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驚夢乾清宮痛。撕裂般的劇痛從四肢百骸傳來,
仿佛有無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正狠狠扎進她的骨髓。濃重的血腥味混著火藥刺鼻的硫磺氣息,
霸道地鉆進鼻腔,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著滾燙的沙礫。視線被黏稠的紅色和滾滾黑煙占據(jù),
模糊晃動,耳邊是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刀劍碰撞的銳鳴、瀕死者的慘嚎,
交織成一片地獄的喧囂?!坝犁鳌?!”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嘶喊,聲音卻微弱得如同蚊蚋,
瞬間被戰(zhàn)場的風(fēng)暴吞噬。她努力睜大被血糊住的眼睛,在彌漫的硝煙和混亂的人影中,
拼命搜尋那個熟悉的身影。找到了!就在不遠處,他穿著染血的銀甲,背影依舊挺拔,
卻正俯身護著另一個纖細的身影——知畫!知畫驚恐地縮在他懷里,而他手中的劍,
正奮力格開砍向知畫的一柄彎刀。他甚至沒有回頭,沒有看一眼她倒下的方向。
一股冰冷的絕望瞬間凍結(jié)了所有的痛楚,比身上的傷口更深、更致命。
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沉重的鎧甲撞擊在冰冷濕黏的泥地上。天空在旋轉(zhuǎn),灰蒙蒙一片,
像一塊巨大的、骯臟的裹尸布。意識在飛快地抽離,最后殘留的感知里,
是永琪抱著知畫漸漸遠去的模糊背影,以及……心口那片被徹底碾碎的溫?zé)帷!案窀??格格?/p>
您醒醒!”一個帶著哭腔的、年輕而焦急的聲音,像一根細針,猛地刺破那片絕望的黑暗。
林薇猛地倒抽一口冷氣,如同溺水之人終于破出水面,驟然睜開了眼睛。
刺目的光線讓她瞬間瞇起眼,隨即又被眼前的景象震得腦中一片空白。沒有硝煙,沒有血污,
沒有緬甸叢林濕熱腐朽的空氣。映入眼簾的是明黃色的帳頂,繡著繁復(fù)華貴的龍鳳呈祥圖案,
四角垂著精致的明黃流蘇。身下是柔軟光滑的錦緞被褥,觸感溫涼。
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清雅的龍涎香,取代了那令人作嘔的血腥。這是……哪里?“格格!
您可算醒了!嚇?biāo)琅玖?!?一張滿是淚痕的清秀小臉湊到近前,是金鎖。
她穿著淡綠色的宮裝,梳著雙丫髻,正用濕熱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她的額頭。
“您剛才在乾清宮突然就厥過去了,臉白得跟紙似的!太醫(yī)來看過,說是驚懼過度,
心神不穩(wěn)……您可還有哪里不適?”乾清宮?驚厥?太醫(yī)?林薇只覺得頭痛欲裂,
仿佛有無數(shù)根燒紅的烙鐵在腦子里翻滾。不屬于她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
洶涌地、蠻橫地沖進她的意識!
紫薇、金鎖、柳青柳紅、大雜院……還有那張俊朗飛揚、意氣風(fēng)發(fā)的臉——愛新覺羅·永琪!
他們策馬奔騰的歡笑,御花園里偷偷牽手的心跳,他信誓旦旦的承諾:“小燕子,
我永琪此生,定不負你!”……甜蜜的、滾燙的片段,如同走馬燈般閃過。緊接著,
畫面陡然變得陰冷、壓抑。深宮高墻,皇后陰鷙的眼神,容嬤嬤淬毒般的笑容,
規(guī)矩禮法的沉重枷鎖……然后是那片充滿死亡氣息的緬甸叢林!
永琪抱著知畫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清晰得如同最鋒利的刻刀,狠狠剜進她的心臟!
“呃……” 林薇痛苦地蜷縮起來,雙手死死抱住頭顱。那不是夢!
那切膚的痛、徹骨的寒、被徹底背叛的絕望……如此真實!她是林薇,
一個被大貨車撞飛的普通社畜。可她也是小燕子!那個在緬甸戰(zhàn)場上,
被心上人親手推向死亡深淵的還珠格格!
