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向前不過是邀請我吃頓飯而已,你為什么不依不饒?”女人的唇色鮮艷如火,
燙著熱情的大波浪,說出的話卻讓人心涼。寧明遠看著陳玉珍,面露哀傷?!笆菃??
可我之前明明看到他親你的……”“親什么親!那叫貼面禮,只是普通的禮節(jié)而已。
我和向前之間清清白白,只是一起吃頓飯而已,你別鬧了,我的心里只有你。
”一輛小汽車停在二人旁邊,打斷了寧明遠的話。“珍珍姐,上車先?!崩钕蚯坝皖^粉面,
將港城老板的打扮學了個十成十,甚至連腔調(diào)都一模一樣。女人看都沒看寧明遠一眼,
坐上了副駕駛。動作果決,絲毫不在乎寧明遠是否在意。他伸手拉她,卻只碰到她的手指。
纖細溫軟的手指從他的指縫溜走,徒留一手劣質(zhì)的芳香。上一世,
寧明遠相信了陳玉珍的說辭。二人結(jié)婚后沒多久,寧明遠便發(fā)現(xiàn)陳玉珍和李向前躺在床上。
他氣得發(fā)抖,“這又是哪里的禮節(jié)?”然而陳玉珍卻將李向前擋在身后,埋怨地看著寧明遠。
“你發(fā)什么瘋?向前身體不好,你嚇到他了,趕緊道歉?!彼麣獾盟らT而去,
第二天的下崗名單中就出現(xiàn)了他的名字。寧明遠作為這個時代難得的大學生,
為鋼鐵廠做了許多貢獻,他不相信自己就這樣被開除,去找廠長理論。
“不過是得了珍珍姐的青睞,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李向前擋住了他的路,
打斷了他的腿和手,將他扔在鐵路上。夜晚的火車將他碾得粉碎?;蛟S是因為太過不甘心,
寧明遠的魂魄跟著火車一路飄蕩。他見識了時代的發(fā)展,了解了未來的走向。
很多人吃盡了紅利,日子越來越好。如果他有這個機會處在時代的洪流,
會不會能做得更好些呢?他一定不會和陳玉珍繼續(xù)糾纏,而是選擇坐上南下的火車,
開始自己新的人生。在意識消散前,他這樣想著。沒想到再次醒來,
竟然回到了陳玉珍和李向前開始頻繁接觸的時候!此時下崗潮初現(xiàn)端倪,
南方的發(fā)展才剛起步。陳玉珍的虛情假意,他不要了。這一次,他要掌握自己的命運。夜晚,
陳玉珍帶著一身酒氣回來,李向前在一側(cè)攙扶。二人的姿勢十分曖昧,幾乎是摟抱在一起。
“寧明遠,趕緊去熬醒酒湯,多熬一些。向前也喝了酒,別讓他太難受。
”陳玉珍跌坐在沙發(fā)上,十分自然地指揮。和醉鬼講不清道理,寧明遠沒反駁,
去廚房煮醒酒湯。滾燙的熱湯灑在身上,寧明遠的胳膊、肚子、腿紅了一片。
只燙到指尖的李向前卻突然發(fā)出一聲慘叫。陳玉珍瞬間清醒,連忙跑過來查看。
她小心翼翼地吹著李向前通紅的指尖,臉上滿是擔憂?!笆遣皇呛芡??走,我?guī)闳メt(yī)院。
”她瞥了一眼寧明遠紅了的小臂,責備道:“這么點小事都做不好,把向前都燙傷了。
你收拾收拾家里,我?guī)蚯叭メt(yī)院,他身子弱,不能留下傷疤?!崩钕蚯氨魂愑裾鋽v著走,
走到廚房門口后,他回頭看了寧明遠一眼,全是挑釁。明明是李向前突然跑到廚房,
故意用手打翻了剛出鍋的醒酒湯??申愑裾鋮s不分青紅皂白,將一切過錯都怪在他身上。
明明是他受的燙傷最嚴重,李向前只有碰到碗沿的手指出現(xiàn)了紅腫。
可陳玉珍卻只緊張李向前的兩根手指,對他手臂上的紅腫視而不見。被燙傷的手臂很痛,
可他的心更痛。寧明遠將紅腫的胳膊放在水龍頭下沖洗,冰涼的水打在傷口處,清涼溫潤。
然而他的心,卻永遠也等不來甘露。越是和陳玉珍相處,心臟的血肉便越是枯萎。
他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口,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沒有收拾地上狼藉。是時候離開了。
如今下崗潮剛開始,很多人還沒有意識到這場動蕩最后會落在自己頭上。火車站的人不多,
幾乎都是最先被裁撤的一批人。“你為什么要去南方?”寧明遠的姐姐寧曉紅皺著眉看著他。
她在鐵路工作,能拿到內(nèi)部票,能打七折,這也是寧明遠來找她的原因?!敖悖嘈盼?,
春天的故事已經(jīng)開始,我會有所作為的。”“那陳玉珍……你舍得離開她嗎?
