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捐腎之殤我捐腎救竹馬的白月光那天,他遞給我一疊保險單?!昂瀭€補(bǔ)充協(xié)議吧,
手術(shù)風(fēng)險這么大,意外身故受益人改成我。”三個月后太平間,
我看著體內(nèi)僅存的半個腎笑出聲。當(dāng)初他騙我簽的遺囑在我病床下躺了整整一年。
警察破門時我把器官交易證據(jù)拍在媒體面前:“手術(shù)很遺憾,你的白月光需要再換個腎,
不過——”“這份摘除錄像會先讓她在監(jiān)獄里躺二十年。
”冰冷的金屬觸感沿著脊椎一路爬升,硬得硌人,把我從無邊無際的沉暗里凍醒。
意識像塊浸透了冰水的海綿,沉重、濕冷,每一個細(xì)微的念頭都帶著被凍僵的滯澀。
一股濃郁的、屬于死亡的無機(jī)氣味強(qiáng)行鉆入鼻腔——是消毒水和福爾馬林混合在一起,
那種永遠(yuǎn)揮之不去的、屬于醫(yī)院太平間的特殊氣味,濃烈得幾乎凝成實質(zhì)。我還活著?
這個念頭闖入腦海的瞬間,肋骨下方那片剛剛經(jīng)歷過切割掏挖的區(qū)域,
驟然爆發(fā)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像一把生銹的鈍刀在里面反復(fù)攪動,
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那片血肉模糊的創(chuàng)口,痛得我眼前瞬間涌上粘稠的黑暗。
我猛地倒抽一口冷氣,冰冷干燥的空氣刮過喉嚨,帶起一陣撕裂般的痛癢。喉頭一甜,
下意識地吞咽卻嘗到濃重的血腥味。我用力咬緊牙關(guān),
身體因為這突發(fā)的劇痛而反射性地想蜷縮起來,然而僅僅是肩胛骨微微用力,
腰腹核心處那恐怖的傷口就傳來排山倒海般的抗議,
洶涌的痛楚直接將我釘回了這窄小的、冰冷的金屬停尸床上,動彈不得。我死死地閉著眼,
牙關(guān)緊咬到下頜骨都在咯吱作響,渾身的肌肉因為對抗那難以想象的劇痛而繃緊僵硬。
等待這一陣撕心裂肺的浪潮稍稍平復(fù),我才顫巍巍地睜開眼。視線被淚水模糊,
過了幾秒才艱難地聚焦。慘白刺眼的光線從天頂傾瀉而下,
打亮了冰冷狹小的空間——果然是太平間的臨時停尸格。
我躺在其中一格敞開的抽屜式停尸床上,身側(cè)是排列整齊的其他金屬格門,冷漠、安靜,
如同一排排沉默的棺材??諝馑兰诺昧钊酥舷?。
我緩慢地、極其困難地移動著因失血和麻醉而沉重?zé)o比的手臂。每一次微小的抬升,
從腹部深處傳來的撕裂感都無比清晰。冰冷的手指抖得厲害,
最終抖抖索索地落在了身體右側(cè),那本該承載著腎臟的位置。
隔著無菌手術(shù)中單和薄薄的病號服,我的手按了上去。手掌下的觸感是空洞的。
皮膚和肌肉下方,那片曾經(jīng)被鮮活內(nèi)臟填充的區(qū)域,此刻……塌陷了下去。
巨大的敷料包裹著切口,但那份空蕩,
那份身體被強(qiáng)行切除掉一塊核心部件的、冰冷的缺失感,順著指尖一路涼透了我的心臟。
一個鮮活的生命器官,沒了。“呵……” 一聲短促而怪異的音節(jié)從我干裂的唇邊泄出,
破碎得不成調(diào)。起初是氣流摩擦喉嚨的嘶嘶聲,隨即,帶著血腥味的空氣涌動著,
慢慢凝成了喑啞的、顫抖的笑。這笑聲在絕對寂靜的太平間里格外瘆人,
像某種受傷野獸的嗚咽,我自己聽著都心驚。我活下來了。按計劃,
我應(yīng)該“死”在手術(shù)臺上。2 太平間覺醒蘇瑤,
我那“情深義重”的竹馬沈越捧在心尖上的白月光,一個看似被病魔纏身多年的漂亮女人,
她需要一顆健康的腎。而我,唐凝,一個陰差陽錯成了蘇瑤替身、又可笑地愛上沈越的蠢貨,
和蘇瑤用精湛演技配合編織的所謂“唯一匹配”、“救命恩人”、“替身轉(zhuǎn)正”的謊言蒙蔽,
心甘情愿地躺上了這張手術(shù)臺。三個月前,同樣是在這家私立貴族醫(yī)院的高級病房。
窗外春光明媚,高級病房里甚至有嬌艷欲滴的蝴蝶蘭在盛開。我穿著柔軟的淺藍(lán)色病號服,
靠坐在寬敞舒適的病床上,心里雖然緊張于即將到來的手術(shù),
卻鼓脹著一種自我犧牲的悲壯和微妙的甜蜜。沈越坐在床邊削蘋果,修長的手指很穩(wěn),
果皮連成完美的一條垂下來。午后的陽光透過百葉窗,
