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血色婚禮六月上海的空氣,濕漉漉又粘膩,像是浸滿了黃梅天的潮氣,
又混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屬于權(quán)力與金錢的、奢靡又腐朽的氣息。
這氣息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踏足這片土地的人心頭。教堂里,
彩繪玻璃濾下的陽光本該是圣潔的,此刻卻只照亮了滿地的狼藉。
潔白的玫瑰花瓣被踐踏得不成樣子,揉碎在昂貴的波斯地毯上,如同某種不祥的預兆。
賓客們驚惶地擠在長椅之間,目光躲閃,連呼吸都刻意放輕,生怕驚擾了那風暴的中心。
風暴,就是溫妙。她穿著一身猩紅如血的旗袍,那顏色烈得刺眼,
幾乎要灼傷所有人的視網(wǎng)膜。旗袍的料子是最頂級的絲絨,在光影下流淌著暗沉的光澤,
包裹著她玲瓏有致的身段。高高盤起的烏發(fā)間斜插著一支紅寶石發(fā)簪,碎鉆流蘇垂在頰邊,
隨著她的動作輕晃,映著那雙此刻毫無溫度的、貓兒似的眼眸。
她腳下踩著最新款的細高跟漆皮鞋,鞋跟尖銳得像兇器,
此刻正不緊不慢地碾過地上一朵還算完整的白玫瑰。
花瓣在鞋底發(fā)出細微的、令人牙酸的碎裂聲。她手里握著一把锃亮的勃朗寧手槍,小巧,
精致,卻散發(fā)著致命的金屬寒光。槍口微微冒著青煙,剛才那一聲撕裂寂靜的槍響,
正是來自這里。子彈擦過新郎沈知聿的耳廓,精準地釘在了他身后巨大的木質(zhì)十字架上,
留下一個焦黑的、猙獰的彈孔。沈知聿站在那里,像一尊冰冷的玉雕。
他穿著剪裁完美的白色三件套西服,身姿挺拔如松。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金絲眼鏡后的目光深不見底,如同兩口古井,波瀾不驚,仿佛剛才那擦著他頭皮飛過的子彈,
不過是拂過耳畔的一縷微風。只有離得極近,才能看到他鏡片邊緣,
一絲極其細微、幾乎無法察覺的裂紋,如同平靜冰面下悄然蔓延的裂痕。他面前的新娘蘇蔓,
早已嚇得花容失色,精心描畫的妝容被淚水沖花,整個人篩糠般抖著,
死死抓住沈知聿的手臂,像是抓住唯一的浮木,涂著蔻丹的指甲幾乎要掐進他的西裝布料里。
溫妙的目光掠過蘇蔓那張楚楚可憐的臉,嘴角勾起一個毫無笑意的弧度。她抬起手,
用冰涼的槍管,極其輕佻地挑起了沈知聿的下巴,迫使他不得不微微低頭,
迎上她那雙燃燒著近乎瘋狂火焰的眼睛?!吧蛳壬彼穆曇舨桓?,卻像淬了冰的刀子,
清晰地割開教堂里死一般的寂靜,“這身白西裝,穿你身上,真是糟蹋了。
”槍管輕輕拍打著沈知聿線條優(yōu)美的下頜骨,留下冰冷的觸感?!敖o你兩個選擇:一,
乖乖跟我走,回溫家公館,做我的新郎官。二,你留下,”她的槍口倏地一轉(zhuǎn),
精準地指向蘇蔓的眉心,蘇蔓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尖叫,幾乎要癱軟下去,“讓你的蘇小姐,
給你守寡?!笨諝饽塘恕I窀付阍谑竺嫔l(fā)抖,
十字架上的耶穌像悲憫地俯視著這場鬧劇。時間仿佛被拉長,每一秒都像在滾油里煎熬。
賓客們連大氣都不敢喘,只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沈知聿的喉結(jié)幾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
他終于動了,抬起手,動作極其緩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輕輕拂開了蘇蔓緊抓著他手臂的手。他的指尖冰冷。然后,他轉(zhuǎn)向溫妙,目光隔著鏡片,
沉沉地落在她臉上,像要穿透那層張揚跋扈的偽裝?!皽匦〗悖彼穆曇舻统疗椒€(wěn),
聽不出任何情緒,卻像重錘敲在每個人的心口,“今日之事,沈某記下了?!彼~開長腿,
一步,一步,朝著溫妙走去。皮鞋踩在碎花瓣上,發(fā)出輕微的聲響。他在溫妙身前站定,
距離近得能聞到她身上那股獨特的、帶著侵略性的玫瑰香水味,混合著硝煙的氣息?!白甙?。
