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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曾照月昭昭 知烏珠 10487 字 2025-06-17 17:3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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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咽氣前,沈括跪在病榻前對天發(fā)誓:

“欽天監(jiān)和昭昭,我以命相守,不死不休?!?/p>

三年孝滿,他親手卜出大婚吉日,讓我靜待十里紅妝紅綢滿天。

陛下一道急詔派他前往西南尋龍點穴,不幸路上遇刺墜崖,尸骨無蹤。

我歃血為引施行尋蹤術(shù),十指剜破也沒能找到他半縷殘魂。

三個月后,我終于心死,讓下人掛上白燈籠。

沈括卻牽著一個俏麗的姑娘走進府邸,冰冷目光碾過我一身縞素:

“婚典如期舉行,但我要娶的是靈漪?!?/p>

我打開爹留下的錦囊,原來他早已占出這樁姻緣劫數(shù)。

后來我遵循指引化解災(zāi)劫,成全沈括和他的心上人。

他卻為何哭著求我別走?

1

“我要退婚。”

四個字,如同重鞭抽打在我的心頭。

沈括眼神冷然,看我如同一個陌路人。

王管事見我臉色白得嚇人,硬著頭皮打圓場:

“監(jiān)正身體未愈,記憶有損,我去下帖請?zhí)t(yī)……”

沈括的臉色陰沉欲雨:

“我沒問題,什么都記得?!?/p>

“蘇明昭,是我的師妹,我?guī)煾傅莫毰?,但也僅此而已?!?/p>

“從前我為了報答師恩才娶她,但如今我有了真正的心上人,不能一錯再錯?!?/p>

沈括牽著嬌小的女子,神色堅定。

為了報恩……?

我的手心一片冰涼。

袖口跌出一張大紅的婚書。

信紙的邊緣被反復(fù)摩挲,已經(jīng)微微卷邊。

沈括的親筆蒼勁有力,一如他朗月清風(fēng)的為人:

【昭昭明月入我懷,不負蒼天不負卿?!?/p>

我捏著婚書的手指在抖,聲音也在抖:

“你親手寫的,也是錯的嗎?”

沈括看著婚書,眼底閃過茫然。

突然他眉心緊蹙,痛苦地閉上眼。

“不對,這……”

靈漪先我一步走到他面前,雙手覆上沈括的臉,柔聲勸慰:

“括哥哥,你別急?!?/p>

沈括抬眸和靈漪對視,眼中的迷離瞬間變得堅定。

“錯,以前都錯了?!?/p>

“我對靈漪,海枯石爛,此情不改。”

說著,他右手掐訣,指向我手中的婚書。

薄薄的紙頁瞬間被火光舔舐,熾熱逼上我的指尖。

心里的涼意卻一點點蔓延全身。

我不可置信看他,嘴唇發(fā)顫:

“那三年前對爹的承諾,也不作數(shù)了嗎?”

“欽天監(jiān)和昭昭,我沈括以命相守,不死不休?!?/p>

一字一句,猶在耳邊。

沈括瞳孔驟縮,似有動搖。

靈漪哭出聲,眼淚砸在他的手背上。

“括哥哥,既然你已有婚約,我還是走吧。”

“這樣的高門顯貴,我和孩子配不上。”

沈括身形一顫,轉(zhuǎn)頭看我時,眼里只剩下輕蔑:

“既然你非我不嫁,我也答應(yīng)了師父照顧你。”

“那我就勉為其難讓你做妾室,以后伺候好靈漪和孩子,不得僭越?!?/p>

扎入心臟的冰凌終于爆開,刺得五臟鮮血淋漓。

壓在眼底的淚滑落臉頰。

我拔出頭上的梅花玉簪,用力折斷。

“你我從此,猶如此簪,情斷義絕?!?/p>

這是十歲那年沈括親手為我雕的簪子。

他冷笑著,毫不猶豫碾踩碎簪離去。

我跌坐在地,被貼身侍女青螢慌張攙起。

“小姐,你別氣,誰不知沈監(jiān)正一直把你放在心尖上疼惜?!?/p>

“他定是被那女的什么妖術(shù)陣法迷惑了,絕不是真心!”

