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衙那間陰暗潮濕的牢房里,早已不復(fù)李靜妍初入侯府時的光鮮亮麗。昂貴的織錦嫁衣沾滿了污穢和稻草屑,精心梳理的發(fā)髻散亂不堪,幾縷油膩的頭發(fā)貼在蒼白憔悴的臉上。那雙曾經(jīng)含春帶媚的杏眼,此刻布滿了紅血絲,只剩下刻骨的怨毒和瀕臨崩潰的瘋狂。
“放我出去!我是冤枉的!是林清漪那個賤人陷害我!我爹是兵部侍郎!你們敢關(guān)我?!我要見張大人!我要見我爹!” 李靜妍死死抓著冰冷的鐵柵欄,指甲在粗糲的木頭上刮出血痕,聲音嘶啞尖利,如同夜梟啼哭,一遍遍重復(fù)著控訴和威脅。幾日來的關(guān)押、審訊,還有同牢房那些粗鄙女犯的欺辱,早已將她那點侯府主母的矜持和偽裝撕得粉碎。
翠縷蜷縮在角落的草堆里,瑟瑟發(fā)抖,臉色灰敗,眼神空洞,如同驚弓之鳥。她比李靜妍更清楚,那些“胭脂淚”的來歷,那些威脅春桃娘的手段,都是板上釘釘!常公公親自押送,證據(jù)確鑿,她們主仆二人,幾乎已是死局!
“吵什么吵!再吵把你舌頭拔了!” 一個滿臉橫肉的牢婆提著鞭子走過來,惡狠狠地抽在柵欄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響。李靜妍嚇得猛地縮回手,身體因恐懼而劇烈顫抖,眼中的怨毒卻更甚。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濃重的血腥味。
不行!不能死在這里!她不能就這么被林清漪那個賤人踩在腳下!她還有爹!兵部侍郎李振邦!只要爹肯出手……一定還有轉(zhuǎn)機!
一個惡毒而孤注一擲的念頭,如同毒藤般在她心中瘋狂滋長!她猛地撕下自己內(nèi)衫的一角,用發(fā)簪尖銳的尾端,狠狠刺破指尖!殷紅的血珠瞬間涌出!她蘸著鮮血,在那塊素白的布片上,一筆一劃,用盡全身的力氣,寫下了一封字字泣血、卻又包藏禍心的求救信!
“父親大人親啟:
女兒身陷囹圄,命懸一線,皆因林清漪毒婦所害!此女心腸歹毒,攀附東宮,構(gòu)陷女兒下毒謀害其婢女之母,更栽贓女兒意圖謀害于她!證據(jù)皆為其偽造!東宮常公公為其爪牙,狼狽為奸,欲置女兒于死地!
女兒死不足惜,然恐此女包藏禍心,所圖非??!其生母柳氏來歷不明,死因蹊蹺,女兒偶聞府中舊仆私語,疑其身世關(guān)乎……天家隱秘!恐有混淆皇室血脈、打敗朝綱之驚天陰謀!
父親!此女不除,李家必受牽連,禍及滿門!求父親念及骨肉親情,速救女兒脫困!女兒必傾盡全力,助父親查明此女身世真相,以絕后患!遲則……恐生巨變!女兒泣血叩首!”
寫完最后一個字,李靜妍已是渾身脫力,癱軟在地。她看著布片上那猙獰刺目的血字,眼中閃爍著瘋狂的光芒?;煜适已}!打敗朝綱!這頂天大的帽子扣下去,爹還能坐得住嗎?他一定會救她!一定會!至于林清漪的身世……她不過是借用了錢嬤嬤臨死前那模糊的嘶吼,加以渲染夸大!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這足以引起她爹的恐慌和貪婪!
她將血書緊緊卷好,忍著劇痛,再次刺破手指,在布卷外畫了一個只有李家死士才能認出的隱秘暗號。然后,她撲到柵欄邊,對著外面聲嘶力竭地哭喊:“來人!我要見獄卒!我有冤情!我有李家機密要呈報!快來人??!”
一個睡眼惺忪的獄卒罵罵咧咧地走過來。李靜妍看準(zhǔn)時機,將卷好的血書猛地塞進他手里,同時將手腕上一只成色極好的赤金鑲寶石鐲子褪下,也塞了過去,聲音帶著蠱惑和急切:“小哥!求求你!將此信……速速送到兵部侍郎府!交給我爹!這是……這是你的辛苦錢!事成之后,另有重謝!李家……定不會忘了你的大恩!”
那獄卒掂了掂沉甸甸的金鐲子,又看了看布卷上那詭異的血字暗號,臉上閃過一絲貪婪和猶豫。最終,在巨大利益的誘惑下,他飛快地將鐲子和布卷揣入懷中,低聲道:“等著!” 轉(zhuǎn)身消失在昏暗的甬道盡頭。
兵部侍郎府,書房。
李振邦捏著那份血跡斑斑、字跡扭曲的布卷,臉色鐵青,額角青筋暴跳!信中的內(nèi)容如同驚雷,在他腦中轟然炸響!