在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上投下溫柔的陰影。他穿著一絲不茍的昂貴西裝,
是剛從哪個重要會議上抽身過來的樣子。蘇瑤則穿著香檳色的羊絨開衫,
弱不禁風(fēng)地靠在窗邊的單人沙發(fā)里,臉色蒼白透明,看著我時,
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總是盛滿感激與依賴,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優(yōu)越感。他抬起頭,
將削好的蘋果遞給我,深邃的眼眸像盛滿了全世界的溫柔。“阿凝,放松點,
”他的聲音是低沉的大提琴,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手術(shù)很成熟,不會有事的。
你就是瑤瑤唯一的希望了?!彼匀坏厣焓?,將我落在頰邊的一縷碎發(fā)溫柔地別到耳后。
那微涼指尖的觸碰,激起我皮膚上一陣細(xì)小顫栗。我那時像個傻瓜,
只為他這偶爾流露的溫情而心跳加速,
滿腦子都充盈著“他終于開始真正看見我”這種肥皂泡般的幻覺?!笆前。?,
”蘇瑤適時開口,聲音柔得像飄飛的柳絮,帶著恰到好處的、讓人心軟的虛弱,“我這條命,
全靠你了。我都不知道該怎么報答你才好……”她說著,眼圈就恰到好處地泛起了可愛的紅。
多么感人的畫面。捐腎者和受益人,情深義重。
我當(dāng)時看著蘇瑤那張和我足有六七分相似、卻因為精心呵護(hù)更顯柔美脆弱的臉,
看著她眼中那份仿佛天生的、需要被保護(hù)的柔弱時,也曾閃過一丁點模糊的念頭,
但立刻就被“這是我唯一能徹底取代她在沈越心中位置的機(jī)會”、“只要捐了腎,
他就會永遠(yuǎn)感激我、徹底屬于我”這種可笑的執(zhí)念所淹沒了。我需要這份認(rèn)可,
像沙漠里渴水的旅人需要綠洲,盡管那綠洲是劇毒的海市蜃樓。沈越站起身,
走到靠窗的置物柜旁,從他那精致的定制公文包里拿出了一疊文件。紙張很厚實,
邊緣帶著特殊的金屬光澤線。他走回床邊坐下,動作優(yōu)雅從容?!斑€有這個,需要你簽一下。
”他語氣如常,帶著幾分讓人無法拒絕的理所當(dāng)然。
他把文件最上面的兩份展開平鋪在我面前的病床小桌板上,
指著那些密密麻麻的打印條款下方的簽名處,“手術(shù)同意書和幾份風(fēng)險告知的補(bǔ)充協(xié)議,
流程需要的。還有這些附加的……嗯,算是手術(shù)意外保險相關(guān)的。”陽光打在光滑的紙面上,
微微反光。文件標(biāo)題字很小,英文夾雜著復(fù)雜的專業(yè)術(shù)語,看得我眼花。
那些行距緊密的條款像無數(shù)細(xì)小的、扭曲的符號,
在我因緊張和某種隱秘期待而混亂的腦子里攪成一片漿糊。我根本沒力氣細(xì)看。那時的沈越,
他的姿態(tài)、他身上的氣息、他微微低頭時頸后完美的線條,對我而言就是最強(qiáng)大的麻醉劑。
他體貼地把筆遞到我手里。那是一支沉甸甸的萬寶龍簽名筆,
冰涼的金屬質(zhì)感貼著我汗?jié)竦恼菩??!澳阒赖?,手術(shù)……畢竟是手術(shù)?!彼⑽@了口氣,
那嘆息里充滿了為我擔(dān)憂的重量,足以壓垮我所有殘留的理智,“總有些不可控的因素。
醫(yī)院要求必須有近親屬簽字或者明確受益人?!彼D了頓,
那雙深邃迷人的眼睛專注地看著我,帶著一種近乎蠱惑的力量,
“我是你緊急聯(lián)系人里關(guān)系最近的,所以這部分,受益人填我比較好處理后續(xù),
免得真有什么……你家里人趕來麻煩。”蘇瑤也適時地從沙發(fā)里探起身,
聲音像風(fēng)鈴般輕柔悅耳:“是啊,凝凝姐,讓越哥哥來處理最好了。
你家里……”她恰到好處地停住,留下引人遐想的空白。她知道我是孤兒,
從小在福利院長大,無牽無掛。這“優(yōu)點”此刻成了他們算計中最便利的一環(huán)。
“你看這些條款,”沈越的手指修長,指甲修剪得干凈圓潤,劃過紙面,停留在最下方幾行,
“這里是受益人的名字,受益人填我?!彼钢瞻滋?。陽光照在他價值不菲的手表鏡面上,
折射出刺眼的光點,有那么一瞬間晃了我的眼睛。我那時在想什么?