”他只吐出兩個字。溫妙眼底掠過一絲極快的光,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她哼笑一聲,
槍口卻并未放下,依舊指著蘇蔓,另一只手卻極其自然地、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占有姿態(tài),
挽住了沈知聿的臂彎。那冰涼的槍口,如同毒蛇的信子,始終鎖定在蘇蔓慘白的臉上。
“沈先生果然識時務?!睖孛畹穆曇魩е鴦倮叩你紤校熘蛑?,
在無數(shù)道震驚、鄙夷、恐懼的目光洗禮下,如同女王巡視她的領(lǐng)地,踩著滿地狼藉的花瓣,
在死寂中一步步走出了圣潔的教堂。身后,蘇蔓撕心裂肺的哭聲終于爆發(fā)出來,如同喪鐘,
敲響了這場荒誕婚姻的開端。2 夜襲新婚溫家公館,
這座矗立在法租界深處、融合了中式飛檐與西式立柱的龐然大物,在夜色中燈火通明,
亮得近乎張牙舞爪。紅綢掛滿了雕花門廊,巨大的雙喜字貼滿了每一扇明亮的玻璃窗,
下人們穿著簇新的綢布衣裳,臉上卻不見半分喜氣,只有一種緊繃的惶恐,垂著眼,
腳步匆匆,生怕驚擾了樓上那對怪異的新人。溫妙的新房布置得極盡奢華。
正紅繡金的百子千孫帳幔從高高的天花板上垂落,
鋪著大紅錦被的紫檀木雕花大床占據(jù)了房間中心,空氣里彌漫著濃郁甜膩的合歡香,
幾乎令人窒息。案幾上龍鳳紅燭高燃,燭淚無聲地堆積。溫妙已經(jīng)換下了那身猩紅的戰(zhàn)袍,
穿著一件同是正紅色的真絲睡袍,領(lǐng)口微敞,露出纖細的鎖骨。她赤著腳,
踩在柔軟厚實的波斯地毯上,手里端著一杯紅酒,輕輕晃動著。她走到窗邊,
望著公館花園里被燈火勾勒出的婆娑樹影,以及遠處租界迷離閃爍的霓虹,眼神有些空茫。
沈知聿背對著她,站在巨大的穿衣鏡前。他已經(jīng)脫掉了那身被教堂硝煙玷污的白西裝外套,
只穿著雪白的襯衫和深灰色馬甲,勾勒出寬肩窄腰的利落線條。
他正慢條斯理地解著襯衫袖口精致的金質(zhì)袖扣,動作一絲不茍,仿佛在進行某種嚴謹?shù)膬x式。
鏡子里映出他冷峻的側(cè)臉,薄唇緊抿,下頜線繃得像拉緊的弓弦。
房間里只有水晶吊燈電流通過的微弱嗡鳴、燭芯燃燒的噼啪聲,
和他解開金屬袖扣時發(fā)出的輕微咔噠聲。溫妙轉(zhuǎn)過身,背靠著冰涼的雕花玻璃窗。
冰涼的觸感透過薄薄的睡袍滲入皮膚。她抿了一口酒,辛辣的液體滑過喉嚨,
帶來一絲虛假的暖意。她看著沈知聿挺直的背影,
那背影里透出的疏離和抗拒像一層無形的寒冰,將她隔絕在外。
一股說不清是憤怒、是疲憊、還是別的什么的情緒,猛地攫住了她。她放下酒杯,
踩著厚軟的地毯,一步步朝他走去。腳步聲被地毯完全吸收,靜得可怕。她走到他身后,
帶著紅酒香氣的呼吸若有若無地拂過他頸后敏感的皮膚。然后,她伸出手,
涂著鮮紅蔻丹的指尖,帶著一種刻意的、近乎挑釁的緩慢,
輕輕撫上他馬甲下緊實的脊背線條,感受著布料下肌肉瞬間的繃緊?!吧蛑玻?/p>
”她的聲音在過分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有些沙啞,帶著一絲刻意的慵懶和試探,
“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就打算……這樣站一夜?”她的指尖,像帶著微弱的電流,
沿著他脊柱的凹陷,極其緩慢地向上游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侵占意味。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掌下那具身體瞬間的僵硬,如同被凍結(jié)的巖石。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他襯衫后領(lǐng)的剎那,
一股巨大的、帶著冰冷怒意的力量猛地攫住了她的手腕!沈知聿的動作快如閃電,
溫妙甚至沒看清他是如何轉(zhuǎn)身的。只覺得眼前一花,一股天旋地轉(zhuǎn)的力道傳來,
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穿衣鏡上,發(fā)出“砰”的一聲悶響。鏡面劇烈地晃動,
映出無數(shù)個她驚愕變形的臉。一只骨節(jié)分明、修長有力的手,帶著玉石般的冰冷質(zhì)感,
