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霧尚未散盡,武館后院里,青竹竿敲擊青磚的“篤篤”聲,學徒們粗重的喘息聲,李嬸在灶房攪動粥鍋的聲響,構成一幅勉強維持的、緊繃的日常畫卷。
林蟬站在墻根,身體繃直,耳朵卻像受驚的兔子般豎起。她能清晰地“聽”到——那冰冷、規(guī)律、如同死亡鐘擺的腳步聲,穿透了院墻外的市井嘈雜,正沿著濕漉漉的青石板路,一步,一步,無比精準地朝著武館大門而來!那腳步聲每一下都踏在她狂跳的心臟上,冰冷的秩序感如同潮水,再次淹沒了整個武館后院。
學徒們的呼吸瞬間屏住,連最遲鈍的二狗都感覺到了那股令人窒息的寒意。
王少爺腿一軟,差點癱倒,被鐵蛋一把扶住,兩人臉色同樣煞白。李嬸攪動粥勺的手僵在半空,鍋里的熱氣似乎都凝固了。
只有陳七。
他依舊拎著那根青竹竿,臉上是刻入骨髓的木訥和平靜。他甚至沒有回頭去看前院大門的方向,只是目光掃過學徒們瞬間僵硬的身體,用那帶著濃重鄉(xiāng)音的、干澀的聲音呵斥:
“慌什么?!站不穩(wěn),心就??!接著站!”
話音未落——
“吱呀……”
武館那扇老舊的木門,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開。沒有風,門卻自行洞開。
慘白的面具,筆挺如刀的漆黑制服,肩頭冰冷的荊棘權杖徽記。
寒鋒,如同一個帶來絕對零度的幽靈,出現(xiàn)在門廊的陰影里。深不見底的面具眼孔,瞬間穿透前廳的昏暗,精準地、毫無偏差地鎖定了后院中那個穿著灰布短打、拎著青竹竿的身影——陳七。
空氣徹底凍結。后院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種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死寂。無形的壓力如同實質的山巒,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
寒鋒沒有看瑟瑟發(fā)抖的學徒,沒有看僵硬的李嬸,甚至沒有看努力將自己縮進墻縫的林蟬。他的目光只鎖定一人。他邁開步伐,那規(guī)律得令人心悸的腳步聲,踏碎了武館后院勉強維持的平靜,徑直走向陳七。
每一步,都讓空氣更冷一分。
陳七緩緩轉過身。臉上依舊是那副鄉(xiāng)下人面對官差的驚懼和討好,腰微微弓著,搓著手,聲音干澀發(fā)顫:“官……官爺?您……您又來了?可是……可是還有啥吩咐?”
寒鋒在他面前三步處站定。面具下冰冷平直的聲音響起,這一次,沒有任何迂回,如同出鞘的審判之劍,直刺核心:
“陳七,守拙武館館主。帝國歷三七二年生,原籍南域林州府,父母早亡。十五歲入‘鐵拳門’習武,資質平庸。后因門派沒落,流落至清河鎮(zhèn),開設武館至今,十七年。生平……滴水不漏?!?/p>
最后四個字,他說得極重,如同冰冷的鐵錘砸在陳七那看似脆弱的偽裝上。
陳七臉上的驚懼更濃了,帶著被冤枉的委屈:“官……官爺,您這是……小……小人就是個鄉(xiāng)下教拳的粗人,本分過日子,哪……哪敢有漏啊……”
“昨夜丑時三刻,清河鎮(zhèn)外荒谷,‘地脈精粹’現(xiàn)世?!?寒鋒的聲音毫無起伏,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現(xiàn)場殘留:大地本源氣息,微弱時序漣漪,以及……陳舊書卷與腐朽根莖之息。你的身世,被修改過吧?”
他的目光,如同無形的探針,掃過陳七布滿風霜的臉、洗舊的灰布衣服,最后落在他那雙骨節(jié)分明、布滿老繭的手上。
“此氣息,與你身上殘留,吻合度:九成九?!?冰冷的宣判。
“精粹現(xiàn)世三息內消失?,F(xiàn)場遺留空間遷躍痕跡,等級:乙上?!?步步緊逼。
“昨夜,鎮(zhèn)外荒草坡,有未知穢物襲擊一名女童,被‘凝刑’誅滅前,其污穢感知核心烙印,指向你的方位?!?致命關聯(lián)!
每一條信息,都如同一根冰冷的絞索,勒向陳七的脖頸。他臉上的驚懼和委屈在寒鋒精準的“敲打”下,似乎有些掛不住了,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聲音更加干澀:“官……官爺,冤枉啊!那……那書箱子味兒和爛草根味兒,小……小人昨天就說了!至于啥精粹……啥空間……小……小人聽都聽不懂??!那……那女娃遇襲……更……更不關小人事??!”
