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玉帝困在這座山里許多年了，日月高懸，狂風(fēng)暴雨，
山上的植物一青一黃不知過了多少載，過往行人都行色匆匆。他們生命短暫，
做什么事都匆匆忙忙的，我已經(jīng)見怪不怪?！高?？你是什么？怎么長得那么奇怪?！?/p>
某個風(fēng)和日麗的下午，我聽到身后傳來一聲奶聲奶氣聲音，一陣驚天動地，狂風(fēng)四起，
我翻了個身，看清楚眼前這小小的一團。這小東西，都不及我指甲蓋大，長得像個刺猬，
毛茸茸的，渾身雪白。像一塊發(fā)毛的玉。「從哪里來的小東西？」山里有許多過路人，
但還沒有能看見我的人，所以我斷定，它肯定也是妖。「我是仙草，從天上來?！?/p>
只聽聲音不見張嘴，我看著這小東西有些想笑，就像……一顆會說話的石頭。
不過聽它這么說，我倒是有了印象，想必是天宮花盆里養(yǎng)的植物結(jié)的果子吧，
天宮到處都是成精了的東西，不過這個小東西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還沒修煉成人，
怎么就下來了？」「我根本就不需要修煉成人，滾著玩就可以了。」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看著這個雪白的圓滾滾，我輕輕咳了咳，裝作嚴肅?！改阒恢牢沂钦l，你私自跑出來，
信不信我把你送回天上去?！惯@棵仙草動了動，雖然沒有眼睛，但我知道它此時正在打量我。
「你好大的口氣，你是誰？長得這么丑，是不是從山海經(jīng)里跑出來的。」
我：……這小東西還知道山海經(jīng)呢。不過它不認識我也正常，畢竟我很少以原貌示人，
要不是被困在這一方天地，法力施展不開，我也不至于被它喊丑東西?！竸e管我是哪來的了，
反正我比你厲害就是了。」「你厲害，那你待在這干嘛？」「我……」我啞口無言，
看著面前缺心眼的白石頭，心生一計?！感∠刹荩阆氩幌胄逕挸扇??！埂府?dāng)然，
但是我修為不夠，還要等個幾百年?！埂改闶强貌?，幾百年你都枯萎了?！埂赴?？不能吧，
就算是草，我也是仙草啊，哪能跟這些凡夫俗草比……」它聲音越來越小，
顯然是沒有底氣了，我趁機繼續(xù)忽悠它?！肝矣袀€辦法要不要聽，
你去那邊山下給我找一個人，你只要把她找到，然后帶回來，我就直接給你免去三百年修為，
讓你成人?！惯@棵仙草沒有接話，它在枯黃的草地上滾來滾去，
雪白的身體上卻不曾沾染半分骯臟?！附o我免去三百年？你還有這本事呢？還有，
你為什么不自己去?！闺m然它沒有五官，但不是沒有腦子，我皺著眉，
思索著該如何回答它這個問題?！改闶潜毁H來的吧，你脖子上的鎖鏈我認識，除了玉帝，
沒人會這么鎖?！寡劭粗徊鸫┝?，我裝都不裝了，一陣地動山搖，我臥了下去，
準備繼續(xù)睡覺?！改阏f的沒錯，好了，你哪涼快上哪待著去吧，說不定待著待著你就成人了。
」仙草精神抖擻?！刚娴膯?？」「假的?！瓜刹荽诡^喪氣。它從我的腳邊滾到我眼前。
「那你剛剛說的話還算不算數(shù)？」難道還有戲？我可是親自被玉帝關(guān)押的妖，它居然不怕。
我掀起眼皮看了它一眼，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被修為誘惑的太深了，要是別的妖，
估計一溜煙就不見了?！肝?guī)湍闳フ遥惺裁疵?。」「她叫唐雪淑?/p>
記得把她帶過來見我?！?.從仙草下山后我便等著它回來，我無聊的數(shù)著月亮，
又不知過了多少年，終于等來了仙草。它一點也沒有變，還是那副人畜無害的模樣，