”寧明遠苦笑著看著姐姐,“我不愛她了,所以我想走?!薄昂茫?/p>
從小到大你都有自己的主意。想做就做吧,家里的事情不用擔心,我會照顧好爸媽的。
但你要記住,有機會就給家里寄信,混不下去就回來,爸媽永遠會在家里等你?!薄爸x謝姐。
”家人無條件的支持讓寧明遠干涸的心得到了滋養(yǎng),他的臉上終于有了點笑意。
“我看看票……你想什么時候走?”寧明遠想了一下,“半個月以后吧,廠里的工作要交接,
房子需要處理,爸媽那也要回去一趟。十五天,應該剛好。”十五天,
足夠和這里的一切好好告別。也足夠他將陳玉珍徹底放下。02陳玉珍進屋時沒看到寧明遠,
心里涌出一股慌亂。李向前的驚呼換回了她的神志,她覺得自己可笑,
寧明遠又不是不回來了,有什么好驚慌的。“地面上好多水,”李向前可憐兮兮地趴在地上,
“珍珍姐,身上好疼的?!标愑裾浒欀?,寧明遠竟然沒有收拾屋子就出了門。
也是長本事了,連她的話都不聽。將李向前扶起,放到寧明遠的床上躺下,
陳玉珍轉(zhuǎn)身回到客廳。寧明遠推開門,走進沉悶的屋子,
看到陳玉珍正面色沉沉地坐在沙發(fā)上。“你干什么去了?”陳玉珍凝視著眼前的男人,
眉頭緊皺?!皼]什么,去買了燙傷藥?!睂幟鬟h沒有說自己要走的事,他不想節(jié)外生枝。
沒想到,陳玉珍竟有些慌亂?!澳闶軅耍裁磿r候的事?”她連忙走到寧明遠身邊,
直接擼起他的袖子。劣質(zhì)的布料劃過傷口,寧明遠沒忍住,倒吸一口涼氣。
“嘶——”陳玉珍的動作瞬間停下,小心翼翼挽起他的袖扣,被燙到的地方紅紅的一片。
“這,不能是假的吧。”李向前的聲音自陳玉珍身后傳來。他走到陳玉珍身邊,
對著她笑了笑,陽光在他的笑顏面前都黯然失色?!安皇钦f燙傷都會腫起水泡嗎?
我看明遠哥的胳膊……也就紅了點?!币宦犨@話,陳玉珍瞬間懷疑地看向?qū)幟鬟h。
“我不怪明遠哥燙傷了我,可是裝病可不是個推卸責任的好主意……”這下,
陳玉珍徹底相信了李向前。她的臉色倏而變冷,“寧明遠,我沒找你算賬,
你倒是先給自己找借口了!”聽到她的控訴,寧明遠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坝裾?,
我沒……”可惜陳玉珍根本不聽他的辯解?!安皇钦f燙傷了,我怎么沒看出水泡?
”李向前甚至直接伸手摁在寧明遠的傷口處,暗暗用力,來回揉搓。“珍珍姐,
我也沒有摸出來有什么不同?!睂幟鬟h因為劇痛,將胳膊猛地收了回來。“哎呦!
”疼痛攻擊了寧明遠的神經(jīng),他有些分不清這聲“哎呦”是誰說的。等他回過神來,
卻看見李向前摔倒在地。陳玉珍緊張地蹲在地上,焦急詢問:“向前!你還好嗎,
要不要去醫(yī)院?”“我,我沒事。對不起,我不該碰你,明遠哥。
”李向前小心翼翼地窺覷寧明遠的臉色,肩膀瑟縮后退。手指緊緊攥著衣角,
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卻在陳玉珍看不見的角度微微放松——顫抖都是計算好了的幅度。
“李向前,有意思嗎?”寧明遠剛開口,李向前顫抖了一下?!澳氵€威脅他!
”陳玉珍站起身,瞪向?qū)幟鬟h,眼睛似乎要從眼眶中跳出來。她不明白,
原本她喜歡的那個善解人意的寧明遠怎么就像變了一個人。都說了,她和向前只是許久不見,
想敘舊。他可倒好,又是裝病,又是動手傷人。陳玉珍毫無疑問愛著寧明遠,
但她現(xiàn)在卻覺得眼前的人陌生。夜晚的風從窗口吹了進來,撩動寧明遠額前的碎發(fā)。
他晦暗不明地看著怒氣沖沖的陳玉珍。“你就這么相信他的話?
”聽到他用如此平靜的語氣說話,陳玉珍的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似乎有什么東西正從她手中溜走,她有些慌亂。但看到摔倒在地的李向前,
憤怒的情緒戰(zhàn)勝了這種慌亂?!跋蚯罢f錯什么了嗎?他有控訴你,還是有找你追責?
可我現(xiàn)在就是親眼看見你把他推倒了!寧明遠,我真是對你太失望了?!睂幟鬟h抬起頭,
他的眼睛里盛著晶瑩的淚光?!笆前?,他什么都沒說……可你什么都信了!
”陳玉珍有些不敢直視寧明遠的眼睛,她偏過頭,“本來就是你做得不對。
”將李向前攙扶起來,陳玉珍頭也不回地將他送到寧明遠的房間。
“向前這段時間就先住你這里了,他剛從港城回來,房子沒有著落。我這是給你機會,
希望你不要再傷害向前,不然我們的婚約就取消?!标愑裾渲缹幟鬟h是個從一而終的人,
二人好不容易心意相通,誰也不會輕易放手??上肋h不會知道,
面前的寧明遠已經(jīng)死過一次。曾經(jīng)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早就被湮滅在上輩子的鐵軌之上。
“好啊,那就……取消吧?!?3可惜陳玉珍的注意力放在李向前的身上,
并未聽到他的這聲呢喃。反而是李向前聽到,回頭看了他一眼。“怎么了向前?
”陳玉珍注意到李向前的舉動,柔聲詢問?!皼],沒什么?!崩钕蚯傲⒖痰皖^,
將眼底的晦暗隱藏。“只是覺得,太麻煩明遠哥了。”陳玉珍笑了,她說:“沒關系,
你安心在這里住下就好?!眱蓚€人相攜走進屋內(nèi),背影看上去都那么登對,
無人在意寧明遠的感受。寧明遠垂在一側(cè)的胳膊被李向前撓出一條細長的血印子,
冒出絲絲血液。第二天出門,寧明遠明顯感受到別人異樣的目光。隱隱約約,
他還聽到有人說他窩囊廢。寧明遠的父母是農(nóng)民,在工廠不能給他提供任何幫助。
他能這么快在工廠立足,在很多人看來,不過是因為靠陳玉珍當主任的父親。當年下鄉(xiāng),
陳玉珍的父親就住在寧明遠的家里。再加上他和陳玉珍的關系,所有人都對他抱著這種偏見。
可這些人從來都不知道,明明是陳玉珍先追的他!“是窩囊廢!是他是他!
