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聽到林強的話，蘇晴晾衣服的動作，猛地僵住了。
她緩緩轉(zhuǎn)身，目光落在林強手中的油紙包上。
那熟悉的油紙包，帶著熟悉的香氣。
她的瞳孔，在瞬間收縮。
然后，眼眶毫無預(yù)兆地，就紅了。
不是憤怒，不是悲傷，而是一種積壓了太久太久的委屈，和一絲帶著酸楚的甜意瞬間涌上心頭，堵住了她的喉嚨。
紅糖糕。
這三個字，在她心頭翻江倒海。
這香氣，這油紙包......
猛地打開了她塵封已久的記憶閘門。
那些曾經(jīng)的美好，那些被他親手碾碎的期望，如同潮水般洶涌而來。
她伸出手，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接過了油紙包。
溫?zé)岬挠|感，從指尖傳來，燙得她心尖都在發(fā)顫。
她低著頭，沉默良久。
長長的睫毛上，沾染了一點晶瑩的濕意。
就在林強以為她不會再開口，心一點點往下沉的時候。
她極輕極輕，帶著濃重鼻音，哽咽著說：“......你也吃點?！?/p>
僅僅四個字。
林強的眼眶瞬間滾燙，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只能用力點頭。
那個傍晚，兩人第一次沒有沉默相對，也沒有激烈爭吵。
他們并肩坐在門檻上。就著昏黃的夕陽，小心翼翼地將那塊并不算大的紅糖糕，分成兩半。
一人一半，小口小口地吃著。
紅糖的甜糯，混合著難以言喻的苦澀和酸楚，在舌尖慢慢化開。
誰也沒有說話。
但那份沉默，像初春解凍的河流。冰層之下，開始有溫暖的潛流，在悄然涌動。
林強偷偷瞥了蘇晴一眼。夕陽在她臉上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顯得格外柔和。
一塊紅糖糕，不可能完全彌補過去的傷痕。
但他愿意用一輩子，去慢慢修復(fù)。
從那天起，這個家里的氣氛，似乎真的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蘇晴依舊話不多，看他的眼神里，偶爾還會閃過一絲警惕。
但原本的絕望和麻木，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
林強凌晨起來準備食材，會驚訝地發(fā)現(xiàn)，廚房角落里那個破舊的竹籃里，已經(jīng)整整齊齊地碼放好了切好的蔥段、姜片和蒜末。
不用問，那是蘇晴起得比他更早，悄悄為他準備的。
他每天收攤回家，依舊會將賺來的錢，一分不少地放在蘇晴面前。
看著那個小抽屜里的錢越來越多，從幾十塊，到一百塊，再到兩百塊......
蘇晴的眉頭，也漸漸舒展開來。
偶爾，林強甚至能捕捉到她嘴角那一閃而逝的笑意。
日子，似乎正朝著好的方向，一步步前進。
然而，林強心里清楚，平靜的水面下，往往暗流洶涌。
他的生意越好，就越是引人注目。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工廠門口那幾個原本賣早點、賣油條的小攤販，看他的眼神越來越不對勁。
尤其是那個之前被他懟回去的賣煎餅的王嬸。每次看到他攤位前排起的長隊，那眼神里的嫉妒和怨毒，幾乎要戳在他的脊梁骨上。
同行是冤家，這句老話，在哪個年代都適用。
果不其然，該來的，還是來了。
這天清晨，當(dāng)林強像往常一樣，推著他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都響的二八大杠，哼著不成調(diào)的小曲兒來到工廠門口時，他的腳步猛地頓住了。
在他往常固定擺攤的那個位置旁邊，赫然多了一個嶄新的攤位！
那是一個锃光瓦亮的四輪小推車，比他那破舊的二八大杠看起來氣派多了。
車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好幾個嶄新的不銹鋼保溫桶，在晨光下閃著刺眼的光芒。
推車旁邊，站著一個留著板寸頭，身材粗壯的男人。
男人脖子上掛著一條若隱若現(xiàn)的金鏈子，嘴里叼著根煙，正瞇著眼睛，打量著來往的工人。
最讓林強心頭一沉的，是那輛嶄新的小推車上，還豎著一塊用紅油漆寫著的大木牌。
字跡歪歪扭扭，卻異常醒目：
【正宗李鬼牌工廠盒飯——選用新鮮食材，良心品質(zhì)，量大管飽，價格實惠！】
李鬼？
林強眉頭瞬間擰住。
這名字，透著一股子邪性。是真名還是道上的諢號？
更要命的是，這家伙擺明了是沖著他來的！
連那破木牌上的吆喝，都在陰陽怪氣地模仿他！
那個叫李鬼的板寸頭男人，顯然也看見了愣在幾步開外的林強。