只是兩手空空，沒有找到我要找的人?！肝艺伊撕芫茫闶遣皇钦E我，
根本沒有叫唐雪淑的人啊。」它很生氣，幾乎想要跳起來打我腳趾頭。
「你跟她是什么時候認識的？」時間？人間的時間過得太快了，我根本記不住，
大概幾百年吧。我默不作聲，看著白云浮日，我陷入了沉思?！悄晡覄傁路?，
在一個繁華的小鎮(zhèn)上，對什么東西都感到好奇，便化作人形穿梭在市集，看看花燈，
游游小船，準備玩夠了就去下一個地方。「公子，要不要買一束花。」
迎面走來的白衣女子把花遞在我身前，攔住了我的去路，我看向那女子。那女子眉若柳葉，
眼似星河，一顰一笑都婉轉(zhuǎn)動人，我一向不喜歡花花草草，卻不由自主的接下她的花。
「我沒有錢?！刮艺\實地說，來人間那么久了，用法力偷過不少，還沒正大光明的買過一次。
那女子愣了片刻，隨即笑了?！赶嘤隽艘彩蔷壏忠粓?，花要不了幾個錢，就送給公子吧?！?/p>
說完她轉(zhuǎn)身消失在人群中，我看著手里的花不知所措，這是我第一次在人間感受到善意。
剛下凡時，不知道這里的東西都要錢，當(dāng)著攤主的面拿了東西就走，要不是有法力，
估計被打個半死。酥脆，拿著花游山玩水我都不得安寧，腦海中頻頻出現(xiàn)那女子的笑臉，
我把花插在山上，澆點水，又回到了小鎮(zhèn)上。我喬裝打扮一番，學(xué)著當(dāng)?shù)氐哪凶恿l(fā)館，
穿上長袍，在腰間別了一枚玉佩，看起來也算是風(fēng)度翩翩。我蹲在跟她初遇的街頭，
想著還能在大街上碰到她，可是一連數(shù)日，我連個人影都沒看到，
便在街頭攔了個同樣賣花的小女孩。「小姑娘，之前有個賣花的女子，賣的花是白色的，
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嗎？」「你說的是唐雪淑姐姐吧，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來了?！?/p>
原來她叫唐雪淑，我腦海里浮現(xiàn)她亭亭玉立的身影，果然，人間就是比天上會起名，不像我，
明明這么帥，偏偏叫個猰貐?！笐?yīng)該是她，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嗎？」「她要忙著準備婚事呢，
今天就要結(jié)婚了，一會轎子就從這里過，還能給管事的要喜糖呢。」話音剛落，
屬于人間喜結(jié)連理的響戲就從身后傳了過來，一排身著暗紅色的小廝抬著轎子趕來，
最前面騎著馬身帶大紅花的男人滿面紅光。那應(yīng)該就是她的丈夫了。周圍人都去湊了熱鬧，
準備討個喜氣，我看著那頂價值不菲的轎子，暗暗捏了捏玉佩。
我對人間的這種婚嫁一向沒有什么概念，不明白八抬大轎的意義，更不明白傳宗接代的意義，
我只知道，我不想讓她結(jié)婚。風(fēng)輕輕吹起簾子，我看見身穿嫁衣的她坐在轎子里，披著蓋頭，
看不到臉。迎親隊伍的尾巴消失在巷子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散了，我化作她轎子頂上的鳥，
跟著她進了府里。這個府邸相當(dāng)氣派，想必是大戶人家，我為她感到開心，阻止不了她結(jié)婚，
嫁進了大戶人家也行，最起碼衣食無憂，也不用風(fēng)里來雨里去的賣花了。
她從轎子上緩緩的走下來，進入了廳堂，我蜷縮在廳堂中間的壁畫上，
只為了她掀蓋頭時能看她一眼。她果然如我想象中那般，燭光搖曳，映照著她傾城的容顏，
唇紅齒白，臉頰微紅，像極了畫上的女子。只是，我皺眉緊緊盯著她，那眼底一片紅，