”一群小孩看著寧明遠出來,繞著他轉(zhuǎn)圈,邊跑邊喊“窩囊廢!窩囊廢!”寧明遠蹲下身,
平視面前調(diào)皮的小孩,笑著問道:“是誰讓你們來的?”或許是他太過平靜,
小孩子也漸漸停止鬧騰,站在寧明遠面前,面面相覷?!肮裕彼麖目诖锬贸鲆活w糖,
這是食堂發(fā)的,他一直沒舍得吃,“誰先告訴我,這顆糖就給誰?!薄笆?,是向前哥!
”一個胖墩墩的小矮個先說了出來。他嘗過糖的味道,知道這有多好吃?!罢婀?,糖給你了。
”寧明遠摸摸他的頭,沒在意周圍人的奚落,向工廠走去。“你確定要辭職?
”廠長看著寧明遠,皺著眉頭,“明遠啊,你是個人才,我希望你能好好考慮清楚。
”“我想清楚了,廠長?!彼粗蠌S長滄桑的眼睛,態(tài)度很堅決?!斑@些天陸續(xù)有人離崗,
實不相瞞,我覺得自己先走比坐等被買斷工齡強一些。”“買斷什么?”廠長沒聽過這個詞,
但也看出寧明遠的決絕?!澳愕哪芰υ趺礃?,我們都看在眼里,不要去管外界的聲音。
”寧明遠感激地笑笑。“至于你說想去南方……我知道你覺得那邊未來會有發(fā)展,
但我是不建議。我們這里的生活很穩(wěn)定,南方的一切都是未知的。不過,年輕人嘛,
想出去闖蕩可以理解,我批準了,再給你準備一封推薦信?!庇捎趯幟鬟h剛畢業(yè)沒多久,
工齡不長,因此廠長倒是答應得很快。陳玉珍的父親一臉嚴肅地推門而入,“什么推薦信?
”“哦是這樣,”廠長一臉和藹,準備把寧明遠的決定告訴他,
“明遠想……”“我、我想讓廠長給我的朋友介紹一個工作……”陳主任皺起眉頭,
滿臉不贊同??闯鏊邪l(fā)表長篇大論的架勢,廠長連忙制止他?!昂昧撕昧耍鬟h你先走吧,
陳主任來找我有正事?!睂幟鬟h點頭致謝,轉(zhuǎn)身就走,卻在門外意外看到陳玉珍。
她凝神看著他,顯然也聽到了他和廠長的對話?!巴扑]信?明遠,你想離開?”是啊,
離開這里,離開與你有關的一切?!拔摇薄罢湔浣?!辦理完了,以后我也能自己賺錢,
你想要什么,我都給你買!”李向前奔向陳玉珍,臉上帶著笑意。
但這份笑容在看清寧明遠的瞬間消失?!罢湔浣?,”他躲在陳玉珍的身后,
“你、你們?nèi)绻惺虑橐f,那我就先走了?!薄安挥茫标愑裾湎胍膊幌氲鼗卮?,
“我們沒什么好聊的,走吧,和你一起回去收拾?!钡阶詈?,
陳玉珍還是沒能知道寧明遠要離開的事實。04曾經(jīng)的二人無話不談,陳玉珍說,
“我想了解你的一切。”當時他剛畢業(yè),學校給他了好幾個選擇。陳玉珍知道后,
連夜趕到學校,出現(xiàn)在他宿舍樓下的晨露中?!拔蚁矚g你。”陳玉珍的臉有些紅,
“在我和父親第一次去你家的時候就喜歡?!彼哪_無意識碾著地上的落葉,
這無疑暴露了她也在緊張?!斑@次分別,我也不知道下次還能去哪找你。但是,
我還是想把自己的心意告訴你?!睂幟鬟h滿心歡喜,毅然決然選擇了陳玉珍所在的城市。
可是現(xiàn)在,二人卻漸行漸遠。沒有了溝通,多了誤解。她甚至只聽信李向前的只言片語,
卻不信他的辯解。夜晚,外面突然下起了雨。寧明遠從床上起身,跑去陽臺。
在關窗戶的瞬間,他看到了樓下陳玉珍與李向前抱在一起的身影。兩個人互相依偎,
躲在屋檐下?;蛟S,他們還很有禮貌地進行“親吻禮”。誰知道呢,
曖昧的昏暗光線隱藏了一切。寧明遠關上窗戶時,他的半邊袖口已經(jīng)濕了。沒過一會兒,
門口處傳來響動,房門從外面打開。二人已經(jīng)被雨淋透了,誰都沒有開燈。
他們在玄關處抱了一會兒,寧明遠退回了自己的房間。雨淅淅瀝瀝地打在窗戶上,
空氣透著陰冷。寧明遠裹著被子,打了個哆嗦。他現(xiàn)在很難形容自己的心情。
既想打斷二人親熱,甚至恨不得親手將二人打一頓,
又感到一陣深深的疲倦從內(nèi)心深處涌上來,他動都不想動。房門被打開,
陳玉珍臉頰紅彤彤地站在寧明遠的門前?!巴饷嫦掠炅?,向前的衣服都濕透了,
我過來拿一件你的衣服?!闭f完,直接從衣柜里拿出唯一一件套著防塵布的衣服。
寧明遠瞥了一眼,立刻從床上坐起來?!澳悴荒苣眠@身衣服!”陳玉珍臉色瞬間沉下去,
看上去很不高興。“明遠,別鬧了,不就是件衣服,這么小氣干什么!”她拿著衣服走出去,
根本不管寧明遠剛才的阻攔。又忘了,她又忘了。
那件衣服是陳玉珍送給寧明遠的第一套衣服,也是他準備和她去領結(jié)婚證時穿的衣服。
他小心翼翼的呵護這件衣服,就像呵護他們之間的感情。可是現(xiàn)在,
贈送衣服的人已經(jīng)不在意這份感情。這讓寧明遠這么多年的維護變成了一個笑話。
他急忙起身,走到客廳。屋外的雨似乎下得更大了,除了雨聲,其余的一切聲音都被掩蓋。
李向前已經(jīng)換上了衣服,雪白的襯衫將他映襯得更加秀氣,只是肩膀處略顯空蕩,
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罢婧仙?,”陳玉珍就像是沒有看到衣服上的褶皺,
夸得真情實感,“這件衣服就送給你好了?!薄瓣愑裾?,這是我的衣服!