兩股截然不同的記憶和情感在靈魂深處瘋狂撕扯、碰撞、融合。
巨大的眩暈感讓她眼前陣陣發(fā)黑,胃里翻江倒海。“格格!格格您別嚇奴婢!太醫(yī)!
快傳太醫(yī)!” 金鎖嚇得魂飛魄散,聲音都變了調(diào)?!拔摇瓫]事……” 林薇(或者說,
此刻已是全新的小燕子)艱難地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強迫自己鎮(zhèn)定。
她深吸了幾口帶著龍涎香氣的空氣,壓下那股強烈的嘔吐感。冷汗浸透了單薄的中衣,
黏膩地貼在背上,帶來一絲真實的冰涼。金鎖慌忙端來溫?zé)岬膮⒉瑁?/p>
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幾口。溫?zé)岬囊后w滑過喉嚨,稍稍安撫了翻騰的臟腑。“紫薇呢?
” 小燕子啞聲問,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虛弱和一絲她自己都未察覺的依賴。
在這個陌生的宮廷,紫薇是她唯一血脈相連的親人,是她此刻最想抓住的浮木。
“紫薇格格守了您大半夜,剛被皇上勸回去歇息了,說是一有消息立刻通知她。
” 金鎖連忙回答,眼圈又紅了,“格格,您到底是怎么了?在乾清宮還好好的,
皇上考校您學(xué)問,您答不上來正撒嬌呢,
五阿哥還在一旁替您解圍……怎么突然就……”乾清宮!學(xué)問考校!五阿哥永琪!
這幾個關(guān)鍵詞像冰冷的錐子,瞬間刺穿了小燕子混亂的意識,讓她徹底清醒過來!
她猛地抓住金鎖的手腕,力氣大得讓金鎖痛呼一聲?!敖裉臁菐自聨兹??
皇上……考校我什么?” 她的聲音帶著一種急迫的顫抖。金鎖被她的反應(yīng)嚇住了,
結(jié)結(jié)巴巴地回答:“回…回格格,今兒是乾隆二十四年三月初八。
論語》里‘學(xué)而時習(xí)之’的下一句是什么……您…您沒答上來……” 金鎖的聲音越來越小,
帶著點替主子難為情的窘迫。乾隆二十四年三月初八!這個日期,
如同驚雷在小燕子腦海中炸響!她的心臟狂跳起來,幾乎要沖破胸腔!她想起來了!
就是今天!就在剛才的乾清宮!在她因為答不出《論語》被乾隆笑著數(shù)落了幾句,
永琪在一旁溫言軟語替她開脫之后,乾隆看著他們“郎情妾意”的模樣,龍心大悅,
當(dāng)場就宣布了要擇日為他們賜婚的旨意!前世的這一天,是她幸福得暈眩的日子。可如今,
這賜婚的旨意,在她聽來,無異于一道催命符!通往緬甸戰(zhàn)場、通往背叛與死亡的起點!
不行!絕對不行!她絕不能重蹈覆轍!嫁給永琪,
等于親手把自己再次送入那個萬劫不復(fù)的結(jié)局!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
比剛才融合記憶時更加冰冷刺骨。她必須做點什么!立刻!馬上!“更衣!
” 小燕子猛地掀開被子,動作之大牽扯到還有些虛弱的身體,眼前又是一陣發(fā)黑,
但她咬牙硬撐住了,“快!給我梳妝!我要去見皇阿瑪!”“格格!您剛醒,身子還虛著呢!
太醫(yī)說您需要靜養(yǎng)!” 金鎖急得直跺腳,試圖攔住她。“靜養(yǎng)個屁!” 小燕子脫口而出,
帶著大雜院養(yǎng)成的潑辣勁兒,眼神卻銳利如刀,“再靜養(yǎng)下去,黃花菜都涼了!快點!
