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正月初六。
各單位還沒復(fù)工，陸家?guī)祖⒚谬R聚老宅。
曾經(jīng)輝煌一時的搪瓷廠，如今只剩下幾棟家屬樓，房子賣不起價，但因為位置好，租是極好租的。
“有什么話，咱們還是出外面談吧，大姐還在屋里躺著呢?！标懶∑伎戳搜厶撗诘姆块T，莫名有些心虛。
剛給大姐穿壽衣的時候，她總覺得大姐面色紅潤，不像要死的樣子。
“外頭冷得要命，有話在屋里說就行了，大姐聽見了又有什么關(guān)系，我們也是為了大姐好，跟大姐夫復(fù)婚難道不是好事？到地底下，他們兩個也有個伴?！标懗蓷澪丝跓煟瑩芰藫芴炕?。
雖然復(fù)的是冥婚，但怎么說呢，夫妻總歸是原配的好。
想到那個落魄了靠打老婆泄憤，稍有點錢又出軌逼大姐伺候月子的姐夫，陸小萍心里緊了緊。
當(dāng)初大姐可是豁出去命才離成的婚，要是死了還跟人埋一起，大姐會氣得活過來吧……
但她不敢反對，陸成棟現(xiàn)在有自己的公司，是家里最有出息的人，她還指著女兒進陸成棟的公司工作呢。
“大姐這么多年沒再婚，估計是等姐夫回心轉(zhuǎn)意呢，這事我贊成?！迸赃叺年懗闪号e起手來。
王家說了，讓大姐跟大姐夫復(fù)婚合葬，大姐的喪葬費歸他們管不說，再給他們二十萬彩禮錢。
正好，他跟陸成棟一人分十萬。
“我同不同意，看能給我分多少錢，給我八萬，我就沒意見?！标懹裾淇戳搜鄹绺缃憬銈?，往炭盆里添了根炭，還嫌棄，“大姐也不買點好炭在家里，這炭看著不就好?！?/p>
她是家里最小的，以前大姐風(fēng)光的時候她才上小學(xué)，一點光沒沾著，不像他們幾個，都被大姐安排了工作。
這錢就應(yīng)該給她拿大頭。
“你一個外嫁的閨女，分什么錢?！标懗闪亨鸵宦?，不愿意搭理陸玉珍。
陸玉珍眉頭一挑，“不給我，我就去外頭說，你們把大姐敲骨吸髓還不夠，她死了還又賣了她一次，冥婚哦~”
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就問問丟得起這個臉不。
陸成梁氣得要打她。
“成梁！”陸成棟威嚴地阻止，又重重地吸了口煙，“我那份不要，給玉珍八萬，剩下的十二萬，你和小萍對半分?！?/p>
陸成梁不服，老三不要全給他多好，憑什么分給陸小萍和陸玉珍，她們都嫁人了！他這一下少了四萬。
但陸成棟一個目光掃過來，陸成梁不說話了，看樣子老三能補償給他。
事情商定，屋里一時安靜得落針可聞。
兄妹幾個各懷心思地將手伸向火盆，今年冬天也太冷了，冷得人骨頭都冒寒氣。
“大姐怎么還不死啊，我婆婆后天過生，我還得回去幫著準備呢?！备袅艘粫懹裾洳粷M地抱怨。
陸寧得了癌，陸玉珍隱約記得是胃癌，好像查出來就沒得治了。
具體她也不記得了，她忙著呢，哪有時間管落魄大姐的死活，以前她可沒沾大姐一點光，都是靠自己，現(xiàn)在自然也沒有什么可回饋大姐的。
至于另外三個，陸玉珍掃視一圈，撇了撇嘴。
陸小萍是家里老二，高中畢業(yè)的時候陸寧剛結(jié)婚兩年，是革委會主任家的兒媳婦，王家直接安排陸小萍進了搪瓷廠廠辦。
結(jié)婚對象本來陸寧給介紹了制衣廠的一個職工，陸小萍看不上，勾搭了大姐夫的堂弟，等人離婚后，也嫁進了王家。
可惜王家下臺后，陸小萍的男人也跟著丟了職務(wù)。
現(xiàn)在高不成低不就，一大家子就等著陸小萍養(yǎng)活，前頭的繼子女還天天氣陸小萍。
反倒是那個制衣廠的職工，是真的聰明厲害，如今已經(jīng)是江市最大服裝公司的老板，好幾次在新聞里看到他，據(jù)說是身家是江市前三。
人家還專情有責(zé)任心，聽說媳婦不能生都一直沒離婚。
陸小萍估計腸子都悔青了。
老三陸成棟沾光最多，高中還沒畢業(yè)就跟著大姐夫混，后來被安排進了運輸公司。
他也是運氣好，王家出事的時候，陸成棟剛好在運輸公司保衛(wèi)國有財產(chǎn)立功，沒牽連到他。
后面停薪留職下海，又是跟著大姐一起。
現(xiàn)在陸成棟那公司說是他的，但誰不知道是大姐一手創(chuàng)辦拼下來的，不過是趁著大姐身體不好治病的時候，慢慢蠶食，最后擺了大姐一道罷了。
比起陸成棟，老四陸成梁就沒什么出息了，但他的肝是從大姐身上切過去的。
陸成梁肝不好，查出來的時候，沒一個人愿意站出來，他的老婆干脆帶著孩子回了娘家。
當(dāng)時陸成梁還來求過她，陸玉珍第一時間就拒絕了。
開玩笑，她不過是妹妹而已，親兒子親女兒都不愿意捐，憑什么讓她來。
最后是大姐站了出來。
陸玉珍覺得陸寧很蠢，陸成梁說肝能再生，就真信了。
“就這半天的事了，耐心點?！标懗蓷澏⒅炕?，心情有些輕松，壓在他頭上的大山，終于要沒有了。
公司是被他搶到了手里，這一年來發(fā)展也越來越好，但他稍有決策失誤，就會有人跳出來說他這不如陸寧，那不如陸寧。
陸寧陸寧陸寧，那些人只知道陸寧。
最近公司里的元老還叫囂著讓陸寧出山，現(xiàn)在好了，陸寧死了，那么想追隨陸寧，跟著她一起上地底下去吧。
“我有點困了，我先睡會?！标懗闪和嘲l(fā)上靠了靠，閉著眼睛絮叨，“老三，你讓我給你找的道士我找到了，他的意思是修個鎮(zhèn)魂井……”
話音低下去，陸成棟扭頭一看，人已經(jīng)睡了。
陸小萍聽得心口直突突，陸成梁說修鎮(zhèn)魂井，是她知道的那種井嗎？
“我準備在爸媽旁邊給大姐立個衣冠冢以示紀念，順便把爸媽的墳一起修修，順便為老家祠堂捐口井，回饋一下鄉(xiāng)鄰?！标懗蓷澋难劬Ρ换鸸庥车糜悬c紅。
陸小萍聽得脊背發(fā)寒，身后的房間傳來咚地一聲，陸小萍心驚肉跳得差點坐不住。
“大姐房間……”陸小萍想說，是不是要去看一下。
陸成棟擰緊了眉，“二姐，別一驚一乍的，可能是風(fēng)吹得窗戶響，通著點風(fēng)吧，死人會有味，我們這還烤著炭火?！?/p>
為了保暖，廳里的窗門都關(guān)緊了的，反正陸寧屋里的窗敞著散味，不敞不行，一屋子中藥味太難聞了。
陸小萍不敢說話了，看一眼陸玉珍，她在裝睡。
都裝，她也裝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