腦子里只剩下一團(tuán)混亂的感激和愛慕編織的暖流。沈越在為我考慮!他在承擔(dān)照顧我的責(zé)任!
他把我們看作是緊密相連的命運共同體!這想法像蜜糖一樣糊住了我的腦子,
遮蔽了所有邏輯和疑點的聲音。我心甘情愿地認(rèn)為,這是他將我納入他人生重要位置的證明。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在那兩人無懈可擊的“關(guān)切”目光籠罩下,
那支昂貴的鋼筆在我手中滑動。筆尖觸碰到紙上帶有特殊防偽油墨涂層的簽名處時,
似乎感到一種極其細(xì)微的凝滯阻力,但心亂如麻的我完全忽略了這點微不足道的觸感差異。
我甚至沒有抬頭多看一眼文件上方那些在陽光下幾乎難以辨認(rèn)的小字標(biāo)題。流暢地,
帶著一種近乎獻(xiàn)祭般的沖動,我在沈越指尖指示的幾處空白上簽下了我的名字——唐凝。
黑色的墨水暈染開,滲透紙張,清晰、決絕。那份文件的“標(biāo)題”,
在那密密麻麻的印刷體下方,極不起眼卻至關(guān)重要的位置,
赫然印著“遺囑補(bǔ)充條款(不可撤銷)”。那陣深入骨髓的寒意并非來自太平間的低溫,
它由內(nèi)而生,從心臟泵出的每一滴血液都攜帶了徹骨的冰寒,一路凍結(jié)到指尖。我,唐凝,
活了二十五年,自詡在福利院的明爭暗斗和職場的刀光劍影里掙扎爬出,
以為自己足夠清醒冷靜。到頭來,卻被這場精心設(shè)計的以愛為名的騙局,掏空得干干凈凈。
不止是那顆鮮活的腎臟,還有我所有的尊嚴(yán)和愚蠢的期待。身體在劇痛中抽搐了一下,
像瀕死的魚在砧板上彈跳。我咬住下唇,血腥味彌漫,
逼迫自己從這滅頂?shù)那榫w沼澤里短暫抽離。現(xiàn)在不是被背叛感吞噬的時候。
我“死”在了手術(shù)臺上,又被扔進(jìn)了太平間。這說明,
他們的計劃進(jìn)行到了最后一步——抹殺我這個知情人和潛在的威脅。但他們失誤了。
那個執(zhí)行摘除手術(shù)的醫(yī)生,大概是出于某種微乎其微的惻隱之心,或者是……更大的貪婪?
沒有完全按照預(yù)定的“摘除失敗導(dǎo)致捐獻(xiàn)者死亡”的腳本走。我的身體比預(yù)想的更頑強(qiáng),
硬生生從手術(shù)臺扛到了太平間的冷柜里。這一點小小的偏離,是魔鬼劇本里唯一的漏洞,
是我從地獄爬回來的唯一繩索。求生的本能如同在極寒中重新點燃的火焰,
在冰冷和疼痛的廢墟里頑強(qiáng)地舔舐著。我挪動僵硬的脖頸,像生銹的機(jī)械一樣緩慢,
打量著這個狹小冰冷的停尸格。視線掠過光滑的金屬內(nèi)壁,
最終停留在角落處一個小小的矩形蓋板——那是通風(fēng)格柵。我竭力伸長手臂,
傷口被撕扯的劇痛幾乎讓我再度暈厥過去。手指終于夠到了格柵的邊緣,
冰冷的金屬觸感沿著指尖刺入神經(jīng)。我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顫抖著,一下,
兩下……堅硬的塑料格柵終于松動,再猛一用力,被我的手指硬生生掰開一道狹長的縫隙,
露出了后面黑暗狹窄的風(fēng)道。一股帶著霉塵味的冷風(fēng)瞬間涌入。幾乎就在同時,
外面死寂的走廊傳來了模糊但漸近的腳步聲,規(guī)律、沉穩(wěn),帶著一種職業(yè)性的冷酷,
正朝著這排冷柜走來!心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腎上腺素瘋狂分泌,暫時壓過了肉體的痛苦。
那腳步聲像是催命的鼓點,敲打在我緊繃的神經(jīng)上。是工作人員?
還是……來處理“意外”尾巴的人?沒有時間猶豫了!多停留一秒都是賭命!