如同鐵鉗般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力道之大,瞬間剝奪了她的呼吸,
肺里的空氣被急劇擠壓出去。溫妙被迫仰著頭,撞在鏡面上的后腦勺傳來鈍痛,
眼前陣陣發(fā)黑。她本能地掙扎,雙手去掰那只扼住她命運的手,卻撼動不了分毫。
她徒勞地踢蹬著雙腿,睡袍的下擺散亂開來。沈知聿的臉近在咫尺。金絲眼鏡后面,
那雙平日里深不見底、古井無波的眼睛,此刻終于掀起了驚濤駭浪。
那是一種混合著極端厭惡、深重屈辱,
以及……某種她無法理解的、更復雜更黑暗的東西的狂瀾。他的呼吸噴在她的臉上,
灼熱而急促,與那只冰冷的手形成詭異的反差?!皠e碰我。
”他的聲音從緊咬的牙關(guān)中擠出來,低沉沙啞得可怕,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錐,
狠狠扎進溫妙的耳膜,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鏡片后的眼神,銳利得能將她凌遲。
溫妙因為窒息而漲紅了臉,眼角生理性地溢出生理性的淚水。就在這瀕臨窒息的痛苦邊緣,
聿那淬毒般的“別碰我”三個字音落下的瞬間——一股龐大到無法抗拒的、冰冷的信息洪流,
毫無預兆地、狂暴地沖進了溫妙的腦海!那不是屬于她的記憶。是另一個“溫妙”的一生。
一個驕縱、愚蠢、被嫉妒和欲望徹底吞噬的女人短暫而悲慘的一生。
她看到“自己”如何瘋狂癡戀沈知聿,如何不擇手段地拆散他與蘇蔓,
強取豪奪地將他綁在身邊。她看到“自己”在沈知聿日復一日的冰冷厭惡中越發(fā)扭曲,
用盡各種惡毒的手段折磨蘇蔓,也折磨著沈知聿和自己。她看到“自己”的父親,
那個掌控著上海灘大半走私生意的溫會長,如何在背后推波助瀾,
把女兒當作攫取沈家政治資源的籌碼。她更看到……故事的結(jié)局。蘇蔓,
那個看似純潔無害的白蓮花,根本不是什么善類!
她是日本人安插在上海灘最隱秘、最致命的間諜“夜鶯”,潛伏在沈知聿身邊,
就是為了竊取他父親——那位主管華東軍務的沈?qū)④娛种械慕^密情報!
而“自己”這個惡毒女配,最終的歸宿,是在一次愚蠢的、針對蘇蔓的綁架行動中,
被蘇蔓反手利用,落入了日本憲兵隊的陷阱。受盡酷刑,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后,
像垃圾一樣丟棄在黃浦江冰冷污濁的泥灘上,死狀凄慘。
至于沈知聿……畫面最后定格在他得知“溫妙”死訊時的那個瞬間。
他獨自一人站在沈家書房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繁華喧囂的上海夜景。他背對著畫面,
肩膀的線條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異常僵硬。他手里捏著一張照片——正是今日教堂里,
溫妙用槍指著蘇蔓,強挽著他手臂離開時,被某個記者倉促拍下的混亂場面。照片上,
溫妙的臉因為角度和動作顯得有些猙獰扭曲。他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極其緩慢地,
將那張照片湊近了桌上的燭臺?;鹈缳康靥蝮律先ィ杆偻淌闪苏掌蠝孛钅菑埌响璧哪?。
跳躍的火光映亮了他小半邊側(cè)臉,鏡片反著光,看不清眼神,只有緊抿的唇角,
繃成一條冷硬而絕望的直線?;鸸馔淌烧掌膭x那,現(xiàn)實中的窒息感也達到了頂峰。
溫妙猛地一抽,如同瀕死的魚,肺部終于灌入了一絲寶貴的空氣。
沈知聿在她意識陷入混亂、身體癱軟下去的瞬間,猛地松開了手。
“咳咳……咳咳咳……”溫妙順著冰冷的鏡面滑坐在地毯上,蜷縮起身體,劇烈地嗆咳起來,
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喉嚨火辣辣的痛。生理性的淚水模糊了視線。沈知聿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胸口微微起伏,眼神復雜難辨。厭惡依舊是主調(diào),但在那厭惡的底色之下,
似乎掠過一絲極快、快得讓人無法捕捉的……困惑?