林清漪構(gòu)陷他女兒!
東宮常公公是爪牙!
柳姨娘身世不明,死因蹊蹺!
林清漪身世關(guān)乎天家隱秘?!恐混淆皇室血脈?!打敗朝綱?!
每一個字眼,都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在他的心上!尤其是最后關(guān)于“天家隱秘”、“混淆血脈”的指控!這已經(jīng)不是簡單的后宅爭斗了!這涉及到皇權(quán)正統(tǒng)!是足以誅九族的滔天大罪!
李振邦是官場老油條,深諳其中利害。他未必全信女兒那明顯帶有求生欲的控訴,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若林清漪的身世真有問題,而他又知情不報,甚至女兒還牽扯其中……李家滿門,頃刻間便是滅頂之災(zāi)!
更讓他心驚的是,太子蕭珩的態(tài)度!東宮侍衛(wèi)進駐清漪院,常公公親自出手拿人……這分明是太子在力保林清漪!太子……難道知道什么?還是……林清漪的身世,本就與東宮有關(guān)?!
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被卷入滔天漩渦的無力感瞬間攫住了李振邦!他猛地將血書拍在桌上,眼中閃過決絕!女兒必須救!但絕不能牽扯李家!必須……撇清關(guān)系!
“來人!” 李振邦聲音嘶啞,帶著雷霆之怒,“備轎!去京兆府衙!另外……速請?zhí)t(yī)令王大人過府一敘!就說……老夫有要事相商!”
京兆府衙。
張大人看著眼前這位臉色陰沉、氣勢洶洶的兵部侍郎,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李靜妍的案子,人證(春桃娘在薛姑姑“調(diào)理”下已能開口,指認翠縷下毒威脅)、物證(有毒點心、瓷瓶)俱全,更有東宮常公公親自督辦,幾乎已是鐵案??衫钫癜钅弥t(yī)令出具的“新證”——一份聲稱從春桃娘體內(nèi)毒素殘留分析,與“胭脂淚”毒發(fā)時間對不上,存在“栽贓可能”的醫(yī)案,以及幾個被李家威逼利誘、臨時改口稱“被春桃收買誣告夫人”的“鄰居”口供,強硬地要求重審,甚至暗示要上達天聽!
“張大人!” 李振邦語氣咄咄逼人,帶著久居上位的威壓,“小女雖愚鈍,但絕無膽量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此案疑點重重,分明是有人處心積慮構(gòu)陷!這所謂的‘物證’來源不明,人證證詞前后矛盾!太醫(yī)令的醫(yī)案在此!難道還不足以說明問題嗎?張大人若執(zhí)意偏袒,屈打成招,休怪老夫明日早朝,在圣上面前參你一本!告你一個……構(gòu)陷官眷、攀附東宮之罪!”
“構(gòu)陷官眷”、“攀附東宮”!這頂大帽子扣下來,張大人額頭冷汗涔涔。他雖不懼李家,但李振邦在兵部經(jīng)營多年,人脈深厚,若真鬧到御前,加上太醫(yī)令的“新證”和那些改口的“人證”,案子確實會變得棘手。更何況……此案還牽扯東宮!太子殿下……會為了一個侯府庶女,與兵部侍郎徹底撕破臉嗎?
就在張大人騎虎難下、左右為難之際,常公公如同幽靈般再次出現(xiàn)。他依舊是那副平淡無波的表情,目光掃過李振邦和他手中的“新證”,嘴角勾起一絲幾不可察的冰冷弧度。
“李大人。” 常公公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下了所有嘈雜,“殿下口諭:此案既涉官眷,又疑點重重,為示公允,著京兆府暫且收押相關(guān)人等,待年后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會審,再行定奪。在此之前,任何人不得探視,不得干擾辦案!”
三司會審!
常公公的話,如同定海神針,瞬間鎮(zhèn)住了場面!也給了張大人一個完美的臺階。
李振邦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三司會審!程序繁雜,拖上幾個月都有可能!女兒還得繼續(xù)蹲大牢!太子……這是鐵了心要護著林清漪!他死死盯著常公公,眼中充滿了不甘和怨毒,但最終,在常公公那深不見底、毫無情緒的目光逼視下,他頹然垂下頭。他知道,有東宮這句話,他再鬧下去,只會讓李家陷入更深的被動。
“……臣……遵旨?!?李振邦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重重一甩袖袍,帶著滿心憤懣和屈辱,離開了京兆府衙。
李靜妍得知父親來了又走,自己還要繼續(xù)被關(guān)押等待三司會審的消息時,徹底崩潰了!她砸爛了牢房里所有能砸的東西,發(fā)出歇斯底里的詛咒和哭嚎!然而,這一切都改變不了現(xiàn)狀。
但李振邦并未放棄。他不能明著對抗東宮,卻可以曲線救國。他動用了所有能用的關(guān)系,花了令人咋舌的重金上下打點。最終,在除夕前兩日,京兆府衙以“案情復(fù)雜,需詳加調(diào)查,且李靜妍乃官眷,不宜久押”為由,準(zhǔn)許李振邦以十萬兩白銀的巨額保金和“隨傳隨到、不得離京”的嚴(yán)苛條件,將李靜妍和翠縷保釋出獄!