他嘴角扯出一個毫不掩飾的弧度，充滿了挑釁與輕蔑。
隨手將吸了一半的煙屁股吐在地上，用鞋底碾了碾。
然后，他猛地拔高了嗓門，對著漸漸匯聚過來的下班工人扯著嗓子喊：
“走過路過，千萬不要錯過喂！”
“李鬼牌盒飯，今天新店開張，酬賓大甩賣！”
“所有盒飯，不管葷的素的，一律八毛！”
“只要八毛錢一份！”
“比旁邊那家便宜足足兩毛！味道更好，分量更足！”
“不好吃，不要錢！”
他喊著，還故意拿眼角斜了林強這邊一下。
那眼神里的得意和不屑，明晃晃，赤裸裸。
八毛錢一份？！
便宜兩毛？！
這話瞬間在人群中炸開了！
不少原本習(xí)慣性走向林強攤位的工人，腳步猛地頓住。
他們臉上露出了明顯的猶豫和心動。
畢竟，對這些每天在工廠里累得像狗一樣，掙幾個辛苦錢的工人來說，兩毛錢，不多。
但省下來，就能給家里娃買根冰棍，或者晚上多打二兩散裝的高度白酒解乏了。
林強的心，咯噔一下。
他死死攥住了自行車的車把。
來了！
躲不過的麻煩，終究還是來了！
這個叫李鬼的家伙，明顯是做了準備來的。
而且一上來，就用了最簡單、最粗暴，但也往往最他媽有效的手段——價格戰(zhàn)！
八毛錢一份！
這個價格，幾乎是貼著成本線在賣！
甚至，很可能是在虧本賺吆喝！
他到底圖什么？
林強腦子飛快轉(zhuǎn)動，瞬間就想明白了。
對方這是不計成本，也要先把客源從他手里搶走！
目的就是要把他這個剛剛在工廠門口站穩(wěn)腳跟的新人，徹底擠垮！
果然，李鬼那極具誘惑力的吆喝立竿見影。
幾個原本已經(jīng)快走到林強攤位前的工人，腳步遲疑了那么一下。
“八毛？真的假的？那可比林師傅這兒便宜兩毛呢！”
“看著家伙什也挺新的，亮閃閃的不銹鋼桶，是比林師傅那軍綠色的看著干凈點?！?/p>
“要不......去那邊試試？反正就便宜兩毛錢，不好吃的話，明天再回來吃林師傅的唄?！?/p>
人群中響起了低低的議論聲。
很快，就有了第一個工人抵擋不住低價的誘惑。
他猶豫著，最終還是轉(zhuǎn)了個身，朝著李鬼的攤位走了過去。
一個，兩個，三個......
短短幾分鐘之內(nèi)，林強這邊原本排起的小隊伍，肉眼可見地縮短了一大半！
而那個叫李鬼的新攤位前，反而迅速圍攏了不少圖便宜、看熱鬧的工人。
李鬼見狀，嘴角幾乎咧到了耳根，叼著煙，動作麻利地給圍上來的工人打飯、裝菜。
嘴里還唾沫橫飛地吹噓著：“放心吃！哥們這兒用的絕對是好料！保管比那邊的香得多！”
他一邊說著，一邊還不忘再次用挑釁的眼神瞥向林強這邊。
林強站在原地，臉色有些發(fā)青，難看至極。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周圍氣氛的變化。
他辛辛苦苦，靠著系統(tǒng)的逆天加持和自己這些天的用心經(jīng)營，好不容易才積累起來的一點點口碑和人氣......
似乎在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李鬼”面前，顯得如此脆弱，不堪一擊。
一股難以遏制的怒火，夾雜著深深的危機感，在他胸腔里劇烈翻騰。
但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現(xiàn)在不是發(fā)火的時候。
沖上去跟對方理論？打一架？
或者也跟著降價，打價格戰(zhàn)？
不行！絕對不行！
降價只會把自己拖入惡性循環(huán)的泥潭，最終結(jié)果只能是兩敗俱傷。
而且，他很清楚，自己最大的優(yōu)勢在哪里——是味道！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的煩躁和怒火，重新挺直了腰板。
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繼續(xù)招呼著還留在他攤位前的幾個老顧客。
“林師傅，你這......”一個經(jīng)常光顧的老工人，有些欲言又止，偷偷指了指不遠處人頭攢動的李鬼攤位。
“沒事兒，張哥?！绷謴姽首鬏p松地笑了笑，聲音盡量保持平穩(wěn)，“味道好不好，大家肚子里都有數(shù)。”
他的鎮(zhèn)定，似乎也感染了剩下的一些忠實顧客。
“就是！我就認準林師傅這口了！那便宜兩毛錢的，天曉得是啥玩意兒做的！”
“沒錯！林師傅這土豆燒肉，那叫一個絕！吃完干活都有勁兒！”
盡管還有一些老顧客在堅定地支持他。
但看著不遠處李鬼攤位前那越來越熱鬧、甚至隱隱排起長隊的景象......
林強的心，還是不可避免地，一點一點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