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她翻身,老舊的彈簧床就發(fā)出短促的“吱呀”聲,像在伴奏這場尷尬又奇妙的夜。
他剛閉上眼睛,突然又猛地睜開。
他知道,這種毫無緣由的善意就像肥皂泡,一戳就破。
想起自己住的酒吧倉庫——那張硬得像石板的小床,破毯子散發(fā)著一股霉味,墻上剝落的油漆顆粒簌簌往下掉。
酒精味兒混著吵得人頭疼的電子音樂,還有女人斷斷續(xù)續(xù)的呻吟聲……那才是他真正的“家”。
短暫的溫暖反而像根刺,扎得人心里發(fā)慌。
他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
突然,他渾身繃緊,像被凍住了一樣。
蹲下身子時,連呼吸都忘了。
他縮在墻角,恨不得把自己塞進地縫里。
門縫里飄出薄霧似的煙,打火機“咔嗒”一聲,藍火苗竄起來。
銀色湯匙架上,白粉堆成小山,空注射器散落一地。
很快,喘氣聲變得急促又渾濁,像破風箱拉出的聲音。
女人突然扭曲起來,皮膚白得發(fā)青,四肢像青蛙似的亂蹬,嘴里擠出一聲聲呻吟。
頭頂?shù)哪腥税l(fā)出黏膩的“嘶嘶”聲,呼吸忽快忽慢,像隨時要斷氣。
隔壁傳來的動靜更嚇人——兩個男人纏著個女人,渾身赤裸,頭發(fā)蓬亂得像野草。
他們壓著嗓子咒罵,喉嚨里擠出咕噥聲,混著那酸溜溜的地下室霉味,熏得人嗓子眼發(fā)苦。
女人卻突然笑起來,咯咯聲又尖又利,落在男人肚皮上彈開。
男人一巴掌扇在她后腦勺:“媽的,賤貨笑什么?!”她頭被撞在墻上,卻像沒骨頭似的晃了晃,笑聲反而更響了。
他死死捂住耳朵,那笑聲比男人的咒罵更瘆人,像指甲刮黑板。
他感覺自己要被這笑聲掐死,喉嚨里發(fā)緊,肺里像塞了團爛棉花。
突然,一個男人踉蹌著過來撒尿。
他嚇得往后縮,后背抵在浴室墻上。
可還沒等他躲好,“咔嗒”一聲,門開了。
熒光燈刺得眼睛生疼,他本能地蜷成蝦米,胳膊擋住臉。
那男人愣住了,喉嚨里擠出一聲怪叫。
他透過指縫看見對方垂著的眼皮腫得像水泡,嘴邊掛著亮晶晶的口水,下巴的胡子稀拉拉地沾著臟東西。
男人突然咧嘴一笑,露出黃板牙,臭氣撲過來:“喲,這兒還藏著個耗子呢!”“嘿!你小子聾了?”罵聲震得耳膜嗡嗡響。
他猛地睜眼,刺目的光又扎進瞳孔,疼得他差點掉眼淚。
手臂緊摟著頭,縮得更緊,像只被踩到尾巴的野貓。
幾乎在同一瞬間,一陣細微的顫抖從脊背竄上來,鼻腔里鉆進了淡淡的洗發(fā)水清香。
他抬頭,正對上一雙黑眸——女人跪坐在他面前,濕漉漉的頭發(fā)還滴著水,脖子上圍著毛巾,發(fā)梢的水珠順著鎖骨滑進睡衣領口。
“你還好嗎?”她聲音很輕,眉頭皺得死緊,“是不是哪兒不舒服?眉頭都皺得死緊?!?/p>
“沒事…我挺好的。
”他喉嚨發(fā)緊,吐出的話帶著顫音。
女人伸手碰了碰他額頭,指尖溫度讓他后頸汗毛立起,但奇怪的是,那觸感并沒有讓他反感。
“是因為床不舒服嗎?”她追問。
“不是…”他胡亂搖頭,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床單。
胃里那股翻騰的惡心感突然消了大半,像被熨斗壓平的皺布。
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冷汗早已浸透了后背。
女人沉默片刻,突然起身掀開被子,電熱毯的暖意裹住他時,他打了個激靈。
“毯子太薄了?”她邊說邊扯過旁邊疊好的厚絨毯,布料蓬松得像堆云絮,“夜里涼,蓋上這個。
”晨光從窗簾縫里透進來,在地板上畫出幾道淡金線條。
他盯著她忙碌的背影,耳膜還嗡嗡響著剛才那句“夜里涼”。
喉嚨里哽著千句話,卻只擠出一聲:“謝謝?!?/p>
“昨天你的頭不是撞了嗎?”女人轉身時,毛衣領口蹭過他鼻尖,帶來一縷奶香,“要是腦震蕩可麻煩了。
頭暈嗎?想吐嗎?”她連珠炮似的發(fā)問,讓他想起小時候摔破膝蓋時,老媽舉著碘酒湊過來的模樣。
“沒有…我本來…就睡不好?!?/p>
他避開她的目光,盯著自己發(fā)白的指尖。
突然,她伸手撥開他額前的亂發(fā),動作輕得像羽毛掠過水面。
“頭發(fā)都汗?jié)窳耍ぴ趥谏峡扇菀装l(fā)炎。
”她語氣突然變得很淡,“要洗澡嗎?熱水管已經(jīng)開了?!?/p>
“啊…好?!?/p>
他觸電般彈起身,毯子滑落時,才發(fā)現(xiàn)底下鋪著電熱毯,暖意像蒸汽般往上涌。
房間里的空氣帶著清晨特有的清冽,混著女人留下的洗發(fā)水和體溫的味道。
浴室門關上時,水聲嘩啦啦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