再磨蹭,我就自己動手了!” 她掙扎著就要下床。
金鎖從未見過自家格格露出如此……決絕甚至帶著一絲狠厲的眼神,
那眼神深處翻滾著一種她看不懂的巨大恐懼和孤注一擲。金鎖被震懾住了,不敢再勸,
慌忙和聞聲進來的明月彩霞一起,手忙腳亂地服侍小燕子更衣梳洗。小燕子坐在梳妝臺前,
銅鏡映出一張蒼白卻難掩秀麗的臉龐,眉眼間依稀帶著屬于“小燕子”的靈動,
但眼底深處卻沉淀著不屬于這個年紀的滄桑與冰冷。她看著鏡中的自己,
手指無意識地撫過心口的位置。那里,似乎還殘留著前世被利箭貫穿的劇痛,
以及……被永琪背影冰封的絕望?!案窀瘢樕盍?,
奴婢給您多擦點胭脂……” 明月拿起胭脂盒?!安挥茫 ?小燕子斷然拒絕,
她要的就是這份蒼白虛弱,“越虛弱越好!就這樣!
” 她要讓皇阿瑪看到她“驚懼過度”后的可憐模樣,
為接下來的驚人之舉增加一點……博取同情的籌碼。梳洗完畢,小燕子拒絕了步輦,
堅持要自己走去御花園。她需要時間,需要冷靜,需要在見到那個人之前,
把混亂的思緒和翻騰的情緒死死壓下去。春日的御花園,姹紫嫣紅,生機勃勃。微風(fēng)拂過,
帶來陣陣花香。這本該是令人心曠神怡的景致,可落在小燕子眼中,卻只覺得晃眼。
那些嬌艷的花朵,像極了前世戰(zhàn)場上的血污;鳥兒的鳴叫,也如同催命的號角。
她刻意放慢了腳步,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在假山、亭臺、花叢間逡巡。她在尋找一個人。
一個前世被她忽略、今生卻成為她唯一救命稻草的人。福爾泰。
那個總是沉默地跟在永琪和爾康身后,像一道影子般的福家二公子。
那個在她闖禍后默默替她收拾爛攤子的人,那個在她難過時笨拙遞上一包松子糖的人,
那個在賽婭逼婚時,為了保全大局和兄弟情誼,慨然應(yīng)允娶一個陌生女子的男人……還有,
那個在所有人都圍繞著永琪和她時,站在角落,投來隱忍而溫柔目光的人。
前世的記憶碎片不斷閃回,爾泰的身影在其中逐漸清晰、放大。他的可靠,他的擔(dān)當(dāng),
他的沉默守護,在此刻絕望的小燕子心中,如同一塊在驚濤駭浪中突然出現(xiàn)的堅實礁石。
就在她心緒翻騰,幾乎要被前世的陰影和今生的惶恐再次淹沒時,
視線穿過一叢開得正盛的芍藥,定格在不遠處的一棵高大的梧桐樹下。他果然在!
福爾泰穿著一身靛藍色的侍衛(wèi)常服,身形挺拔如松。他沒有像其他侍衛(wèi)那樣四處巡視,
只是安靜地站在樹蔭下,微微仰著頭,目光似乎落在樹冠的某處,神情專注,
側(cè)臉線條在斑駁的光影中顯得格外清晰而……柔和。陽光透過枝葉縫隙,在他肩頭跳躍。
風(fēng)吹動樹葉,沙沙作響,也拂動了他額前幾縷碎發(fā)。他就那樣站著,像一泓沉靜的深潭,
與周圍喧囂的春色形成奇異的對比,帶著一種讓人莫名心安的力量。就是他!
小燕子心中瞬間定下計策。她深吸一口氣,壓下所有的恐懼和雜念,眼神變得無比堅定。
她調(diào)整了一下方向,裝作欣賞風(fēng)景,狀似無意地朝著那棵梧桐樹走去,
目標(biāo)明確——樹旁那座嶙峋的假山。心跳如擂鼓,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距離假山還有幾步之遙,
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爾泰因聽到腳步聲而轉(zhuǎn)過來的、帶著一絲詢問的溫和眼神。就是現(xiàn)在!
小燕子腳下猛地一個“踉蹌”,身體完全失去平衡,
口中發(fā)出一聲足以驚起飛鳥的、充滿“驚慌”的尖叫:“哎呀——!”她整個人,
如同斷了線的風(fēng)箏,精準無比地朝著樹下的福爾泰直直地“摔”了過去!