我猛地吸了一口氣,肺部像被粗糙的砂紙摩擦過。劇痛如同電流擊穿全身,
但求生的意志壓倒了它。像一條失去水的魚,又像一只破敗的提線木偶,
我用一種極其怪異而扭曲的姿態(tài),手腳并用,將自己從停尸床的鐵板上支撐起來。
每一個微小的動作都牽扯著腰腹的巨大傷口,肌肉痙攣著,眼前黑霧陣陣翻滾。
冷汗像瀑布一樣從額頭后背涌出,瞬間浸透了薄薄的手術(shù)中單。挪動,
拼盡全力地向冰冷的金屬墻壁靠去。身體貼著壁,
蜷縮進(jìn)停尸格柜體與角落構(gòu)成的、那片相對陰暗的空間里。我把自己的身體當(dāng)成一件廢棄物,
努力塞進(jìn)那個縫隙。狹窄的格柵縫隙,是我現(xiàn)在唯一的出路。顧不上灰塵和冰冷,
我將頭勉強(qiáng)探了過去,臉幾乎貼在冰冷的金屬壁上,屏住了呼吸。腳步聲清晰起來,嗒,嗒,
嗒……不疾不徐,停在了這排冷柜前。我死死閉著眼,全身的肌肉繃緊到了極限,
幾乎能聽到自己血管里血液奔流的轟響。黑暗中,所有的感官都被迫放大到極致。
我聽到金屬滑軌啟動時輕微而刺耳的摩擦聲——某個鄰近柜體被緩緩抽出。
隨即是拖動沉重物體的悶響,聽不出是什么,也許是另一個“住戶”。
過了漫長如一個世紀(jì)的幾分鐘,腳步聲再次響起,伴隨著重物被拖動摩擦地面的聲音,
漸漸遠(yuǎn)離。直到那腳步聲徹底消失在走廊盡頭,被太平間永恒的寂靜吞沒,
我才敢緩緩?fù)鲁鲆豢跉猓涞目諝獯碳ぶ韲?,引起一陣難以遏制的低咳。
我立刻用手死死捂住嘴,身體因為這壓抑的咳嗽而劇烈震顫,傷口處的疼痛如潮水般反撲,
我眼前陣陣發(fā)黑。又過了許久,確定外面再無動靜,我才用盡最后一絲力氣,
把自己從那狹窄的金屬縫隙里掙扎出來,重新癱軟在冰冷的停尸床上,像被抽走了所有骨頭。
活下來了。暫時。下一步,該去哪里?3 陰謀與背叛公寓?不行。
那是我名義上曾與沈越同居的所謂“愛巢”。我的“死訊”應(yīng)該已經(jīng)傳了出去。那個地方,
對于死而復(fù)生的我而言,是危險的墳?zāi)梗?/p>
更是他們必然會重點監(jiān)控甚至銷毀我所有痕跡的地方。
一個地方猛然撞進(jìn)腦?!菞澰缫鸦膹U的、承載著我童年最初懵懂記憶的福利院舊址。
它隱藏在城市日漸擴(kuò)張的冰冷鋼鐵森林邊緣角落,像被時代遺忘的腐朽瘡疤。那里,
有我真正埋藏的秘密。成年后,雖然搬離,但我每年總會鬼使神差地偷偷回去一次,
打掃那間早已面目全非、只存在于記憶中位置的“曾經(jīng)的”小小儲物間。我在那里,
保留著一些屬于真正唐凝的、無法被沈越和蘇瑤輕易操控的印記。一個陳舊的鐵皮餅干盒,
里面放著我生母留下的一張模糊照片復(fù)印件,一些幼稚的涂鴉,幾張泛黃的舊糖紙,
以及——一枚小小的、可以拆卸鏡頭的針孔攝像頭。
那是我很早以前出于某種無法言說的不安而購買的“玩具”,早就被遺忘在角落里。
那個地方偏僻、無人問津,是他們監(jiān)控網(wǎng)中的絕對盲區(qū)。只有那里,
才是我目前唯一的、可以短暫喘息的藏身之處。打定主意,我靠著停尸床冰冷的鐵板,
積蓄著體力。每一次呼吸都像風(fēng)箱在拉動。我緩慢地坐起,再次忍著撕裂般的劇痛,
脫下身上那件沾染了血跡、污跡和塵土的手術(shù)中單。那上面巨大的紅十字標(biāo)記太顯眼了。
我把它翻過來,用血跡和污漬較少的內(nèi)層裹在腰上,勉強(qiáng)遮住那可怕的傷口,
再用撕下來的布條緊緊纏繞固定,勒緊的痛苦幾乎讓我暈厥。外面依舊死寂。
我挪到冷柜門口,側(cè)耳傾聽。一片沉靜的虛無。深吸一口氣,扶著冰涼的金屬框,
用盡全身力氣邁步踏出冷柜。腳步虛浮得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次落地,
牽扯著半邊身體那空蕩蕩的劇痛,幾乎讓我栽倒。冰冷的空氣無孔不入地鉆進(jìn)骨髓,
身體像被抽去了溫度,只剩一片死寂的冰涼。我扶著墻壁,拖著仿佛有千斤重的腿,
在冰冷空曠的太平間走廊里,像一個飄蕩的、隨時會碎裂的幽靈,一步一步,
朝著記憶中那個唯一通往地面的、狹窄的后門通道挪去。
深秋的寒風(fēng)如同無數(shù)把淬了冰的小刀,
狠狠地刮過我的臉頰、脖子、手臂每一個暴露在外的皮膚。我?guī)缀醺杏X不到冷,
或者更確切地說,那從腹部巨大傷口里蔓延出來的、深入骨髓的劇痛和失血帶來的眩暈,