當(dāng)李靜妍蓬頭垢面、形容枯槁地被李家仆從從牢房里攙扶出來,重見天日時,刺骨的寒風(fēng)和久違的陽光讓她一陣眩暈。她貪婪地呼吸著冰冷的空氣,看著府衙外等候的李家馬車,眼中卻沒有半分劫后余生的喜悅,只有更加深沉、更加刻骨的怨毒!
她回來了!
帶著一身牢獄的污穢和蝕骨的仇恨!
林清漪!你加諸在我身上的恥辱和痛苦,我要你……百倍償還!
李靜妍回到李家別院(李振邦為避嫌,未讓她直接回侍郎府)的第一件事,就是泡在撒滿香料的浴桶里,狠狠搓洗了整整兩個時辰,仿佛要將牢獄的霉味和恥辱徹底洗刷干凈。她換上嶄新的華服,對鏡描眉畫目,重新戴上璀璨的首飾。鏡中的女人,依舊年輕美麗,但眼底深處那抹揮之不去的陰鷙和怨毒,卻如同附骨之蛆,讓她整個人透著一股妖異的氣息。
“翠縷?!?李靜妍的聲音冰冷,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虛弱和更深的狠戾,“那個老婆子……還有她那個賤種女兒……都給我盯緊了!還有……侯府那邊,有什么動靜?”
“回夫人,” 翠縷臉上還帶著牢獄的陰影,小心翼翼地回道,“劉老婆子被東宮的人嚴(yán)密保護起來了,我們的人根本靠近不了。春桃那丫頭……一直待在清漪院,有東宮侍衛(wèi)守著,寸步不離。至于侯府……侯爺他……” 翠縷猶豫了一下,聲音更低,“侯爺他……似乎被嚇破了膽,整日借酒澆愁。還有……清漪院那邊……傳出消息,說……說林清漪把‘靜姝軒’……給占了!里面的東西……都搬空了!說……說那院子風(fēng)水好,適合她養(yǎng)??!”
“什么?!” 李靜妍猛地轉(zhuǎn)身,指甲狠狠掐進梳妝臺的木質(zhì)邊緣,發(fā)出刺耳的刮擦聲!眼中瞬間爆發(fā)出駭人的怒火和怨毒!
“靜姝軒”?!那是她作為侯府主母的新房!是她踏入侯府權(quán)力中心的象征!林清漪!那個賤人!竟敢……竟敢如此明目張膽地羞辱她!霸占她的院子?!
一股血氣直沖頂門!李靜妍只覺得眼前陣陣發(fā)黑,喉頭涌上一股腥甜!她死死咬住舌尖,才將那股嘔血的沖動壓下去!
“好!好得很!” 她怒極反笑,笑容扭曲而猙獰,“搶我院子?林清漪,你以為有東宮護著,就能為所欲為了嗎?這世上……能讓人無聲無息消失的法子……多得是!”
她眼中閃爍著瘋狂而惡毒的光芒,如同淬了劇毒的蛇信:
“去!給我聯(lián)系‘鬼市’的‘毒閻羅’!無論花多少錢!我要買……買一種無色無味、沾膚即死、神仙難救的劇毒!要快!”
“另外,” 她頓了頓,眼中掠過一絲更加陰險的算計,“聽說肅王殿下……對咱們這位太子殿下新寵的‘太子妃’人選……很感興趣?找個機會,把林清漪身世可能‘關(guān)乎天家隱秘’、‘混淆血脈’的風(fēng)聲……想辦法,‘不經(jīng)意’地……透給肅王府那邊知道!”
“林清漪……東宮能護你一時,護不了你一世!我要讓你……死無葬身之地!讓太子……也嘗嘗痛失所愛的滋味!”
夜色深沉,李家別院的書房內(nèi),燭火搖曳。李靜妍將一封密信和一張數(shù)額驚人的銀票,交給了一個如同影子般悄無聲息出現(xiàn)、面容模糊的黑衣人。
“告訴‘毒閻羅’,東西要快,要干凈。至于肅王府那邊……做得隱秘些?!?她的聲音冰冷,如同地獄傳來的低語。
黑衣人接過信和銀票,無聲地點了點頭,如同融入陰影的蝙蝠,消失在窗外濃重的夜色里。
李靜妍走到窗邊,望著武安侯府的方向,那里燈火闌珊,清漪院的位置仿佛籠罩在一片無形的陰霾之中。她端起桌上冰冷的茶水,一飲而盡,眼中燃燒著復(fù)仇的火焰。
“林清漪……游戲……才剛剛開始?!?/p>
“這一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