睫毛上也掛滿了水珠，雖是大喜之日，面上卻不見一點笑意。我明白了，
常聽說人間有窮人家賣女兒的事件，不管女兒愿不愿意，收了錢便將女兒送上轎子。
若結(jié)親的男子有些良心，也能一生平安順遂，可大多都是負心人，過不了多久，
便被家中的主母欺負的連下人都不如。我想起了我每每去地府遛彎，
那里的女鬼恨不得能把人吃了，生前經(jīng)歷的那么慘，怨氣大一些也是應(yīng)該的。
我忽然有些擔(dān)憂，唐雪淑會幸福嗎？這里會有她的容身之處嗎？我看著她單薄的身軀，
偌大的府邸如同吃人的怪獸，她站在廳堂，像是被獻祭的一根燭火。她結(jié)了婚之后，
我又開始了漫無目的的閑逛，圍繞著鎮(zhèn)子，時而站在街頭，時而駐留在府邸門口。
我知道總有一天我們還會再見，沒想到那天會來的這么快，現(xiàn)在想想，
或許是沒有她的時間過得太快了。那時正值冬日，天寒地凍，大雪下了半個月，
白色籠罩著鎮(zhèn)子，天地之間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就在這時，我又見到了她。她沒有什么變化，
想必這也是我忽略時間的原因之一吧，唯二的不同，就是她身邊的四五歲的小女孩，
還有她從賣花改為了賣餛飩。那女孩眉眼彎彎，膚若凝脂，一顰一笑都像極了她?！咐习?，
來一碗餛飩?！顾褵釟怛v騰的餛飩端上桌。「五文錢?！埂肝覜]有錢?！?/p>
唐雪淑看了我一眼愣了愣，隨即笑了。「又是你啊，上次坑了我一束花，這次又來吃霸王餐。
」我有些意外，她居然還記得我，看來上次不給錢是對的?！肝铱梢阅眠@個來抵嗎，
等我有了錢就給你?！刮野蜒g掛了許久的玉佩放在桌子上，她連忙擺手。「不不不，
一碗餛飩要不了幾個錢的，你這個太貴重了?！刮野延衽宸诺剿掷铮瑘?zhí)意要給她，
她推脫不了只好收下。雪越來越大，頗有不把小鎮(zhèn)淹沒不罷休之勢，路上沒有一個行人，
小攤上也只有我一個客人。「這么冷的天，怎么出來擺攤了?！顾伬锾碇窕?，
撩了下頭發(fā)，我才注意到，她的頭發(fā)枯黃，是長久缺乏營養(yǎng)的原因。「家里比較困難，
需要養(yǎng)家糊口?！埂敢话銘?yīng)該都是家中的男主人出來務(wù)工吧，
像你這樣帶著孩子獨自在外真是少見?！顾焓置嗣桥龅募t撲撲的臉蛋，
沒有回復(fù)我，只是嘆了口氣，嘴角帶了一絲苦笑?！笡]辦法，我也不求大富大貴，
希望我的孩子平平安安的就好?！沽攘葞拙湟呀?jīng)透露出了她現(xiàn)在的生活，果然，
就如大部分出身平凡卻嫁入豪門的女子，不受待見卻又無力改變，
只能在水深火熱的日子里苦苦掙扎。冬天的夜晚來得早，她草草的收完攤子領(lǐng)著孩子回家，
我看著她瘦弱的背影，忍不住喊了她一聲?！柑蒲┦?。」她有些疑惑的回頭，
大概在想我是怎么知道她名字的，不等她開口，我淡淡的說?！赣衽?，記得貼身戴著?！?/p>
她點了點頭，消失在雪地里。往后的日子我依舊經(jīng)常去她那里蹭餛飩，跟小女孩混了個臉熟，
也偶爾打打下手，算是抵了飯錢。人間有個盛大的節(jié)日，叫做年，這一天張燈結(jié)彩，
鞭炮連天，花燈像是不要錢一樣鋪滿了整個河面，承載著每個人的心愿。唐雪淑捧著花燈，
輕輕地放在河面上，花燈打著轉(zhuǎn)隨著河流飄遠，跟無數(shù)花燈混在一起?！改阍S了什么愿望？」
「說出來就不靈了。」她俏皮的笑了笑，我看著她如花的面孔，愣了一瞬，
隨后也情不自禁跟著跟著她笑。年后，她所在的府邸起了大火，聽說府里的人無一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