早已蓋過了外界的一切寒冷和不適。它們交織在一起,組成一張無形的、沉重的網(wǎng),
束縛著我全身的神經(jīng)和肌肉。走出太平間那個狹窄陰冷的后門,
刺骨的寒意才真正帶著一種物理性的力量撞上來,讓我本就虛弱不堪的身體猛地晃了一下。
我死死咬著后槽牙,口腔里全是鐵銹般的血腥味,勉強(qiáng)站穩(wěn)。夜已經(jīng)深了。
天空是化不開的濃墨,只有稀疏的幾顆寒星在掙扎著閃爍。
這所高檔私立醫(yī)院的后巷僻靜得嚇人,遠(yuǎn)處城市主干道的燈火喧囂被高大的院墻隔絕,
變得模糊不清。巷子里堆著幾個高大的黑色垃圾箱,散發(fā)出腐敗食物的酸餿味。
我扶著冰冷的磚墻,貪婪地呼吸著冰涼的空氣,每一次吸氣肺部都帶著灼燒般的痛楚。
眩暈感像浪潮一樣一陣陣涌來。不行,不能在這里倒下。必須趁他們還沒反應(yīng)過來之前,
盡快消失在監(jiān)控之外。我辨認(rèn)了一下方向。福利院舊址在城市東北方向的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
從這里過去……正常步行也需要將近一個小時。對于此刻的我,這無異于一場殘酷的酷刑。
我蜷縮進(jìn)小巷最陰暗的角落,避開路燈微弱的光芒。
一輛沾滿塵土的共享單車被隨意地丟棄在墻邊。我費力地彎下腰。
彎腰的動作幾乎耗光了我剛剛積攢起來的一絲力氣,眼前金星亂冒。我摸索著車鎖,
入手是一把廉價的U型鎖,冰冷的金屬刺激著我滾燙的指尖。我沒鑰匙。
目光掃過旁邊角落堆放的建筑廢料——幾塊斷裂的、沾滿水泥的破磚頭。撿起磚頭。
手臂舉起。這個簡單的動作讓我的視野瞬間黑了一半,冷汗?jié)裢噶祟~發(fā)。我猛地吸了口氣,
用盡全身最后的力氣,將磚頭狠狠砸向那把U型鎖!“哐當(dāng)!
”一聲刺耳的金屬碰撞聲在寂靜的小巷里突兀地炸響!在黑夜中顯得格外驚悚!
我嚇得心臟差點停跳,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驚恐地死死盯住巷子兩頭。幾秒過去,
除了遠(yuǎn)處隱隱約約的車流聲,沒有任何動靜。巷子里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冷汗順著額角滑落。我咬著牙,湊近查看。那廉價的U型鎖已經(jīng)變形,
但鎖芯居然還在頑強(qiáng)地支撐著。再來!我再次舉起磚塊,手臂因為劇痛和脫力抖得不成樣子。
第二次砸下去!“哐!”鎖扣應(yīng)聲崩開!我一把扯掉鎖鏈,
也顧不上車座上厚厚的灰塵和冰涼,幾乎是癱坐上去。
臀部傳來的冰冷觸感和傷口被擠壓的劇痛讓我眼前一黑,差點直接栽倒。我用力撐著車把,
支撐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自行車很舊,鏈條大概也銹蝕了。我嘗試著踩動踏板。第一下,
腰腹的傷口被猛地牽扯!如同瞬間活剮!劇痛讓我悶哼出聲,一口氣憋在喉嚨里,
眼前天旋地轉(zhuǎn)。放棄?在這里等死?不!絕不!指甲深深掐進(jìn)手掌,刺痛感帶來一絲清醒。
我咬著唇,鮮血再次滲出。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狠勁,我再次用力踩下了踏板!
鏈條發(fā)出艱澀的嘎吱聲,帶動著輪子開始轉(zhuǎn)動。每一次蹬踏,
都是從腹部傷口直接抽取力量的酷刑。風(fēng)比剛才更猛了,
從各個方向灌進(jìn)我裹著手術(shù)單的身體,帶走著所剩無幾的體溫。
單薄的手術(shù)中單被風(fēng)狠狠掀開,我不得不空出一只手死死按住腰間纏繞的布條,
生怕它被風(fēng)吹散,將我那個可怕而虛弱的秘密暴露在月光之下。
自行車行進(jìn)在昏沉沉的夜色里。路燈的光是冷的,樹影是冰冷的,
連車輪下碾過的路面也冰冷堅硬。身體的感覺在痛苦、虛弱和刺骨的寒冷中反復(fù)撕扯。
額發(fā)被汗水和夜露完全打濕,粘在臉上。視線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不能停下……不能停下……一個街角,我身體無法控制地猛地一晃!重心瞬間偏移!
本就虛弱無力的身體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yīng)——“砰!