他看著她咳得撕心裂肺、狼狽不堪的樣子,緊抿著唇,最終只是極冷地嗤了一聲,
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然后決絕地轉(zhuǎn)身,大步走向與臥房相連的書房,
“砰”地一聲甩上了厚重的橡木門,將溫妙徹底隔絕在外。門鎖落下,
發(fā)出清晰的“咔噠”聲。溫妙癱坐在冰冷的地毯上,背靠著同樣冰冷的鏡面,大口喘息。
喉嚨的劇痛提醒著方才的瀕死體驗,而腦海中翻涌的、屬于另一個“溫妙”的絕望記憶碎片,
則帶來一種更深沉、更刺骨的寒意,瞬間浸透了四肢百骸。她低頭,
看著自己微微顫抖的、涂著鮮紅蔻丹的雙手。這雙手剛剛還試圖去碰觸那個男人,
帶著無知者的狂妄。她抬起手,指尖撫上脖頸,那里被沈知聿扼過的地方,
皮膚上已經(jīng)浮現(xiàn)出清晰的、紫紅色的指痕,火辣辣地疼。
鏡子里映出她此刻的模樣:頭發(fā)散亂,睡袍凌亂地敞開著,露出脖頸上刺目的掐痕,
臉色慘白,嘴唇因為缺氧而泛著不正常的青紫色,眼角還掛著淚痕。狼狽,脆弱,
與片刻前那個穿著猩紅旗袍、持槍闖入教堂、囂張跋扈的溫家大小姐判若兩人。
一個清晰無比的認知,如同冰錐,狠狠鑿進她的意識:她溫妙,
不再是那個活在話本故事之外、可以肆意妄為的旁觀者。她現(xiàn)在是這個“惡毒女配”溫妙!
一個被既定劇情裹挾、命運早已標注了慘死結(jié)局的炮灰!
強烈的求生欲如同巖漿般從冰冷的絕望深處噴涌而出,瞬間燒灼掉所有殘留的軟弱和迷茫。
活下去!必須活下去!這個念頭如同烙印,烙在她的靈魂深處。她扶著冰涼的鏡面,
掙扎著站起身。身體還有些發(fā)軟,但眼神卻徹底變了。之前的憤怒、試探、那點隱秘的期待,
統(tǒng)統(tǒng)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冷酷的清醒和警惕。
她走到那張鋪著大紅錦被的紫檀木大床邊,看著那刺目的紅色,只覺得諷刺。她沒有躺下,
而是轉(zhuǎn)身走向窗邊那張寬大的貴妃榻。她需要冷靜,需要思考,
需要重新審視這個危機四伏的世界,
以及那個剛剛差點掐死她、未來卻可能成為她唯一“盟友”的男人——沈知聿。
3 諜影迷情她蜷縮在貴妃榻上,抱著膝蓋,像一只受驚后高度戒備的貓。窗外,
上海灘的夜色依舊浮華喧囂,霓虹閃爍,車流如織,傳來隱隱的爵士樂聲。
但這浮華之下涌動的暗流,那些關(guān)于戰(zhàn)爭、間諜、背叛和死亡的陰影,
從未如此刻般清晰地籠罩在她心頭。書房里一片死寂,再沒有傳出任何聲音。溫妙閉上眼,
強迫自己梳理那些混亂的記憶碎片。
……溫會長與日本商社的骯臟交易……自己愚蠢的死亡……一條條線索在腦海中沉浮、碰撞。
活下去的第一步是什么?扮演好“惡毒女配”的角色!至少在所有人,
尤其是蘇蔓和她背后的日本主子面前,她必須是那個囂張愚蠢、只知道爭風吃醋的溫妙。
她不能露出絲毫破綻。還有……沈知聿。記憶中那被燭火吞噬的照片,
和他最后那個僵硬的背影……這個男人,真的是表面上那樣對她深惡痛絕嗎?如果真是如此,
他為什么在“溫妙”死后,會獨自一人燒掉那張記錄著屈辱的照片?那眼神里,除了厭惡,
是否還有別的?他在這場注定殘酷的棋局里,又扮演著什么角色?無數(shù)疑問盤旋。
溫妙睜開眼,目光落在緊閉的書房門上。那扇門,像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她摸了摸脖子上依舊刺痛的指痕,指尖冰涼?;钕氯サ穆?,注定布滿荊棘和偽裝。而第一步,
就從扮演一個合格的“妒婦”開始。接下來的日子,
溫妙完美地詮釋了什么叫“驕縱跋扈、善妒成性”的沈太太。
沈知聿在政府掛了個清貴的閑職,每日按部就班地去辦公。溫妙便雷打不動地,
在臨近他下班的時間,準時出現(xiàn)在他辦公大樓氣派的大門外。
她總是開著一輛最新款的、亮得晃眼的雪佛蘭轎車,車身是極其張揚的明黃色。
她倚在車門邊,穿著當季巴黎最新款的洋裝,戴著寬檐帽和墨鏡,手里夾著一支細長的香煙,
在無數(shù)下班職員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中,旁若無人地吞云吐霧。
直到沈知聿那清冷挺拔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她會立刻掐滅煙,摘下墨鏡,
臉上堆起甜得發(fā)膩的笑容,踩著高跟鞋噠噠噠地迎上去,聲音嬌嗲得能滴出蜜來:“知聿!