”寧明遠的情緒幾近崩潰,“你憑什么不經(jīng)過我的同意就送給別人!”“寧明遠!
”“嘩啦——”雨水傾盆而下,砸向地面的一切,聲音變得更加響亮?!安痪褪且患路?,
你再買一件不行嗎?”陳玉珍的聲音隨著雨聲一起變大,“再說,你在廠里穿的都是制服,
缺一件衣服怎么了!”寧明遠嘴角扯出一個弧度,眼睛像被凍住的湖,睫毛都沒有顫動一下。
“你還認識這件衣服嗎?”他的聲音很輕,怕驚擾了誰的夢。“當然,
不就是我給你買的那件,你要是喜歡,我再給你買就是了。”原來她還記得,
寧明遠嘴里品嘗到苦澀的味道,只是不在乎罷了。“沒事了,”寧明遠耗盡全身的力氣,
才將這句話吐出來,“一件衣服而已,無所謂了。”他拼死保留的,
不過是陳玉珍隨意丟棄的,根本沒有任何意義。05“今晚我也住這,你先回去睡吧。
”陳玉珍對寧明遠的懂事十分滿意,不就是一件衣服,何苦這么執(zhí)著。“就兩個房間。
”“我知道啊,”陳玉珍理所當然地點點頭,“我和向前一起睡,你不用管我了。
”“你們兩個?”“沒錯,我們小時候經(jīng)常一起睡,有什么問題嗎?
”看著寧明遠低垂的眉眼,陳玉珍的有些心疼。她的語氣不自覺軟了下去,“當然,
如果你想,我也可以和你……”“珍珍姐!”李向前將自己蜷在沙發(fā)上,“我可以睡沙發(fā)的。
”將身上的毛毯裹緊,李向前打了個噴嚏?!拔?,我怕冷,床太大熱量散得快,
我睡在沙發(fā)上就好。”這下直接把陳玉珍的注意力拉了回來,讓她無暇再管寧明遠。
“說什么呢!如果你感冒了,我會心疼死?!崩滹L透過未關緊的玻璃縫吹了進來,
李向前哆嗦了一下?!熬瓦@么決定了,今晚我和你一起睡?!标愑裾湔f完離開,去收拾床鋪。
客廳里只剩下寧明遠與李向前。李向前瑟縮的動作完全消失,靠在沙發(fā)上斜睨著寧明遠。
“我在珍珍姐心里的地位可不是你能比的,總有一天,我會把珍珍姐搶回來?!笨上?,
寧明遠現(xiàn)在不想搭理他。寧明遠的無視讓李向前惱羞成怒,
他憤憤地低聲威脅:“你信不信今晚我就能把你趕出去?”沉默,又是一陣無言的沉默。
只有屋外的雨聲與陳玉珍收拾床鋪的聲音在這個狹小的屋子里回蕩。
李向前猛地從沙發(fā)上站起,朝著門口走去。聽到開門聲的陳玉珍從屋內(nèi)走出來,
看到李向前站在門外正要關門。她急忙沖了過去,沒讓他把門關上,順手將他拉回屋內(nèi)。
“你干什么!外面下雨有多冷不知道嗎!”李向前看了陳玉珍一眼,眼眶突然紅了。
“我知道我是個多余的人,我走!我走行了吧!珍珍姐,求求你,讓我走吧!
”陳玉珍皺著眉看著他,發(fā)現(xiàn)李向前在害怕。她瞬間明白了,一定是寧明遠又傷害了李向前。
暴雨像誰捅漏了天,瘋狂的拍打在玻璃上。終于,有一塊玻璃不堪重負,
伴隨一聲清脆的聲響,狂風爭先恐后從碎裂的縫隙中沖進屋子,
在一觸即發(fā)的氣氛中橫沖直撞?!皩幟鬟h!我真不該相信你能好好和向前相處,
你為什么要傷害他!”“我怎么傷害他了?”陳玉珍的神色激動,她用右手食指指著寧明遠,
手指因為氣憤抖個不停?!叭绻銢]傷害他,他怎么可能會這么怕你。
”李向前的聲音帶著哭腔,“珍珍姐,你不要生氣,明遠哥真的沒有傷害我……”“閉嘴!
”陳玉珍看向李向前的眼睛里滿是憐愛,“都這時候了,你還幫他說話!沒關系,
珍珍姐會護著你的,你不要怕他!”說完,陳玉珍繼而轉(zhuǎn)身怒視寧明遠?!澳憬o我滾出去!
”除了生氣,她的眼底也帶著明顯的失望。為何寧明遠變成如今這樣一副樣子?
曾經(jīng)的善解人意與勇敢擔當全都不見,只剩下對李向前莫名的敵意與排擠。
但看他沉默不作聲的模樣,她的心里卻下意識覺得難過。在最初氣急后,
她的情緒緩和了一些?!摆s緊跟向前道歉,如果他原諒你,我就不趕你走。
”寧明遠轉(zhuǎn)頭看向李向前,面無表情?!安?、不用道歉,我原諒……”“我不道歉。
”寧明遠直接打斷了李向前的話,“沒做過就是沒做過,我為什么要為莫須有的罪名道歉。
”陳玉珍被他火熱的目光炙烤,心里沒來由感到一陣慌亂?!澳?,那你就滾出去!