我爹是一代堪輿大師。

沈括是爹最出色的弟子,承了他的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之位。

論堪輿營造法術(shù),天下幾乎無人可出其右,誰能迷惑到他?

只是人心善變,在朝夕之間。

沈括令人清理他府內(nèi)所有與我有關(guān)的東西。

我匆忙跑進婚房,布置被拆得七零八落。

出使西南前,沈括親手布置的鴛鴦交頸陣,只剩陣眼中的羅盤。

羅盤需要雙人指尖血溫養(yǎng)四十九日,以護佑姻緣平順長久。

他每次為我取血都要哄半天,生怕我受疼。

第四十八天,他受陛下急詔離開。

羅盤沒有養(yǎng)成,陣法無從施行。

愣神中,沈括惱怒的聲音響起:

“蘇明昭,誰允許你闖入我和靈漪的婚房的!”

我隱忍心頭翻涌的酸澀,顫聲道:

“我只是來拿回——”

靈漪笑意盈盈,款步走出來。

我看見她身上的嫁衣,眼睛一瞬間睜得裂出血紅。

2

“脫下來!還給我!”

我緊緊咬著牙,氣得渾身發(fā)抖。

靈漪慌張躲進沈括懷里,顫巍巍落淚。

沈括眉頭一沉,伸手護住她:

“你叫嚷什么,嚇到漪兒了。”

“一件破衣服,我花十倍價錢給你……”

我眼睛血紅,幾乎是怒吼出聲:

“沈括!這是娘留給我的遺物!”

金線刺繡的并蒂蓮嫁衣,根莖位置暗合著牛郎織女星的星位。

是娘病重時,一針一線留給我的念想和祝愿。

靈漪身形嬌小,為了穿上我的嫁衣,生生剪掉了一截裙擺。

牛郎織女徹底分離。

如同我和沈括現(xiàn)在相對而立的位置。

我看著被毀的嫁衣,心臟抽痛。

娘希望我和她一樣,嫁給世間最好的男子,過最美滿幸福的一生。

我還沒讓她如愿,就連她的遺物也沒護住。

“把衣服還給我!”

我伸手去抓靈漪,要拿回嫁衣。

可是手還碰到她,她已經(jīng)尖叫著朝后摔倒,癱坐在地上。

“蘇小姐,對不起!您別打我!我不是故意穿您的衣服的……”

“我馬上還你?!彼荒橌@慌,拉扯身上的嫁衣。

“蘇明昭你鬧夠了沒有!”

沈括用力推開我,脫下外衣罩起靈漪,憐惜擁住她。

靈漪將揉得皺巴巴,還踏得臟污的嫁衣甩到我腳下。

瑟縮在沈括懷里,沖我挑釁一笑。

我怒火攻心,奮身去撕撓她。

還沒靠近,沈括一腳將我踢開,眸色滿是怒意:

“敢再碰漪兒一根頭發(fā),碎的就是你!”

他迅速捏出符印化成利刃,將嫁衣碎成千片。

我伏倒在地,眼前是殘破不堪的并蒂蓮。

心底最后一絲希冀終于熄滅。

沈括面無表情地踩在碎布上,居高臨下看我:

“裝什么,我賠你十件金縷衣就是了?!?/p>

“馬上給漪兒下跪道歉?!?/p>

我擦去嘴角溢出的血絲,冷笑道:

“你做夢?!?/p>

“你!”沈括額角青筋凸起。

他喊人進來,冷聲吩咐:

“蘇明昭目無尊長,按師門戒律,重鞭五十?!?/p>

“拖下去,立即執(zhí)行?!?/p>

欽天監(jiān)的懲戒暗房我并不陌生。

小時候我調(diào)皮總偷跑出府玩,被爹抓到總要小懲大誡。

我從來都不怕。

施刑者都是師妹,總是做做樣子抽到地上,我配合慘叫就能蒙混過關(guān)。

但這一次,我被按住,扭頭發(fā)現(xiàn)是個生面孔。

長鞭落下,皮膚無損,但內(nèi)里已經(jīng)重傷。

這不是師門中人!