你下班啦?累不累?我特意來接你的!” 不管沈知聿是視而不見地徑直走向自己的車,
還是偶爾被她纏得煩了,冷冷丟下一句“不必”,她都毫不在意,
依舊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車后,像一塊甩不掉的狗皮膏藥。這畫面,
成了霞飛路上每日黃昏一道“靚麗”又令人側(cè)目的風景。
她更是將“刁難蘇蔓”的戲碼演得淋漓盡致。
得知沈知聿陪蘇蔓去大光明電影院看新上映的美國愛情片,
溫妙立刻帶著一群花枝招展的姐妹團殺了過去。她包下了蘇蔓座位前后左右所有的位置,
在電影放到男女主角深情擁吻的煽情橋段時,她故意和姐妹們高聲談笑,
點評著女主角的裙子多么過時,男主角的演技多么浮夸,聲音大得足以蓋過電影的對白。
黑暗中,她銳利的目光卻緊緊鎖著前排蘇蔓的側(cè)影。當蘇蔓似乎有些不適地微微側(cè)頭,
將一縷垂落的發(fā)絲別到耳后,手指極其自然地觸碰了一下耳垂上那枚不起眼的珍珠耳釘時,
溫妙的心猛地一沉——那個動作,在“前世”的記憶碎片里,
是“夜鶯”接收或確認信號的細微標志之一!她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
繼續(xù)和姐妹們夸張地笑著,手心卻已沁出冷汗。最夸張的一次,是在百樂門舞廳。
沈知聿難得地出現(xiàn)在這里,據(jù)說是參加一個同僚的生日宴。蘇蔓也在,
穿著一身素雅的月白色旗袍,安靜地坐在角落。溫妙聞訊,立刻盛裝打扮,
穿了一身綴滿亮片的寶藍色舞裙,如同開屏的孔雀般闖了進去。她徑直走向樂隊,
甩出一疊厚厚的鈔票,點了一首節(jié)奏最強勁、最喧囂的爵士樂。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中,
她旁若無人地沖到舞池中央,瘋狂地旋轉(zhuǎn)、扭動,像一團燃燒的藍色火焰,
瞬間吸引了全場的目光,也徹底攪亂了宴會的氛圍。她的目標,
是那個靠近蘇蔓座位、端著托盤穿梭的侍應生。那侍應生看似在忙碌,
眼神卻幾次狀似無意地掃過蘇蔓放在手邊的小坤包。溫妙借著“瘋狂”的舞步,旋轉(zhuǎn)著靠近,
在音樂最高潮、燈光最迷亂的瞬間,她腳下一個“踉蹌”,仿佛要摔倒,
手肘“不經(jīng)意”地狠狠撞在那個侍應生的托盤上!“嘩啦!” 托盤上的香檳塔轟然倒塌,
金色的酒液和破碎的玻璃杯濺了一地,也濺濕了旁邊幾位太太華麗的裙擺。場面瞬間大亂,
尖叫聲四起?!鞍パ剑Σ黄饘Σ黄?!”溫妙穩(wěn)住身形,臉上做出驚慌失措的表情,
連聲道歉,手忙腳亂地想去扶那個侍應生。混亂中,
她的高跟鞋尖卻“恰好”狠狠踩在了侍應生試圖去撿拾地上某個不起眼的小紙團的手背上!