”她色厲內(nèi)荏地大喊。寧明遠看都沒看她一眼,穿上外套出了門。望著他決絕的背影,
陳玉珍往前追了兩步,想攔住他?!罢湔浣?,”李向前擋在她面前,顫抖著說,“我,
我好冷。”陳玉珍心想,寧明遠比較健康,不過是淋點雨,不會有問題的。
于是她和怕冷的李向前一起回到臥室,躺在床上。可是,一直到深夜,她都未能入眠。
寧明遠的背影印在她的腦海,令她輾轉(zhuǎn)反側(cè)。06雨水打在身上,隱隱有些疼。
寧明遠沉默地走著,直到走到招待所。“我想在這住一晚?!彼蝿娱T上的搖鈴,
和探出頭的管理員商量?!懊鬟h?這么晚不在家,你跑這里干什么?”管理員和他是老相識,
連忙把門打開。家?他原本幻想和陳玉珍有個家,可惜那個家要了他的命?,F(xiàn)在,
他也不奢求什么家了?!皼]什么,家里漏雨了?!彼唵谓忉屃艘痪?。這倒也不全是假話,
玻璃確實碎了一塊?!拔铱纯础惫芾韱T掃了一眼時鐘,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過了十點?!澳氵M來吧,
我給你登記?!彼诩垪l上寫——21:58入住。寧明遠知道他幫了自己,
感激道:“謝了,我……”話未說完便被打斷,管理員擺擺手,“別,真不用謝,
我只是相信你不會鬧事?!闭l知道第二天,警察就來了招待所。寧明遠被警察堵在床上時,
他還有些懵?!熬焱?,怎么了?”檢察人員一臉嚴肅,目光銳利打量著寧明遠,
順勢觀察了一下房間布局?!坝腥伺e報你有不正當男女關系,跟我們走一趟吧。”這很荒唐,
這個房間怎么會有女人?寧明遠試圖和警察說明這一點,下一刻,
一個衣衫不整的女人便被人從旁邊壓了過來。她在看到寧明遠后大喊大叫?!熬焱?!
就是他,就是他!我坦白,能不能對我從輕發(fā)落?!本旌懿荒蜔?,
“你自己說說被我們抓到幾次了,竟然還想從輕發(fā)落?!薄斑@位女同志,
我根本就沒有見過你!”寧明遠有些急了?!白蛲砩夏阍趺礇]這么正氣凌然?好啊,
現(xiàn)在倒是裝得人模狗樣!你昨晚上脫我衣服的時候……”“閉嘴!”警察有些頭痛,
呵止了她的胡言亂語。他轉(zhuǎn)頭看向?qū)幟鬟h,“你是自己走,還是被我們押走?!薄澳阆嘈盼遥?/p>
我真的沒有干?!薄巴??!本齑驍嗔怂霓q解,“有什么話去警察局說,相信警察,
我們會給你清白?!睕]辦法,寧明遠只好起身跟著警察離開。此時招待所外圍滿了人,
所有人都在看熱鬧?!斑@不是那個窩囊廢嗎?怎么是他犯了事?!薄皳?jù)說是亂搞?!薄皝y搞?
!他不是和陳主任的女兒在一起了嗎?就這樣還亂搞?”“害,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唄。
”陳玉珍站在外圍,聽到大家的議論,拳頭越攥越緊。她不相信,
寧明遠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明明之前親自己一下都會臉紅的人,怎么可能會去亂搞?
一定是誤會,沒錯!她剛想找警察說清楚,就被李向前拉住了衣角。
“珍珍姐……你看明遠哥的脖子上是什么呀?”他一臉茫然,“是被蚊子咬了嗎?
”那一個個緋紅的痕跡,一看就是重復捻搓弄出來了。陳玉珍氣急,穿過人群,
一巴掌扇在寧明遠的臉上,將他的頭扇到一邊。瞬間,
一個紅彤彤的巴掌印出現(xiàn)在寧明遠的臉上。“寧明遠,我真是看錯你了!”說完,
她轉(zhuǎn)身就走。寧明遠的嘴角滲出血絲,他抬頭看向陳玉珍離開的方向。朝陽灑在陳玉珍身上,
金光模糊了她的身形,寧明遠不由得瞇起眼睛。李向前站在建筑的陰影下,
對寧明遠露出一個惡意的笑。“喜歡這個禮物嗎?我送的?!币凰查g,
寧明遠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惡意,也看懂了他嘴里的話。原來這一切,是李向前做的!
07這一巴掌,似乎直接做實了寧明遠的罪行。在圍觀的人心里,
寧明遠已經(jīng)是板上釘釘?shù)貋y搞了。只有一個人例外,就是寧明遠的姐姐。
寧曉紅眼眶紅紅地看著自己的弟弟,她絕對不相信寧明遠會做這種事。昨晚下雨的痕跡還在,
地面上濕漉漉的,朝陽的光熱還不足以將這一切抹除。一定會有辦法證明寧明遠的清白,
寧曉紅看著弟弟,下定決心。直到寧明遠坐到警察局的審訊椅上,
耳鳴的癥狀才稍稍緩解了一些。那一巴掌可不輕,陳玉珍幾乎用了全部的力量。
警察將二人隔離開審訊,防止串供,也防止攀咬。刺目的燈光晃得人睜不開眼。
寧明遠瞇起眼睛,試圖看向警察的眼睛?!澳銥槭裁床换丶倚菹?,而是去招待所?