”車和人一起狠狠摔在了冰冷堅硬的人行道上!巨大的沖擊力狠狠砸在傷口上!那一瞬間,
我仿佛聽到了身體內(nèi)部什么再次撕裂開的聲音!鮮血瞬間溫?zé)岬赜砍觯?/p>
浸透了腰間那粗糙的自制繃帶!濃稠的黑暗帶著沉甸甸的惡意,猛地兜頭罩下,
要將我的意識徹底吞沒。冰冷的地面透過薄薄的布料親吻著我,仿佛在催促我沉沉睡去,
永遠(yuǎn)安眠。
福利院……舊址……舊照片……鐵盒……攝像頭……這些零碎的念頭像黑夜里的螢火蟲,
微弱地閃過,又被更強(qiáng)大的眩暈和劇痛撲滅。不能……不能死在這里……我掙扎著,
用幾乎折斷的手臂強(qiáng)撐身體,試圖翻個身減輕腹部的擠壓。
這個小小的動作卻引發(fā)了更加猛烈、更加直接的劇痛。眼前徹底黑了。
就在意識即將被無邊黑暗徹底吞噬的最后一瞬——一束刺目的白光,帶著引擎的轟鳴,
毫無征兆地撕裂了濃重的夜色!一輛車身涂著“城市快客”廣告燈的出租車,由遠(yuǎn)及近,
仿佛帶著光暈,猛地停在幾步之外!刺耳的剎車聲劃破寂靜。強(qiáng)烈的燈光直直打在我的身上,
刺得我本能地閉上眼。車門“嘩啦”一聲被粗暴地拉開?!捌H!不要命了?!
找死也別挑這時候??!”一個中年男人粗啞的大嗓門在凜冽的寒風(fēng)中炸開,
充滿了路怒的暴躁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嚇。刺目的白光,引擎粗重的喘息,
機(jī)那張因憤怒和驚嚇而近乎扭曲的、在燈光下被放大的臉——這些刺激像幾根冰冷堅硬的針,
狠狠刺入我即將沉沒的意識深淵。模糊的視野里,那張怒氣沖沖的臉?biāo)坪躅D住了,
他大概看清了我慘白的、沾滿冷汗泥土的臉,
還有我身上那裹得亂七八糟、邊緣已經(jīng)滲出大片深色痕跡的單薄“外套”。
“……你……”他的聲音卡了一下,那股子暴躁的怒氣瞬間收斂了大半,
驚疑不定地上下打量著我,“你…你怎么樣?摔著了?要不要…送你去醫(yī)院?
”“醫(yī)院”這兩個字像一道灼熱的烙鐵,燙在我?guī)缀跬L男呐K上!
去他們?yōu)槲翌A(yù)設(shè)好的墳?zāi)梗磕莻€有去無回的修羅場?“不!
” 這個詞不是從喉嚨里喊出來的,更像是靈魂深處驟然爆發(fā)的、帶著血腥味的嘶吼!
聲音破碎、尖銳,充滿了歇斯底里的絕望和抗拒,我自己聽著都感到陌生。
這一聲用盡全力、不顧一切的嘶喊,榨干了我最后一絲氣力,眼前的世界徹底扭曲旋轉(zhuǎn),
像被打翻的調(diào)色盤。但我死死睜大著眼睛,用盡殘余的力氣,
伸出一只被擦破皮、滿是泥土的手,指向車燈照耀下的前方,
嚨的廢棄小街深處:“前面……一直…進(jìn)小街……右轉(zhuǎn)…第三個…鐵門……”聲音越來越低,
模糊得像瀕死的蚊蚋。我用燃燒生命的意志支撐著,
重復(fù)著指向那棟早已被遺棄的建筑的方向。
“舊……福利院……”最后一個音節(jié)幾乎消失在齒縫里。一股腥甜的血涌上喉頭,
又被我狠狠咽了下去。身體再也支撐不住,像一個徹底壞掉的人偶,軟倒下去,
意識沉入冰冷的泥潭。只有那只手,還倔強(qiáng)地抬著,固執(zhí)地指著黑暗中那個破敗腐朽的方位。
失去意識前,我好像感覺到一雙帶著汗味和煙味的大手,粗魯?shù)钟心敲袋c笨拙的溫度,
用力地將我從冰冷的地面撈了起來。再醒來時,世界是傾斜的。
身體像是被沉重的卡車反復(fù)碾過,每一寸肌肉、每一塊骨頭都在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哀鳴。
但最尖銳的痛楚,依舊毫不留情地攫住腹腔深處那片空蕩和破壞的核心區(qū)域,一下一下,
隨著呼吸扯動著神經(jīng)。冰冷的空氣里彌漫著濃重到嗆人的霉味、塵灰味,
還有一種舊建筑特有的、來自木質(zhì)結(jié)構(gòu)腐朽和雨水浸泡后的陰濕氣味。
這里是……我費力地轉(zhuǎn)動眼球,視線過了好一會兒才聚焦。身下是冰冷的、硬邦邦的水泥地。
角落里堆滿了各種破爛雜物:散架的木椅子腿,干癟的舊拖把,破碎的花盆,
小山般的破紙箱和沾滿油污的舊衣物……像末日后的避難所。天花板很低矮,布滿蛛網(wǎng),
蛛網(wǎng)上綴著黑色的、不知積累了多少歲月的灰塵。高處墻壁上有一扇小小的、灰蒙蒙的氣窗,
一線微弱的、像是混了水的奶白色天光,從那里吝嗇地透進(jìn)來,
艱難地照亮了飛舞在空氣中的萬千塵埃顆粒和這里令人窒息的破敗。福利院舊址。
那個堆放廢棄雜物的黑暗小隔間。大腦遲鈍得像是生了銹。