衣袖帶翻了旁邊一盆半人高的山茶花,花瓣和泥土四濺,更添了幾分混亂和真實感。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凝固。爾泰臉上的溫和在瞬間被驚愕取代。他甚至來不及思考,
身體的本能反應(yīng)快過了一切!長臂一伸,寬厚有力的手掌穩(wěn)穩(wěn)地托住了她纖細的腰肢,
另一只手則下意識地護住了她的后腦,避免她撞上堅硬的假山石。
巨大的沖擊力讓爾泰悶哼一聲,腳下微微后退了半步才穩(wěn)住身形。
預(yù)想中堅硬地面的冰冷觸感并未傳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堅實而溫?zé)岬膽驯В?/p>
帶著淡淡的皂角清香和一絲屬于年輕男子的、蓬勃的熱度。
小燕子驚魂未定(至少表面上是)地抬起頭,
正撞進爾泰那雙近在咫尺的、寫滿驚愕和擔(dān)憂的眼眸里。四目相對。小燕子清晰地看到,
那雙總是沉靜溫和的眸子,此刻因近距離的接觸和突如其來的“英雄救美”而劇烈地震顫著。
他英挺的劍眉緊緊蹙起,薄唇微張,似乎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最要命的是,
他扶在她腰側(cè)的手掌,溫度高得驚人,隔著薄薄的春衫,幾乎要燙傷她的皮膚。
而他那張清俊的臉,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耳根到脖頸,
迅速蔓延開一片濃重的、無法掩飾的紅暈,一直燒到了眼尾。空氣仿佛凝固了,
只剩下兩人有些急促的呼吸聲,以及遠處宮人聞聲趕來的紛亂腳步聲。小燕子眨了眨眼,
長長的睫毛如同受驚的蝶翼,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小片陰影。
她望著爾泰紅透的耳根和緊張到幾乎僵硬的俊臉,忽然綻開一個燦爛至極、毫無陰霾的笑容,
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和全然的依賴,聲音清脆得像清晨的露珠滾落玉盤:“爾泰!
你又救了我一次!你真是我的大救星!”這笑容,這眼神,這毫無保留的依賴話語,
如同最烈的酒,瞬間灌入福爾泰的心房。他只覺得腦中“轟”的一聲,
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頭頂,心跳聲大得蓋過了世間一切聲響。他像是被那笑容燙到一般,
猛地松開扶在她腰間的手,卻又怕她站不穩(wěn),手臂尷尬地懸在半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耳根的紅暈迅速占領(lǐng)了整個脖頸,連呼吸都變得無比困難,只能訥訥地低下頭,
視線慌亂地落在自己沾了泥土的靴尖上,
破碎的音節(jié):“格……格格……當(dāng)……當(dāng)心……”小燕子看著他手足無措、面紅耳赤的樣子,
感受著腰間殘留的、屬于他手掌的灼熱溫度,心底那根一直緊繃到極致的弦,
竟奇異地、緩緩地松弛了一點點。一種劫后余生的慶幸,混雜著一種抓住救命稻草的踏實感,
悄然滋生。就在這時,一個熟悉得讓她骨髓發(fā)冷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和探究,
從假山另一側(cè)清晰地傳來:“小燕子?爾泰?發(fā)生什么事了?我聽到很大的動靜。
”永琪的身影出現(xiàn)在花徑轉(zhuǎn)角,大步流星地朝他們走來。他俊朗的臉上帶著關(guān)切,
目光卻如實質(zhì)般,銳利地掃過小燕子略顯凌亂的鬢發(fā)、蒼白的臉色,
最終定格在她和爾泰之間那過分靠近、殘留著曖昧氣息的距離上。
小燕子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她強迫自己壓下心底翻涌而上的冰冷恨意和前世臨死前那蝕骨的絕望,
努力維持著臉上那劫后余生的、帶著點嬌憨的慶幸表情,轉(zhuǎn)向永琪。只是那笑容,
在觸及永琪目光的剎那,微不可察地淡了幾分,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快、極冷的幽光,
如同深潭中一閃而逝的寒冰。真正的風(fēng)暴,才剛剛拉開序幕。而她的手中,
攥緊了那塊看似不起眼、卻足以改變所有人命運的敲門磚——福爾泰那滾燙的、通紅的耳尖,
