(wèi),生死不知。殿內(nèi)燈火通明,
映出幾個快速交錯的黑影!兵器撞擊聲刺耳地傳來!“玄鱗!”我厲喝一聲,
一腳踹開厚重的殿門。三個黑衣蒙面的刺客,身手極其刁鉆狠辣,
正呈品字形圍攻被逼到角落的玄鱗。玄鱗身上那件明黃的寢衣已經(jīng)被劃開了幾道口子,
手臂上一道傷口正汩汩冒血。他咬著牙,手里緊緊攥著一把從墻上取下的裝飾佩劍,
勉強格擋著致命的攻擊,但明顯左支右絀,險象環(huán)生。
一股暴虐的殺氣瞬間沖垮了我所有的理智!敢動他?!找死!“滾開!
”我喉嚨里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身形如電,直撲過去!手中那把從不離身的烏沉短刀,
在燭光下劃出一道死亡的弧線!沒有花哨,只有戰(zhàn)場上淬煉出的、最簡單也最致命的殺招!
格擋,突刺,反手撩!刀光如同黑色的毒蛇,精準、狠辣、迅捷無比!“噗嗤!
”一個刺客的喉嚨被瞬間洞穿,嗬嗬地倒了下去?!鞍?!
”另一個刺客持刀的手腕被齊根削斷,慘叫聲剛出口就被我一腳踹在胸口,
肋骨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整個人倒飛出去撞在柱子上,沒了聲息。第三個刺客見勢不妙,
虛晃一招就想跳窗逃走?!跋肱埽?!”我眼中戾氣爆涌,手腕一抖,短刀脫手而出,
帶著尖銳的破空聲!“呃!”短刀狠狠扎進那刺客的后心,他身體猛地一僵,
像截木頭一樣從半開的窗戶栽了出去,砸在外面的青石板上。整個過程,
快得只在幾個呼吸之間。寢殿內(nèi)彌漫開濃重的血腥氣。我喘著粗氣,
渾身的肌肉還處于極度緊繃的殺戮狀態(tài)。猛地轉(zhuǎn)頭看向角落里的玄鱗。他靠著墻壁,
臉色蒼白,手臂上的傷口還在流血,染紅了明黃的寢衣。但他似乎感覺不到疼,
只是瞪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我。不是對刺客的恐懼,而是……對我?
剛才殺人時的狠辣,那種完全不加掩飾的、屬于“戰(zhàn)場瘋狗”的暴戾氣息,嚇到他了?
“你……”我張了張嘴,想解釋什么,卻覺得喉嚨發(fā)干,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就在這時,
殿外傳來急促而整齊的腳步聲和甲胄碰撞聲,是宮中的禁衛(wèi)軍終于趕到了。
火把的光亮瞬間將殿外照得亮如白晝。鶴不歸竟然也親自來了!他穿著明黃的寢衣,
外面隨意披了件玄色大氅,臉色在跳躍的火光下顯得異常沉冷。他大步走進殿內(nèi),
目光先是掃過地上的尸體和血跡,最后落在我和玄鱗身上,
尤其在玄鱗手臂的傷口和我身上濺到的血跡上停留了片刻?!案富?!”玄鱗看到鶴不歸,
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鶴不歸沒說話,只是快步走到玄鱗身邊,
查看他的傷勢。他帶來的御醫(yī)立刻上前處理傷口。整個過程中,鶴不歸的目光,
再次落到了我身上。那眼神,比金殿上那一次更加深沉,更加銳利?!巴缹④姡彼_口,
聲音聽不出情緒,“護駕有功。”我垂下眼,避開他那仿佛能穿透靈魂的目光,
單膝跪地:“末將分內(nèi)之事。”“分內(nèi)之事?”鶴不歸輕輕重復(fù)了一遍,語氣莫名。
他不再看我,轉(zhuǎn)頭對禁衛(wèi)統(tǒng)領(lǐng)冷聲下令:“查!給朕徹查!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朕倒要看看,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東宮行刺太子!”禁衛(wèi)統(tǒng)領(lǐng)領(lǐng)命而去,
帶著人開始清理現(xiàn)場,拖走尸體。鶴不歸又安撫了玄鱗幾句,然后,他的目光,第三次,
沉沉地落在了我身上。“屠酒兒,”他沒有再用“將軍”的稱呼,而是直接叫了我的名字,
“隨朕來。”我跟著鶴不歸,離開了那片彌漫著血腥氣的寢殿,離開了驚魂未定的人群,
離開了玄鱗擔(dān)憂的目光。沉重的腳步聲在空曠寂靜的宮道上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