他的辯解,在鐵證面前顯得蒼白無力。
寒鋒不再言語。他緩緩抬起右手。那只戴著漆黑手套的手掌心,突然亮起一團幽藍色的、極度凝聚的光芒!光芒中心,一枚由無數(shù)細小冰晶構成的、不斷旋轉的棱形符文正在成型!周圍的空氣瞬間被凍結,發(fā)出細微的“咔嚓”聲!一股足以凍結靈魂、凝固時間的恐怖寒意,如同怒潮般席卷整個后院!
“目標確認:擅取帝國重器,關聯(lián)污穢襲擊?,F(xiàn)執(zhí)行‘凝刑’審查?!?冰冷的聲音如同最終宣判。
“凝刑”二字出口,如同死亡的喪鐘!學徒們嚇得魂飛魄散,李嬸更是發(fā)出一聲壓抑的驚呼!林蟬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能“聽”到那幽藍光芒中蘊含的、足以將靈魂都凍結成永恒標本的絕對死寂!
就在那幽藍“凝刑”符文即將徹底成型的剎那——
異變陡生!
武館院墻東南角:
陰影如同活物般蠕動、沸騰!一大片粘稠如墨汁的黑暗猛地從墻根陰影中“潑”了出來,瞬間在半空中凝聚成三條水桶粗細、布滿吸盤和慘綠眼珠的滑膩觸手!觸手散發(fā)著濃烈的腐尸鐵銹惡臭,帶著刺耳的尖嘯,一條直刺寒鋒后心,兩條卷向陳七!同時,一個沙啞、干澀、如同砂紙摩擦枯骨的聲音在所有人腦海中響起:
“桀桀桀……審判庭的走狗!那‘骨髓’……是我們的!”
武館院墻西北角:
“轟隆?。。 ?/p>
伴隨著一聲蠻荒巨獸般的咆哮,厚重的土坯院墻如同紙糊般被一股狂暴的力量從外面硬生生撞開一個大洞!煙塵碎石彌漫中,三個如同鐵塔般的巨漢身影沖了進來!當先一人正是“碎骨”,他雙目赤紅,肩上扛著那柄門板大小的猙獰骨刀,狂暴灼熱的氣息如同火山噴發(fā)!他看也不看場中情況,巨刀帶著開山裂石的威勢,卷起惡風,不分敵我地朝著寒鋒和陳七所在的位置,當頭便劈!狂吼如雷:
“擋老子路的!都給老子死開!那口‘氣’是老子的?。 ?/p>
幾乎同時!
武館屋頂那半死不活的老槐樹上,空氣一陣扭曲,一個全身籠罩在灰撲撲斗篷里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浮現(xiàn),手中端著一把造型奇特的、閃爍著金屬寒光的短弩,弩箭箭頭幽綠,無聲地對準了場中氣息最強的寒鋒!
墻角堆積的雜物陰影里,也無聲無息地探出了半張戴著金屬面具的臉,眼神銳利如鷹,手中扣著幾枚閃爍著不祥紅光的梭鏢!
小小的武館后院,瞬間變成了風暴的中心!
審判庭冰冷的“凝刑”寒光!
咒術師污穢惡臭的奪命觸手!
力神遺族狂暴霸道的開山巨刃!
以及至少兩股以上、意圖渾水摸魚的陰冷殺機!
所有的目標,都指向了那個穿著灰布短打、被圍在中央、臉上還掛著驚懼汗水的鄉(xiāng)下武師——陳七!更準確地說,是指向他身上可能攜帶的,那枚沾染了“終焉”氣息的“地脈精粹”!
混亂!狂暴!貪婪!殺意!
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在狹小的空間內轟然爆發(fā)!
林蟬被這突如其來的恐怖景象嚇得大腦一片空白,小小的身體在狂暴的能量亂流和刺鼻的惡臭中瑟瑟發(fā)抖,只能死死捂住耳朵,徒勞地想要隔絕那撕裂靈魂的尖嘯和咆哮。她能“聽”到死亡在每一個角落獰笑!
在這毀滅性的混亂旋渦中心,陳七臉上的驚懼和汗水,卻在寒鋒“凝刑”藍光、咒術觸手腥風、力神巨刃陰影同時及體的前一剎那——
如同冰雪消融般,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潭般的、令人心悸的平靜。那一直刻意收斂的沉滯感,如同被揭開的封印,化為一種無形的、沉重的壓力,悄然彌漫開來。
他握著青竹竿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
風暴,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