和那份笨拙卻真實的守護。第二章 御前奪婚·爾泰的抉擇御花園的空氣驟然緊繃。
永琪大步流星地走近,靛青色的親王常服襯得他身姿挺拔,俊朗的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關(guān)切,
目光卻如探照燈般掃視著眼前的一切。小燕子略顯凌亂的鬢角,蒼白未褪盡的面頰,
以及她與爾泰之間那尚未散去的、因近距離接觸而滋生的微妙氣息,都清晰地落在他眼中。
“小燕子,你怎么了?臉色這么差?”永琪的聲音溫潤依舊,帶著他慣有的體貼,
伸手便要去扶她的胳膊,姿態(tài)親昵而自然,仿佛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權(quán)利。
小燕子幾乎是本能地向后微縮了半步,身體細微的僵硬被寬大的袖口遮掩。她揚起臉,
努力讓笑容顯得自然,帶著幾分劫后余生的余悸:“沒事沒事!就是剛才不小心絆了一下,
差點摔個狗啃泥!幸好爾泰眼疾手快!”她刻意加重了“爾泰”兩個字,
語氣里是毫不掩飾的感激,目光轉(zhuǎn)向爾泰時,笑容更是燦爛了幾分,“爾泰,
你又救了我一次!你真是我的大救星!”爾泰此刻已迅速調(diào)整好姿態(tài),恭敬地退開兩步,
垂首行禮:“奴才福爾泰,參見五阿哥?!彼穆曇舻统疗椒€(wěn),
方才那點手足無措的紅暈已盡數(shù)壓下,只余下耳根處一點未褪盡的淡粉,
證明著剛才的慌亂并非錯覺。他避開了小燕子過分灼熱的目光,也避開了永琪探究的視線。
永琪伸出的手落了空,指尖在微涼的空氣中頓了一下。他看著小燕子對爾泰展露的笑容,
那笑容里的依賴和明亮,像一根細小的刺,扎得他心底莫名一滯。他收回手,
自然地負在身后,目光落在爾泰身上,帶著審視的意味:“哦?原來是爾泰護駕有功。
”他嘴角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眼神卻沒什么溫度,“小燕子莽撞,多虧你照應(yīng)了。
”這話聽著是夸贊,卻無形中將爾泰定位在了“奴才”和“護衛(wèi)”的角色上。
爾泰的頭垂得更低:“奴才職責(zé)所在,不敢居功?!睔夥找粫r有些凝滯。
遠處的宮人噤若寒蟬,只敢遠遠張望。小燕子心里飛快盤算,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更不能再給永琪更多探究的機會。她撫著胸口,眉頭微蹙,適時地流露出幾分柔弱:“永琪,
我頭還有點暈,剛才真是嚇著了。金鎖她們肯定急壞了,我先回漱芳齋歇歇?!彼f著,
腳步虛浮地就要轉(zhuǎn)身?!拔宜湍慊厝ァ!庇犁髁⒖探釉?,語氣不容置疑?!安挥貌挥?!
”小燕子連忙擺手,像是怕他再靠近,又像是不好意思麻煩他,“就幾步路,我自己能行。
爾泰……”她目光再次投向爾泰,帶著一絲請求,“要不麻煩你……順路送送我?
我還有點腿軟……” 她微微晃了一下身子,恰到好處地顯出一點虛弱。爾泰微微一怔,
下意識地抬眼看向永琪。永琪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眼底閃過一絲被冒犯的不悅。
小燕子這毫不掩飾的排斥和轉(zhuǎn)向爾泰的依賴,像一記無形的耳光,讓他覺得難堪。
“格格言重了,奴才護送格格回宮是分內(nèi)之事?!睜柼┑穆曇粢琅f平穩(wěn)無波,
他避開了永琪的目光,微微側(cè)身,做出了一個標(biāo)準的“請”的手勢,姿態(tài)恭敬而疏離,
將自己牢牢釘在侍衛(wèi)的位置上。小燕子暗暗松了口氣,看也不再看永琪,
扶著金鎖(金鎖早已機靈地跑過來攙住她另一邊胳膊),跟著爾泰指引的方向,
腳步有些虛浮卻堅定地朝著漱芳齋走去。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道如芒在背的目光,
冰冷而銳利,一直追隨著她的背影,直到拐過花徑,消失在重重宮墻之后。
永琪獨自站在原地,春日暖陽落在他身上,卻驅(qū)不散他眼底驟然積聚的陰霾。
他盯著小燕子和爾泰消失的方向,薄唇緊抿,負在身后的手,指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接下來的日子,漱芳齋成了小燕子精心編織的“蛛網(wǎng)”。
她不再像過去那樣只熱衷于和紫薇、金鎖嬉鬧玩耍,或是拉著永琪在宮里瘋跑。
她開始“纏”著爾泰。理由冠冕堂皇——報答救命之恩?!盃柼∧憧靵韼臀铱纯?!