“??!”侍應生發(fā)出一聲痛呼?!皩Σ黄?!我不是故意的!”溫妙尖叫著,仿佛被嚇壞了,
連忙移開腳。就在這一片混亂的掩護下,溫妙眼角的余光清晰地看到,
蘇蔓的臉色在侍應生痛呼的瞬間變了一下,雖然極快地恢復了鎮(zhèn)定,
但眼神里那意閃而逝的緊張和怒意,沒能逃過溫妙刻意捕捉的目光。而那個被踩的侍應生,
強忍著痛楚,趁著眾人注意力還在打翻的酒水上,
飛快地將那個差點暴露的小紙團踩在了鞋底,然后低著頭,迅速消失在混亂的人群中。
溫妙在眾人的抱怨和鄙夷目光中,被趕來的經(jīng)理和沈知聿同僚勸說著離開舞廳。走出大門時,
她回頭看了一眼。沈知聿依舊坐在原來的位置,手里端著一杯酒,
隔著晃動的人影和迷離的燈光,遠遠地看向她這邊。金絲眼鏡反射著冰冷的光,
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但溫妙敏銳地捕捉到,他握著酒杯的手指,指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一場鬧劇,似乎只是坐實了她“善妒發(fā)瘋”的名聲。只有溫妙自己知道,
剛才那驚心動魄的幾秒鐘里,她可能阻止了一次關(guān)鍵的情報傳遞,
也進一步確認了蘇蔓的身份。同時,
她也清晰地看到了沈知聿那細微的反應——那絕不僅僅是對她無理取鬧的厭煩?;氐綔毓^,
夜色已深。溫妙卸去濃妝,換上舒適的睡袍,獨自坐在小客廳的沙發(fā)里,
手里無意識地轉(zhuǎn)動著一個空酒杯,復盤著今晚的混亂。舞廳的喧囂仿佛還在耳邊,
蘇蔓那一瞬間的緊張眼神和侍應生鬼祟的動作,在腦海中反復回放。這時,
門外傳來極其輕微、幾不可聞的腳步聲,停在門外。溫妙立刻警覺地坐直身體?!靶〗?。
”是管家福伯刻意壓低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老爺派人送了些點心過來,
說是蘇州新到的師傅做的,讓您嘗嘗鮮。人已經(jīng)走了。”溫會長?點心?溫妙的心猛地一沉。
在那些混亂的記憶碎片里,她的“好父親”溫會長,為了巴結(jié)日本人,穩(wěn)固自己的走私生意,
可沒少在暗地里給“溫妙”這個女兒“幫忙”。而其中一種方式,就是利用蘇蔓的手,
給她送些“加料”的點心,慢慢毀掉她的健康和精神,讓她更容易被操控,
或者……最終無聲無息地消失?!岸诉M來?!睖孛畹穆曇袈牪怀銮榫w。
福伯端著一個精致的紅木雕花食盒走了進來,輕手輕腳地放在茶幾上,然后垂手退到一邊,
臉上帶著慣有的恭謹,眼神卻有些閃爍。溫妙盯著那個食盒。蓋子蓋得嚴嚴實實,
但一股甜膩得有些過分的桂花香氣已經(jīng)隱隱透了出來。她伸出手,
指尖在光滑的漆面上緩緩劃過。打開它?看看里面是不是藏著能讓人慢性中毒的“好東西”?
然后呢?打草驚蛇?還是……她深吸一口氣,收回了手。
臉上瞬間掛起那種被驕縱慣了的、不耐煩的神情:“又是點心?膩死了!
大晚上的誰要吃這個!看著就煩!”她煩躁地揮揮手,“拿走拿走!扔了!別擱這兒礙眼!