”“家里漏雨了?!睂幟鬟h還是這套說辭?!拔覀?nèi)フ{(diào)查過,是客廳的玻璃碎了,
臥室的并沒有,這并不耽誤你在家里休息?!睂幟鬟h笑了,“那你們應該見過我家的兩個人。
”他笑得越來越大聲,聲音變得凄厲?!澳悄銘撁靼诪槭裁次也辉诩依镄菹?。
”警察皺起眉頭,“就算合理,也不能說明你沒有心血來潮去亂搞?!睂幟鬟h有些疲憊,
他厭煩了無休無止的盤問,最后保持沉默。警察在他被關的第三天,打開臨時拘留的門。
“我們已經(jīng)調(diào)查清楚了,你可以走了?!睂幟鬟h有些驚訝,沒想到這件事調(diào)查的這么快。
這段時間,下崗人員逐漸增多,社會動蕩。警力基本都被這些刑事案件占據(jù),
處理寧明遠這種糾紛,按理來說慢一些也正常,結(jié)果現(xiàn)在不到三天就解決了。
“你姐姐找到了關鍵證據(jù),她證明了那個女人在撒謊。我們會繼續(xù)順著這個女人查下去,
找到試圖污蔑你的真兇?!睂幟鬟h一聽是姐姐,瞬間站起身。警察拍拍他的肩膀,
“你是無辜的,走吧?!睂幟鬟h幾乎飛奔出警局?!斑@是火車票,不到三天,你就要走了。
”寧曉紅站在門外等他,沒有說自己怎么找到的證據(jù),而是一件件叮囑寧明遠。
“這是我的一些積蓄,我留了一些用來生活,剩下的都給你。
”“姐……”原本寧明遠想離開,逃避陳玉珍的心理占了很大部分?,F(xiàn)在,為了家人,
他更要有一番作為才行。寧曉紅還要工作,沒有陪著寧明遠回去。一路上,
大家都在對他指指點點?!八皇潜蛔サ骄至?,怎么這么快放出來了?”“誰知道,
他的生活作風絕對有問題,不然怎么會被抓走?!薄耙彩?。哎哎哎,小點聲,他看過來了。
”這些議論沒有在寧明遠心里引起丁點波瀾。不過是些莫須有的指控,
他根本沒有必要在意這些人的目光。都要離開了,和這些人爭論只是浪費精力。
李向前完全沒想到寧明遠能這么快回來,他毫不客氣,
完全把工廠分配給寧明遠的房子當成了自己的家?!澳阍趺椿貋砹??”“這話應該我說吧?
雨早就停了,你怎么還在這里?”李向前還想說些什么,但寧明遠擺手制止了他。
“我來收拾東西,你愿意住就住吧?!毕募镜呐L吹開了未關緊的門,吹動門內(nèi)凝固的氛圍。
“你這么好心?”李向前明顯不信。但寧明遠沒有回答,他動作麻利地收拾自己的東西。
一個有些破舊的本子靜靜地躺在枕頭底下。寧明遠拿起翻開,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跡,
他才想起,這是他的日記。從二人在一起,每一點每一滴,他在認真構(gòu)想和陳玉珍的家。
08他將日記本隨意放在床頭柜上,并不打算帶走。說好了徹底忘掉與陳玉珍有關的一切,
這本日記自然也在其中。重新讀一遍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沒死之前,對陳玉珍的感情有那么深。
里面的一點一滴都是陳玉珍,除了工作時間,他不是和陳玉珍在一起,
就是在腦海中描繪她的身影。一個背包,一個針織袋。里面裝下了寧明遠想帶走的一切。
沒成想,陳玉珍突然回來了?!澳阆氚严蚯摆s走嗎?
”她以為寧明遠手里拿的是李向前的東西?!胺畔?!”寧明遠看著陳玉珍那張面目姣好的臉,
心里沒有任何波瀾?!斑@是我的東西,我走?!薄澳阕??”陳玉珍動作猛地一頓,
“你想去哪?我可以原諒你和別人亂搞,只要你保證不會再犯?!彼行┗艁y,
因為她看到了寧明遠眼底的決絕。寧明遠徹底心死,“陳玉珍,我沒有亂搞。也是,
你現(xiàn)在不信我說的所有話?!碧柮骰位蔚爻霈F(xiàn),熱的人心煩意亂。蟬鳴聲偶爾響起,
地上的所有生物都被太陽的熱量蒸烤的有氣無力。陳玉珍伸手拉著寧明遠。在爭執(zhí)間,
寧明遠口袋里的火車票掉了出來。他背著行囊,動作慢了一步,車票被陳玉珍撿到。
“你要南下?”她死死的攥著火車票,上面出現(xiàn)褶皺?!拔也辉试S!
”寧明遠有些心疼這張火車票?!斑€記得我找廠長要推薦信嗎?我有個朋友,想工作。
廠長說他不符合條件,所以他打算去南方試試。
”他將之前和陳玉珍在廠長門前遇見的場景合理化,減輕她的懷疑?!拔蚁肱闼麕滋臁?/p>
”“那車票怎么會在你這里?”寧明遠理所當然地回答:“我姐姐在火車站工作啊,
找我不是很合理?!背藐愑裾浒l(fā)愣,寧明遠將票拿回來,隨后頭也不回的離開。
他說的有些道理,可陳玉珍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透過窗戶看著寧明遠越走越遠的背影,
失去珍寶的恐懼重新占據(jù)她的心。但她還要陪李向前一起吃飯,
只能將覺察出的違和勉強壓下。寧明遠去廠里拿了證明,正式拜別廠長。
火車的轟鳴由遠及近,想起父母粗糙的手掌,想起和母親告別時她閃閃的淚光,
寧明遠心里五味雜陳。但他還是毅然踏上火車。這條綠色的長龍,匍匐在這廣闊的大地,
運送著一個個年輕的夢想。透過車窗,他看到了陳玉珍的身影。只見她焦急地尋找著什么,
不顧工作人員的阻攔,直奔月臺?!懊鬟h——寧明遠!”聽到聲音,
他刻意隱藏了自己的身影?!皩幟鬟h!你為什么要離開!我們說好要結(jié)婚的!