”小燕子抱著一本嶄新的《三字經(jīng)》,愁眉苦臉地趴在書案上,“皇阿瑪說我再不好好念書,
就要扣我的月例銀子了!這些字認識我,我不認識它們?。 彼銎鹉?,
大眼睛里滿是苦惱和無助,像迷路的小鹿,“紫薇教我的那些文縐縐的,我聽著就想睡覺。
你上次在御花園給我講邊關(guān)的風(fēng)土人情可有意思了!你教我認認這些字好不好?
就用講故事的調(diào)調(diào)講!”爾泰站在書案前,看著攤開的書頁和少女苦惱又期待的臉,
拒絕的話在喉嚨里滾了滾,終究咽了下去。他沉默地拿起書,聲音低沉卻清晰,
盡量將枯燥的文字與她知道的人物、地方聯(lián)系起來。他講得很慢,也很耐心。小燕子托著腮,
聽得“聚精會神”,時不時發(fā)出恍然大悟的“哦!”聲,或是一個忍俊不禁的笑。
她的目光卻并非完全落在書頁上,而是悄悄觀察著爾泰。他微微蹙起的眉心,
他修長手指劃過書頁的沉穩(wěn),
他低垂的眼睫下專注的眼神……一種奇異的、帶著暖意的安心感,在她心底悄然彌漫。
這感覺,與面對永琪時那種心跳加速的悸動截然不同。它更沉靜,更踏實,
像漂泊的船終于找到了避風(fēng)的港灣。有時,
她會“無意”地遺落一方繡著歪歪扭扭燕子圖案的手帕在爾泰當(dāng)值的必經(jīng)之路。
爾泰拾起那方還帶著淡淡馨香的手帕,看著那笨拙卻充滿生機的燕子,指尖摩挲良久,
最終只是默默收起,尋個無人處,再悄悄放回漱芳齋顯眼的位置。他沉默的拾取與歸還,
像一種無聲的回應(yīng),笨拙而克制。這一切,自然逃不過永琪的眼睛。
他出現(xiàn)在漱芳齋的頻率更高了,每次來,總能“恰好”撞見小燕子在向爾泰請教問題,
或是爾泰在院中“路過”?!靶⊙嘧?,今日天氣甚好,我們?nèi)ヲT馬如何?
我讓人備了你最喜歡的棗紅馬?!庇犁餍θ轀仂悖噲D重拾過去的快樂。
小燕子正拿著爾泰剛給她削好的一支簡易竹笛,笨拙地吹著不成調(diào)的音符,聞言抬起頭,
臉上帶著未散的興致:“騎馬啊?今天不行,我答應(yīng)爾泰要好好練習(xí)這個音階,
不然明天他就不教我了!”她晃了晃手里的笛子,語氣帶著點嬌蠻的抱怨,
眼神卻亮晶晶地看著爾泰,“爾泰,你說是不是很難?”爾泰垂手立在一旁,
感受到永琪瞬間冷下來的目光,只能硬著頭皮回答:“格格天資聰穎,多加練習(xí),必能掌握。
”永琪臉上的笑容淡了,他看著小燕子和爾泰之間那種無形的、默契的互動,
心底的疑云和煩躁像野草般瘋長。他強壓下不悅,轉(zhuǎn)向爾泰,
語氣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敲打:“爾泰,你是皇阿瑪身邊的御前侍衛(wèi),職責(zé)重大,
總圍著格格轉(zhuǎn),耽誤了正事可不好?!睜柼┕恚骸拔灏⒏缃逃?xùn)的是。奴才只在不當(dāng)值時,
應(yīng)格格所求,略盡綿力。”“是我硬要拉著他問東問西的嘛!”小燕子立刻搶白,
護在爾泰身前,對著永琪撅起嘴,“皇阿瑪都說要爾泰他們多照應(yīng)我呢!永琪,
你是不是嫌我煩了?”她眨巴著大眼睛,委屈巴巴地看著永琪,將問題巧妙地拋了回去。
永琪被她噎住,看著她在自己面前護著另一個男人,心頭那股無名火幾乎要壓不住。
他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怎么會?我只是怕累著爾泰?!?他深深看了爾泰一眼,
那眼神復(fù)雜難辨,有警告,有審視,更有一絲被侵犯領(lǐng)地的慍怒。
***平靜的湖面下暗流洶涌,直到西藏土司巴勒奔帶著女兒賽婭公主進京朝覲,
這洶涌的暗流終于被攪到了明處。金鑾殿上,氣氛熱烈而微妙。賽婭公主一身火紅的騎裝,
明艷照人,眉宇間帶著草原兒女的驕傲與野性。
她目光灼灼地掃視著殿中年輕英俊的宗室子弟和重臣之子,最終,
定格在了站在前列、氣質(zhì)尊貴、英武不凡的永琪身上?!按笄寤实郾菹?!