我的控訴被卡在喉腔,因為鞭刑接連落下。

抽得我唇色如紙,眼前發(fā)黑。

門外守著的青螢見狀不對,想沖進來阻攔:

“監(jiān)正你瘋了嗎!這樣五十鞭,小姐受不住的!”

沈括看也不看我,徑直冷笑:

“過去哪一次她不是怕死裝疼,哪會真的傷得了她?”

說著他喚人拉走青螢。

青螢死死扒住門框,眼睛都哭紅了:

“小姐別怕!我去找人救你!”

沈括嗤笑出聲:

“誰也救不了她?!?/p>

因為自從爹去世,他就是最有權(quán)勢且最好的勘輿師。

我疼得發(fā)不出聲,腦中卻晃過一道清俊的身影。

這世上,還有他,能壓住沈括……

我用嘴型對青螢說了三個字,她愣住,馬上沖了出去。

“小姐等我!”

又一記重鞭抽下,內(nèi)臟像被生生撕裂,嘔出一口血。

徹底陷入黑暗前,沈括終于喊停:

“差不多了,送去祠堂,讓她跪三天反省。”

兜頭冷水將我潑醒。

一個陌生婆子把窩頭扔在地上,啐了我一口:

“漪小姐心善,不讓你餓死?!?/p>

我無力地伏在陰冷的地面。

冷水將身上唯一的單衣浸濕,凍得我牙關(guān)打戰(zhàn)。

可五臟六腑卻像在炭火上滾著,深入骨髓的疼。

終于費力將窩頭抓到手里。

餿臭的味道逼入鼻腔,我滾下淚來。

從前我被罰跪祠堂,沈括都會帶著食盒溜進來。

我往嘴塞滿愛吃的菜肴時,他無奈輕點我的額角:

“小饞豬,別再惹師父生氣了?!?/p>

然后又變法術(shù)般掏出被子軟枕給我鋪好,自己去門外挨凍為我守夜。

到底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3

我竭力隱忍著哭腔,麻木地將窩頭塞進嘴巴。

咿呀一聲,門被推開,月光落下一道嬌小的陰影。

靈漪提著食盒蹲在我身邊,笑意盈盈:

“怕姐姐吃干糧噎著,我來給你送水?!?/p>

腥臭的潲水塞過來,強行要灌入喉腔。

我費力掙開,將碗打翻。

“為什么?我和你并無過節(jié)?!蔽乙а蕾|(zhì)問。

靈漪一臉好笑地看著我:

“大戶千金就是這樣的天真嗎?”

“你喜歡我的男人,就是天大的過節(jié)?!?/p>

“我們西南女子率真,認定一人就是一生,偏偏沈括心里有人……但也無妨,略施手段,把障礙一個個鏟除就是了?!?/p>

詭異的不安爬上心頭,我瞪著靈漪:

“你對沈括做了什么?!”

她俯身向我,靠近耳邊的聲音恍如來自修羅地獄:

“想知道?我給他……”

“?。?!”她突然尖叫。

我腦中嗡響,還沒反應(yīng)過來。

只見靈漪捂著肚子倒下,蒼白著臉哽咽:

“蘇小姐,你我無仇無怨,為何要逼我母子上絕路?”

沈括撞門而入,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靈漪下身汩汩流血,染紅了羅裙。

我心下一沉,對上沈括驚怒的眼。

“不是我!我沒碰過她!”

突然,沈括的目光落在我身后。

我扭頭,才發(fā)現(xiàn)有一道煞氣升起在祠堂的大兇方位。

用血寫著靈漪姓名八字的稻草傀儡甩到面前。

一根粗黑的銀針刺在傀儡腹部,精準(zhǔn)對應(yīng)女子的胞宮。

沈括緊握拳頭,盯我的眼深不見底:

“是,你沒碰她,因為你不用碰就可以害她!”

“師父傳授的堪輿法術(shù),你竟用來算計一個未出生的孩子!”

他掐住我的脖頸,眼中泛起殺氣。

而卡在我喉頭的淤血,噴涌而出。

他臉上劃過一絲慌亂,旋即冷笑:

“蘇明昭,別演了?!?/p>

“但師門懲處哪一次不是裝樣子,你根本不可能受傷?!?/p>

“虧漪兒好意來看望,你卻對她下此毒手!”