”直到陳玉珍被帶出火車站,寧明遠都未曾出現(xiàn)。他就和其他旅客一樣,冷眼旁觀。
曾經(jīng)他期待過,希望陳玉珍能堅定的相信自己,選擇自己。可是李向前的出現(xiàn)卻說明,
陳玉珍的偏向從未給過寧明遠。這段插曲很快過去,火車照常發(fā)車。沿著既定的軌道,
火車不疾不徐地向前走。熟悉的土地被拋在腦后,寧明遠在喧囂熱鬧的火車內(nèi)睡得香甜。
上輩子,他的肉身被火車碾碎,靈魂附著在車上早已見識了大好河山。這輩子,
火車載著他的身軀,將他送往祖國的南端。車外的風聲中,似乎還飄蕩著陳玉珍的吶喊。
寧明遠將一切拋之腦后,夢想著一個明媚燦爛的春天。09等他醒來,
發(fā)現(xiàn)自己靠在一個比他稍矮一些的女生的肩膀上?!氨浮!睂幟鬟h坐起身,
揉了揉發(fā)酸的脖子。“沒、沒關系?!睂γ孀藗€大哥,豪爽的個性讓他和誰都能聊上兩句。
過道擠滿蛇皮袋,活雞從網(wǎng)兜里探出頭,雞屎混著煙味發(fā)酵。
穿藍布棉襖的老漢蹲在洗手池旁啃梨,汁水順著皴裂的手背滴到“嚴禁隨地吐痰”的鐵牌上。
列車員推著盒飯車吼“讓一讓!”,鋁皮飯盒在推搡中哐當翻倒,
紅燒牛肉味的油漬浸透打工妹的化纖圍巾。硬座底下蜷著逃票的盲流,
頭頂是打撲克的東北爺們,甩牌聲伴著《纖夫的愛》磁帶走調(diào)的哼唱。
穿皮夾克的小販在車廂連接處倒賣絲襪,突然大喊“查票了!”。人群瞬間如沙丁魚般扭動,
一只踩掉的棉鞋卡進了座椅彈簧。車窗結(jié)滿冰花,折射出斑駁的光影。在檢票員離開后,
大哥又開始拉著寧明遠聊天?!澳闶谴髮W生啊,怎么也往南走?
”大哥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腦門,“咱們這里工廠那么多,你的工作應該很穩(wěn)定。不像我,
大老粗一個,只能賣力氣,隨時隨地就能被人替換,只能去剛開始發(fā)展的地方找找門路。
”“穩(wěn)定都是相對的,我只是想多出去闖一闖?!薄澳悄隳??
”坐在寧明遠身邊的女生瞪大眼睛,無措地看向大哥?!袄厦?,沒關系、不想說也沒啥,
無非也是找個出路?!迸嘈α艘幌拢耙矝]什么不好說出口的,父親因為意外去世了,
他是我最后一個親人。我不想繼續(xù)留在這里,曾經(jīng)的一花一木都是回憶??扇藳]了,
美好的記憶就像裹上砒霜的蜜糖,太痛苦了。”“真的不好意思,讓你想起傷心的事了。
”大哥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一時手足無措?!皼]關系,”女生反而笑著安慰他,
“一切都會過去的,不是嗎?”這話說到寧明遠心里了,他問女生叫什么名字?!俺t玉,
你呢?”“寧明遠?!边@是兩個逃離痛苦、奔向希望的人的初識?!澳阋ツ??
”楚紅玉的話變得多了一些。寧明遠沒有隱瞞自己的目的地,也沒有隱瞞的必要,“羊城。
”“真巧,我要去港城。”“港城?”“是的,我想當大明星,我想獲得很多很多人的喜愛。
我想證明,我不是只會給人帶來災難的災星……”看著她那張唇紅齒白、明艷大氣的臉,
寧明遠笑著祝福。“你一定會成功的。
”“哐當——哐當——”火車不知疲倦地奔赴在廣闊的大地上,從北向南,
載著目的地各異的人們。鐵軌的震顫聲突然變得劇烈,楚紅玉手中的搪瓷缸里,
未喝完的涼白開濺出星星點點。她慌忙用袖口去擦,卻不小心碰倒了座位旁的蛇皮袋,
褪色的布料里滾出幾個干癟的蘋果?!拔?guī)湍?!”寧明遠幾乎和對面的大哥同時彎腰。
大哥憨笑著把蘋果遞回來,露出缺了半顆的門牙:“這果子看著不咋樣,甜得很!
”說著便從自己鼓鼓囊囊的編織袋里掏出把花生,“嘗嘗我媳婦炒的,下酒一絕!