”賽婭公主的聲音清脆響亮,帶著異域腔調(diào),卻字字清晰,“賽婭久聞大清皇子文武雙全,
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賽婭斗膽,想請這位最尊貴的皇子殿下,做我西藏的駙馬!
”她手指直指永琪,大膽而直接,引得滿殿嘩然。乾隆端坐龍椅之上,
臉上帶著帝王的雍容笑意,眼底卻飛快地掠過一絲思量。西藏的穩(wěn)定,
對大清西南邊疆至關(guān)重要。和親,無疑是最穩(wěn)妥的紐帶。永琪身份尊貴,是嫡子,分量足夠。
他看向永琪,眼神帶著詢問和不容置疑的壓力。永琪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
他猛地抬頭看向龍椅上的皇阿瑪,又飛快地掃了一眼坐在女眷席中、臉色驟然煞白的小燕子。
他心亂如麻!他怎么可能娶這個番邦公主?他愛的是小燕子!可這是國事!是皇阿瑪?shù)囊庵荆?/p>
他能抗旨嗎?抗旨的后果是什么?小燕子怎么辦?巨大的恐慌和抗拒讓他幾乎窒息。
殿內(nèi)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或羨慕,或同情,或幸災(zāi)樂禍。空氣仿佛凝固了。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個沉穩(wěn)的聲音打破了僵局。“皇上!”福爾泰越眾而出,
在永琪身邊一步之距站定,撩袍單膝跪地,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大殿每一個角落,
“奴才福爾泰,仰慕賽婭公主巾幗不讓須眉的英姿!斗膽懇請皇上,允奴才迎娶賽婭公主,
結(jié)兩國秦晉之好!奴才雖位卑,但定當(dāng)竭盡全力,護公主周全,不負皇上重托,
不負西藏土司厚望!”滿殿皆驚!所有人的目光瞬間從永琪身上,
聚焦到了這個跪在地上的、福倫家的二公子身上!他穿著普通的侍衛(wèi)服,
身姿卻如青松般挺拔,低垂的頭顱顯示出恭敬,但那挺直的脊梁卻透著一種磐石般的堅定。
永琪猛地側(cè)頭看向跪在自己身旁的爾泰,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
爾泰……他竟然……他竟然主動站出來,替他扛下了這樁幾乎等同于“放逐”的婚事?!
小燕子坐在席間,手指死死掐進了掌心,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她看著跪在殿中的那個身影,
心頭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澀、疼痛、震驚、還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怒火!
她知道爾泰是為了什么!為了保全大局!為了不讓皇帝為難!更為了……保全永琪!
讓他能繼續(xù)留在大清,留在他心愛的小燕子身邊!這個傻子!這個天字第一號的大傻子!
一股強烈的沖動讓她幾乎要站起來,沖過去把他拉起來!可她不能!她只能死死咬著下唇,
嘗到一絲腥甜的鐵銹味,看著爾泰沉默而堅毅的側(cè)影,眼眶不受控制地發(fā)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