身上不再只裹著那單薄的手術(shù)中單,
而是蓋著一件破舊的、灰藍(lán)色、散發(fā)著淡淡機(jī)油和汗味混合氣味的工裝外套。外套覆蓋下,
我腰間的傷口似乎被更厚實(也更粗糙)的布料重新緊緊裹過了,
雖然依舊火辣辣地疼得像被反復(fù)撕扯,
但那種持續(xù)流血不止的、令人絕望的溫?zé)岣袝簳r消失了。血似乎被止住了,
以最原始的、粗暴的方式。“咯吱……”一聲讓人牙酸的、老舊門軸轉(zhuǎn)動的聲音從外面?zhèn)鱽怼?/p>
小隔間那扇厚重破敗的木門被費力地推開一條縫隙。是那個出租車司機(jī)。他弓著腰,
小心翼翼地擠了進(jìn)來,手里端著一個印著“XX陶瓷城”字樣的劣質(zhì)搪瓷大號茶缸,
正騰騰冒著熱氣。他個子不高,身材微胖,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藍(lán)色工裝褲,
袖口還蹭著黑乎乎的油污,一張黝黑的臉上布滿歲月的風(fēng)霜溝壑,
此刻那溝壑里填滿了疲憊和一種顯而易見的懊惱、擔(dān)憂。看到我睜著眼睛,他似乎松了口氣,
又立馬皺緊了眉頭,聲音粗嘎:“喂!醒了?嚇?biāo)览献恿耍∨龃梢膊粠Ц愠蛇@樣的吧?
”他把茶缸隨手放在旁邊一個歪斜的、缺了條腿用磚頭墊著的破凳子上,“水熱的!
有老子剛買的速溶紅糖,湊合喝點頂頂……真他媽造孽!
”他煩躁地扒拉了一下自己亂糟糟的頭發(fā),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盯著我蒼白得像個紙人的臉,
“血嘩嘩的!老子還以為拉上個剛捅了人的逃犯呢!操!
要不是看你…看你指的那個鬼地方……老子真該一腳油門兒走了!
”他似乎急于解釋自己不合常理的熱心,或者更像是在說服自己,“這鬼地方!
”他指了指周圍,“荒成這鳥樣!老子一路開進(jìn)來,連個鬼影兒都沒,就一群野狗躥過去!
門都他媽快塌了!鎖都銹成渣了!虧得老子力氣大!”他咧了咧嘴,露出一點白牙,
“你到底……搞么子?”他絮絮叨叨地說著,把那茶缸又往我這邊推了推,
里面渾濁深褐色的液體晃蕩著,廉價的紅糖香氣沖淡了些許霉味。紅糖水?
對我此刻失血過多的身體來說,確實是難得的能量補(bǔ)給。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巨大的虛弱讓我甚至連搖頭都困難。所有的力量,都被我集中在了眼睛上,
一瞬不瞬地、帶著一種連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執(zhí)著,緊緊盯著頭頂天花板左上角,
那個幾乎淹沒在一堆破拖把和爛笤帚中間的、毫不起眼的墻角夾角處。
那個位置……就在那里……我費力地抬起手臂,每一個動作都牽扯著身體內(nèi)部的劇痛,
指向那個堆滿雜物的角落。司機(jī)的嘮叨戛然而止。他順著我手指的方向,
疑惑地看著墻角那堆比我還高的破爛。他先是困惑,
隨即可能是被我這不死不休的倔強(qiáng)眼神觸動,
又或者只是想盡快弄明白我這條半路撿來的“麻煩”到底要干什么。
他罵罵咧咧地走到墻角:“媽的,什么玩意兒值得命都不要了?
”他粗暴地動手搬開那些礙事的雜物:吱呀作響的拖把頭,散架的破筐,
爛麻袋……灰塵嗆得他直咳嗽。當(dāng)他終于將最上面那個沉重的、幾乎散架的破木板箱挪開,
露出后面一小塊斑駁的灰泥墻面時——一個暗紅色的、邊角有些凹陷的小鐵皮餅干盒,
靜靜地卡在墻角根部和墻面形成的夾角灰塵里。像是被世界遺忘的寶藏。司機(jī)的動作停住了,
他扭過頭,震驚地看著我蒼白的臉上驟然迸發(fā)出的那點微弱卻異常堅韌的光亮,
又回頭看看那個毫不起眼的舊鐵盒?!熬瓦@玩意兒?”他咕噥著,帶著十二分的不解和無奈,
彎腰用那只沾滿黑灰和泥巴的手指,將那沉甸甸的鐵盒摳了出來。
那冰冷的、帶著歲月銹蝕感的金屬方盒終于沉甸甸地落入我的掌心時,
某種刻骨的冰涼沿著手臂一路向上蔓延。很沉。我甚至懷疑里面的東西是否還在。
鐵盒邊緣沒有完全合攏的縫隙里,透出陳腐的紙張?zhí)赜械奈兜馈?/p>
司機(jī)嘟囔著“見鬼了”之類的話,大概是看不下去我這半死不活的樣子還死死抱著個破盒子。
他粗魯?shù)刈ミ^那個印著“XX陶瓷城”的劣質(zhì)搪瓷茶缸,里面渾濁的紅糖水已經(jīng)不那么燙了。
他一只手不算輕柔地掐著我的下巴,迫使我張開嘴,
另一只手直接把熱騰騰、甜膩得有些齁嗓子的液體灌了進(jìn)來!“喝!給老子喝下去!