”花生的焦香混著車廂里的各種氣味,竟意外讓人放松。楚紅玉剝開花生殼,
忽然輕聲說:“小時候,我爸總說等我考上大學,就帶我去港城看真正的電影明星。
”她的指尖摩挲著花生紅衣,“現(xiàn)在我有倒是能去看了,可身邊卻沒有他的陪伴?!边@時,
賣唱的老漢抱著破舊的吉他擠了過來。他渾濁的眼睛掃過三人,沙啞著嗓子唱道:“浪奔,
浪流 ——”大哥立刻跟著哼唱,跑調(diào)的歌聲惹得鄰座幾個打工妹捂嘴直笑。楚紅玉站起身,
從老漢手里接過吉他,輕輕撥動琴弦。當《甜蜜蜜》的旋律響起時,整個車廂都安靜下來。
她的聲音帶著北方姑娘特有的清亮,又裹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在哪里,
見過你……”不知誰帶頭鼓掌,車廂里響起稀稀拉拉的喝彩。楚紅玉把吉他還給老漢,
老漢從褪色的中山裝口袋里摸出張皺巴巴的票根,塞到她手里:“港城歌舞團下個月的演出,
我兒子在后臺打雜,興許能幫上忙?!贝巴獾难┎恢螘r停了,月光透過冰花,
在楚紅玉的掌心投下細碎的銀斑。她攥緊那張票根,
轉(zhuǎn)頭看向?qū)幟鬟h:“等我在港城站穩(wěn)腳跟,你到了羊城,咱們寫信聯(lián)系?”“一言為定。
”寧明遠笑著點頭,火車恰好駛?cè)胨淼溃诎抵校瑑扇讼辔盏氖謧鬟f著溫熱的希望。
10初來乍到,寧明遠一時適應不了這里的生活。在家鄉(xiāng),大家的生活是穩(wěn)定的,平和的。
祖祖輩輩住在一起,對彼此都很熟悉。然而在鋼筋水泥組成的叢林里,外來打工的人很多,
大家只專注自己的工作,少了無意義的寒暄。明明是熱鬧的,入目都是人。
但大家又是孤單的,除了打一聲招呼,所有的問候都被省略。他在城郊租了一間狹小的閣樓,
潮濕的墻壁上布滿青苔,老鼠在木板間穿梭。寧明遠是幸運的,
廠長的介紹信以及他的學歷讓他得到了很多機會。他挑挑揀揀,最后選擇在一家服裝廠工作。
畢竟他曾經(jīng)負責檢修鋼鐵廠的機械,如今應對服裝廠的機器,更是得心應手。
廠老板和國外的品牌合作,他負責生產(chǎn)服裝,貼上外國衣服的包裝。原本幾十塊的衣服,
因為貼上品牌標識賣到了幾百塊甚至上千塊。因為一個品牌,利潤直接翻了幾十倍。
“廠長同志……”寧明遠愣了一下,立刻改口,“老板!這是這個月的機器磨損清單,
請你過目?!薄白龅貌诲e?!睆S長點點頭。寧明遠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怎么,還有什么問題嗎?”“是這樣,我有個改變機器結(jié)構(gòu)的方案。
”他從包里疊放得整整齊齊的圖紙,上面粗略地寫著他的觀察記錄與改良方案。“保守估計,
如果按照我的方法進行改良,不僅可以提高生產(chǎn)效率,還能降低能耗,
一年節(jié)省幾十萬的成本不是問題。”因為臉上肥胖的褶皺,老板的眼睛被擠成一條縫。
在聽到寧明遠的話后,他的眼底閃過精光。“我知道了,把圖紙放在桌上,
我找技術部門的人評估下先?!比旌?,寧明遠再去辦公室時,老板正翹著二郎腿看報紙,
桌上擺著幾張重新謄抄過的圖紙,幾個穿著白大褂的工程師圍在旁邊點頭稱贊?!靶?,
你看,這是咱們研發(fā)部熬夜做出來的新方案,”老板晃了晃圖紙,
“雖然和你的思路有些重合,但畢竟是團隊成果。”寧明遠盯著圖紙上自己獨有的計算符號,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老板這方案明明是我……”?“年輕人不要計較一時得失,
”老板揮揮手,從抽屜里掏出個牛皮信封,“這是這個月的獎金,拿著。記住,
在我這兒好好干,有的是機會?!毙欧廨p飄飄的,頂多裝著幾百塊錢。將信封推到他面前,
老板又給他倒了一杯茶?!拔磥砟氵€會有無數(shù)的發(fā)展機會,飲茶先啦。”當晚,
他就給楚紅玉寫了一封信,將這件事原原本本寫了下來。他在信中感慨,
“我原本以為憑著自己的能力,一定會得到應有的回報??墒乾F(xiàn)實告訴我,不是這樣的,
我的努力、我的才能,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睂⑿磐度胄畔?,他踏著破碎的星光回家。
昏暗的閣樓里,老鼠在墻縫里吱吱作響,窗外的霓虹透過斑駁的玻璃,
在他的臉上投下細碎的光。他翻身而起,決定不能繼續(xù)這么生活下去。打開桌子上的臺燈,
他一筆一劃將自己現(xiàn)在所有的一切列出來。列完后,
又在新的紙上羅列自己上輩子隨著火車走南闖北時看到的各種見聞。他明明掌握著先機,
更不應該浪費才是。11陳玉珍是從廠長那里得知寧明遠要離開的消息。所以他真的騙了她,
說什么票是朋友的。這個所謂的朋友,明明是他自己。
她按照記憶中從火車票上看到的時間跑去火車站找他,可惜無論她如何大聲叫人,
寧明遠都未曾出現(xiàn)在她面前。太陽將月臺曬得暖洋洋的,可陳玉珍卻不停顫抖。
她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確定,自己真的失去了寧明遠。渾渾噩噩地回到寧明遠住過的房子,
陳玉珍細細觀察之后才發(fā)現(xiàn),這里竟然已經(jīng)發(fā)生了那么多改變。明明改變就在眼前,
她之前卻從未注意過。屬于寧明遠的痕跡已經(jīng)徹底消失,整間屋子有一種熟悉的陌生感。
李向前陪著陳玉珍,二人喝的爛醉。等第二天醒來,陳玉珍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不對勁。
“對不起珍珍姐,我是真的喜歡你?!崩钕蚯翱粗愑裾?,“你昨晚抱著我,
一直在喊明遠哥的名字。我知道你放不下他,我甘愿當他的替身。你怎么打我罵我,我都認,
我只是……太喜歡你了?!笨吹嚼钕蚯暗难蹨I,陳玉珍突然想起寧明遠對李向前的種種欺辱。
是了,她不該再喜歡這么一個狼心狗肺的人。于是她強忍下思念,撲進李向前的懷里。
“我們結(jié)婚吧?!崩钕蚯跋胍木褪沁@個,他緊緊抱住陳玉珍?!罢湔浣?,你知道嗎?
我在很小的時候就發(fā)誓要娶你,只是爸爸因為工作調(diào)動離開了這里。如今我長大了,
有能力回來找你,我真的很高興?!边@是一部分原因,而另一個原因,
李向前無論如何都不會說的。他的父親別的能力沒學到多少,倒是學會了賭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