說著,他手指翻飛用符困住我的手腳。

我不甘嘶吼,“我根本不知道她的生辰八字,如何害她!這是她陷害我!”

“再嘴硬,就別怪我真的罰你了!”

我抵死不認,沈括鐵青著臉布下陣法。

墻角門縫快速涌入萬只陰蟲,朝我爬來。

我渾身血液倒流,不可置信看向他,聲音嘶?。?/p>

“你要對我用……噬元陣?”

沈括緊抿著唇,移開眼神不看我。

陰蟲爬入陣眼,從七竅鉆進身體,啃食我的元神。

我撕心裂肺地慘叫,“沈括,我恨你……”

“認錯!我就停下!”他眼底猩紅如困獸。

“我沒做,我不認!”我咬破了唇,泣出血淚。

沈括一聲暴喝,加重了施法力道。

突然,一道紅光從我的脖頸前沖出。

迸發(fā)的靈氣撞得沈括后退兩步。

4

及笄那年。

沈括割裂半魂,引星月靈氣煉化出這件護命法器,送給我作生辰禮。

以命相守的誓言,終于被他親手打破。

潤白的玉牌因我性命垂危變成暗紅,浮在半空和沈括對抗。

他震驚看向我,低聲喃喃:

“怎么可能,我只用了二成功力,想叫你認錯罷了……”

可他不知道,五十鞭刑傷透筋骨,三日三夜饑寒交迫。

這具殘破的身體,三歲徒兒的堪輿術(shù)都可以摧毀。

沈括慌亂向我走來,卻被靈漪攔住:

“早聽聞蘇家堪輿秘術(shù)獨步天下,甚至可以偽造重傷甚至假死之癥?!?/p>

“蘇監(jiān)正教給女兒時,應(yīng)該想不到她會用來吃醋爭寵吧?!?/p>

靈漪氣若游絲,對沈括擠出一抹笑:

“命定如此,我不再強求?!?/p>

“沈郎你多珍重,來世再見……”

說完,她頭微微垂下,頭頂傳出幽幽死氣。

“不!漪兒!”沈括青筋暴起,渾身激烈發(fā)抖。

他將玉牌從我脖子扯下,暴喝著抽出爹親傳的朱雀符。

他的聲音如尖刀般鋒利:

“蘇明昭,你濫用堪輿秘術(shù)害人,有辱師門。”

“今天,我要替天行道,用你二十年的命,換回漪兒母子!”

我張大嘴想辯解,最終什么也沒說。

只怪自己當(dāng)年不努力,把命都交到了別人手上。

看見他頭上沖起的殺氣,我自嘲地笑了。

爹,你曾卜出我有一道殞命大劫。

說沈括會救我。

那你有沒有算到,他才是殺我那個人?

沈括的眼白變成了凄厲的暗紅。

他以玉牌為引,用朱雀符施移壽還魂術(shù)。

一息詭異的血色紅氣從我心口破出。

殘存的命元精氣,被沈括緩緩導(dǎo)向靈漪的下腹。

針扎一般的抽痛裹挾全身,我渾身抽搐,脈搏越發(fā)遲緩。

我沒有掙扎,也無力掙扎。

空洞看向窗外,想起爹的嘆息:

“情愛即是你的劫?!?/p>

“但化劫之法,爹也不知道該不該用?!?/p>

我抓住藏在里衣的錦囊。

卻連打開的力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爹,這解法,我用不上了……

我最后看了沈括一眼,聲音如同一縷煙:

“沈括,我真希望從未遇見過你?!?/p>

他沉默半瞬,眼中露出一抹茫然的悲凄。

但很快,還是咬牙擠出最后一道口訣:

“移壽還魂,破——”

閉眼等待死亡的瞬間。

厲風(fēng)撞開窗戶。

一抹青色沖入陣內(nèi),砍斷血線。

青符死死壓住沈括的朱雀符,直逼他門面殺去。

沈括瞬間煞白了臉:

“青龍符,怎么可能!”


更新時間:2025-06-17 17:34: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