命都快沒了還惦記個破盒子!操!”熱流滾過灼痛的喉嚨,濃烈的甜味壓下了腥氣,
一絲熱量順著食道緩慢流下,勉強(qiáng)聚集在冰冷的胃部,像點燃了一小簇微弱的炭火。
靠著這杯強(qiáng)行灌下去、廉價得有點扎喉嚨的甜水,虛脫般的寒冷和眩暈稍稍退去。
身體的每一處都在叫囂著痛苦和抗議,但我顫抖的手指,
了些許力氣去執(zhí)行大腦那個近乎執(zhí)念的指令——笨拙地?fù)荛_鐵盒邊緣卡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金屬扣。
“啪嗒。”一聲輕響。盒蓋彈開。沒有耀眼的光芒,沒有奪目的珍寶。
盒子里擠滿了時間的塵埃。
一張磨損得厲害、邊角都磨成了毛邊的彩色照片復(fù)印件被壓在幾顆顏色暗淡的玻璃彈珠下面,
照片上一個模糊的年輕女人笑容溫婉,面容與我依稀相似。幾張塑料糖紙皺巴巴的,
上面的圖案早已褪色。還有一個手工粗糙的小布偶,針腳歪歪扭扭,
鼻子是用黑線縫上去的一小點。都是福利院時期不值錢的小玩意兒,是我曾經(jīng)僅有的念想。
指尖在冰涼而積滿厚厚灰塵的雜物底部摸索著。沒有!心跳漏了一拍,恐慌猛地攫住喉嚨!
就在絕望即將蔓延開時,指甲刮到了一個……硬硬的、邊緣規(guī)則的微小棱角!用力摳出來!
灰塵簌簌落下。一個小小的、拇指指甲蓋大小的黑色塑料塊出現(xiàn)在掌心。
它像一個微縮的變形金剛,一端帶著一個更加微小的、幾乎看不清的鏡頭孔洞,
另一端則是標(biāo)準(zhǔn)的微型USB接口。冰冷的,沾滿了灰塵,像一顆失去生命的紐扣電池。
就是它!那枚早已被我遺忘在時光角落的、被遺棄的“玩具”。
我甚至忘記當(dāng)初是出于怎樣的心境買下這種間諜裝備般的東西,
只記得出于孩童般的好奇拆解研究過一次,便隨意地塞進(jìn)了這個鐵盒深處,
隨后連同這個鐵盒,一起埋葬在不堪回首的童年角落。微弱的希望之光驟然亮起,
幾乎點亮了我死灰般的眼神。我甚至顧不上身邊的司機(jī),
也顧不上腹部那隨著每一次呼吸都在獰笑的傷口。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顫抖的手指上。
我摸索著,用指尖將那小小的黑色塑料塊拆開。里面空空如也。
沒有我期盼看到的那張小小的存儲卡!像是墜入冰窟!渾身的熱量剎那間流失殆盡!
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的衣裳,那剛剛積攢起來的一絲氣力消失無蹤,
手臂重重地垂落在冰冷的混凝土地面上,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
掌心里那個冰冷的塑料殼像一塊嘲笑的墓碑,無聲地訴說著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
沒有記憶卡……那之前所有的孤注一擲,所有的忍痛前行,還有什么意義?
我像一個被命運徹底玩弄于股掌之間的失敗者,所有的掙扎,
瞬間——“喂……你……你那底下……”一個帶著濃重困惑、甚至有些結(jié)巴的粗啞聲音響起。
是那個司機(jī)!他大概一直被我這番詭異的舉動弄懵了,站在旁邊沒動。此刻,
他那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
拉開舊物后、鐵盒底部那片薄薄塵灰下露出的、一小塊顏色似乎和鐵皮盒底不太一樣的區(qū)域!
他粗糙的手指猛地伸了過來!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
他那沾滿黑泥和機(jī)油污垢的粗大手指已經(jīng)探進(jìn)盒子底部!他使勁摳著鐵盒的角落,
指甲刮在金屬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音?!斑昀?!”一聲刺耳的撕扯聲!他手指用力一掀!
盒底那塊薄薄的、因生銹而邊緣翹起的薄鐵皮貼片,竟被他生生撕了下來!啪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