”福伯似乎松了口氣,連忙應道:“是,小姐?!鄙锨岸似鹗澈?,快步退了出去。
溫妙看著福伯消失在門外,臉上的煩躁瞬間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凝重。她起身,
悄無聲息地走到門邊,將耳朵貼在門板上,屏息凝神。走廊里一片寂靜。過了好一會兒,
才傳來福伯刻意放輕的、走向后樓梯的腳步聲,顯然是怕驚動書房里的沈知聿。
溫妙的心跳得有些快。她退回房間,沒有開燈,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路燈光,走到窗邊。
她輕輕撩開厚重的絲絨窗簾一角,目光投向公館后門那條僻靜的小巷。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巷子里只有昏黃的路燈和偶爾竄過的野貓。就在溫妙以為自己的猜測落空時,
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巷口!是福伯!他佝僂著腰,手里提著那個紅木食盒,
警惕地左右張望了一下,然后快步走到后門旁邊那個不起眼的、專門傾倒廚余垃圾的角落。
他打開食盒蓋子,似乎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將里面幾碟看起來精致無比的點心,
一股腦倒進了那個散發(fā)著餿味的泔水桶里!動作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急切。做完這一切,
福伯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才匆匆轉(zhuǎn)身溜回了公館后門。溫妙放下窗簾,
身體靠在冰冷的墻壁上,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不是沈知聿?是福伯?這個結(jié)果讓她有些意外,
但隨即又釋然。福伯在溫家多年,看著原主長大,或許對她還存有一絲舊情?或者,
他也隱約察覺到了點心有問題,不忍心看著她吃下去?無論哪種,都說明溫公館里,
并非鐵板一塊。但溫妙的心并沒有完全放下。福伯倒掉了點心,只是解決了眼前的危機。
溫會長和蘇蔓的算計不會停止。下一次呢?她需要一個更可靠的解決方式。深夜,萬籟俱寂。
溫妙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窗外傳來巡夜人單調(diào)的梆子聲。她起身,
赤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悄無聲息地走向與臥室相連的那個小陽臺。陽臺連接著書房的外窗。
她輕輕拉開陽臺門,夏夜的微風帶著一絲涼意拂面而來。她靠在冰涼的雕花鐵欄桿上,
目光下意識地投向書房那扇緊閉的窗戶。就在這時,
她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一點極其微弱的、橘紅色的光芒!就在樓下花園深處,
靠近后墻那棵巨大老槐樹的陰影里!那光點一閃即逝,快得像錯覺。
但溫妙渾身的汗毛瞬間炸起!那不是螢火蟲!是……煙頭?!有人!深更半夜,
潛伏在溫公館的花園里!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她的心臟。她猛地蹲下身體,
將自己完全隱藏在陽臺欄桿的陰影里,只露出一雙眼睛,死死盯著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
時間仿佛凝固了。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撞擊著肋骨。她屏住呼吸,
耳朵捕捉著樓下任何一絲異常的聲響。
葉的沙沙聲……遠處黃浦江隱約傳來的汽笛聲……還有……極其輕微的、布料摩擦的窸窣聲!
就在槐樹那個方向!溫妙的手心全是冷汗。她下意識地摸向睡袍的口袋,里面空空如也。
她什么武器都沒有!怎么辦?尖叫?驚動保鏢?可如果對方不止一個人,
或者帶了槍……后果不堪設想!就在她腦中一片混亂,幾乎要被恐懼淹沒時——“噗!
”一聲極其沉悶、如同重物擊打在厚實沙袋上的聲音,突兀地從槐樹陰影的方向傳來!
緊接著,是壓抑到極點的、短促的悶哼,以及身體重重倒地的聲音!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靜。
溫妙的心臟幾乎要跳出喉嚨。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發(fā)出一絲聲音。
過了仿佛一個世紀那么久,樹影晃動了一下,一個修長挺拔、如同融入夜色的身影,
悄無聲息地從陰影里走了出來。月光吝嗇地灑下一點點清輝,勾勒出那人模糊的輪廓。
沈知聿!他身上的深色睡衣有些凌亂,額前的碎發(fā)垂落幾縷,遮住了部分眉眼。
他手里似乎拿著什么東西,隨意地垂在身側(cè),那東西在微弱的月光下,
反射著一點暗沉的金屬光澤。他步伐沉穩(wěn),徑直走到槐樹下那團倒伏在地上的黑影旁,
蹲下身,快速檢查了一下。然后,他站起身,沒有絲毫猶豫,彎腰抓住那黑影的衣領(lǐng),
像拖拽一件沒有生命的貨物,
毫不費力地將那沉重的軀體拖向花園最角落、靠近圍墻的那個廢棄工具房。動作干脆利落,
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冷漠。工具房的門被打開,又關(guān)上。片刻后,沈知聿空著手走了出來。
他站在工具房門口,沒有立刻離開。他微微側(cè)過頭,
目光似乎……精準地投向了溫妙所在的小陽臺!溫妙猛地縮回腦袋,
整個身體緊緊貼在冰冷的墻壁上,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爆炸。他看到了?他發(fā)現(xiàn)了?然而,
預想中的質(zhì)問或行動并沒有發(fā)生。幾秒鐘后,她聽到樓下傳來沈知聿極其輕微的腳步聲,
是朝著公館后門的方向。接著,是后門被輕輕打開又關(guān)上的聲音。他出去了?去處理血跡?
還是……溫妙等了好一會兒,確認樓下再無聲息,才敢再次小心翼翼地探出頭。
花園里一片死寂,只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那棵老槐樹下,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只有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新鮮泥土和淡淡的血腥氣。
她緩緩滑坐在地上,背靠著冰冷的墻壁,身體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不是錯覺!
不是記憶混亂!沈知聿……他真的在!在她毫無察覺的深夜里,像一個沉默的守護者,
或者說……一個冷酷的清道夫,替她解決掉了潛藏的殺機!
那些記憶碎片里模糊的“三次暗殺”……是真的!他一直在暗處看著她,保護她?
以這樣一種……冰冷、決絕、甚至帶著厭惡的方式?溫妙抱住膝蓋,將臉深深埋進臂彎。
混亂、恐懼、荒謬感,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悸動,在她心底激烈地翻滾著。
這個表面恨她入骨的男人,他的真實面目,到底是什么?4 暗夜殺機天蒙蒙亮時,
溫妙才在極度的疲憊和混亂的思緒中昏昏沉沉地睡去。不知過了多久,
她被一陣刻意壓低的爭執(zhí)聲驚醒。聲音是從樓下客廳傳來的,似乎有溫會長憤怒的咆哮。
溫妙立刻清醒,披上睡袍,悄無聲息地走到二樓樓梯的拐角處,將自己隱藏在陰影里,
向下窺視??蛷d里氣氛緊張。溫會長穿著一身綢緞長衫,
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此刻因憤怒而漲紅扭曲,他指著坐在沙發(fā)上的沈知聿,
手指都在發(fā)抖:“沈知聿!你什么意思?我溫某人再怎么說也是你的岳父!
你憑什么讓人查我的賬?查我的船?!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長輩!還有沒有溫家!
”沈知聿端坐在沙發(fā)上,一身熨帖的深灰色西裝,清晨的光線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照進來,
給他周身鍍上了一層冷硬的輪廓。他慢條斯理地端起茶幾上的骨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
才抬眼看向暴怒的溫會長。金絲眼鏡后的目光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
“岳父大人息怒?!彼穆曇舨桓?,卻清晰地蓋過了溫會長的咆哮,“例行公事而已。
最近租界里不太平,日本人的商船活動頻繁,有些違禁物資的流向……上面查得緊。
小婿也是奉令行事,職責所在,不得不查。溫氏船運的幾條航線,恰好有些疑點,
自然要查個清楚明白?!彼D了頓,語氣更淡,“岳父大人行得正坐得直,想必也不怕查吧?
”“你……你放屁!”溫會長氣得渾身哆嗦,他那些見不得光的走私生意,
尤其是和日本商社的勾當,哪里經(jīng)得起細查!“疑點?什么疑點?我看你就是存心報復!
報復我讓妙妙嫁給你!報復我溫家壓了你一頭!沈知聿,你別忘了,沒有我溫家的支持,
你沈家在上海灘算個什么東西!”面對這樣直白的辱罵,沈知聿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
只是眼神更冷了幾分。他放下茶杯,發(fā)出清脆的一聲響?!皽貢L,”他換了個稱呼,
疏離而冰冷,“沈家如何,不勞您費心。至于報復?”他微微勾起唇角,
那弧度沒有絲毫溫度,“您多慮了。我與令嬡的婚事如何,是家事。而查船查賬,是國事。
公私,小婿分得很清?!薄昂茫『靡粋€公私分明!”溫會長怒極反笑,
眼神陰鷙地盯著沈知聿,“姓沈的,你給我等著!查我的賬?斷我的財路?
我看你是活膩歪了!妙妙!”他突然抬高聲音,朝樓上吼,“你看看!看看你嫁的好丈夫!
他這是要逼死你爹!逼垮我們溫家!”溫妙藏在陰影里,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知道溫會長這是在逼她表態(tài),逼她這個“女兒”出來和沈知聿鬧。她深吸一口氣,
臉上瞬間堆起憤怒和委屈的表情,提著睡袍裙擺就沖下了樓,沖到溫會長身邊,
指著沈知聿的鼻子,聲音又尖又利,帶著哭腔:“沈知聿!你還是不是人!他是我爹!
是你岳父!你憑什么查他?你眼里還有沒有我?有沒有這個家?
你是不是就想看我們溫家倒霉?好??!你干脆連我一起查!把我也抓進去算了!”她一邊罵,
一邊用力推搡著沈知聿的肩膀,眼淚說來就來,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演技逼真得連她自己都差點信了。沈知聿被她推得身體微微晃動了一下。他抬起眼,
目光落在她臉上。那目光很深,像幽潭,清晰地映出她此刻“憤怒傷心”的表演,
也似乎穿透了那層表演,看到了她眼底深處竭力隱藏的冷靜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探尋。
他沒有躲開她的推搡,也沒有像往常那樣露出厭煩的神色。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