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婉之沒想到薛氏突然會說床的事,以為是自己臉色不佳,被對方看出來一夜沒睡。
接下來一整天,吳婉之都勤勤懇懇,怕惹薛氏不快。
她讓吳弘之帶靈靈去玩,請大夫來家里給吳氏看病,得知吳氏只是憂思過度,心氣郁結(jié),懸了幾日的心終于放下。
接著她就開始洗衣服,剁菜喂雞鴨,把幾間屋子里里外外打掃一遍,繼續(xù)煮飯,洗碗,吃了晚飯看天沒黑,還找了鋤頭要去外邊荒廢的菜園開墾。
薛氏問她是不是上輩子沒干過活。
她這才停下來,回東廂房繡手帕去賣。
昨晚通宵沒合眼,到三更天,吳婉之實在撐不住了。
她在床榻前徘徊。
今早薛氏以為她嫌棄床榻才不睡覺,她聲稱絕對沒有,但現(xiàn)下站在這里,她又不敢睡薛良的床。
鬼使神差的,她抓起被子聞了一下。
干燥,只有新棉花的味道。
雖然猜測被褥是新的,但薛良的東西,她不敢動,怕薛良生氣。
但薛氏生氣,也不好。
于是吳婉之心一橫,把被褥推到里面,露出床板,自己直接在床板上躺下。
在盡可能不弄臟別人的床的心理安慰下,吳婉之終于放松一些,很快睡著。
半夜,萬籟俱寂,一陣馬蹄聲在薛家院外響起。
有人來了,月光照出了那人的影子。
來人利索地跳下馬,把馬牽去馬廄綁了,然后翻墻進院。
腳步聲很沉。
那人徑直來到東廂房外,推門,門沒開。
夜晚又陷入安靜。
門外的人似乎愣了愣,反應(yīng)了一會,更加用力地推了兩下。
“哐!哐!”
門響在夜里顯得格外突兀,昭告著門外的人不是個好脾氣的。
推不開門,腳步聲開始移向側(cè)邊的窗戶。那人要翻窗。
吳婉之正在做夢,她又夢見小時候的薛良站在田地里,張嘴要對她說話。
他的話似乎有股無形的力量,狠狠地推了吳婉之一把。
吳婉之夢里一個踉蹌,醒了,睜眼便見面前赫然出現(xiàn)一張陌生男人的臉,嚇得她尖叫著彈坐而起。
她以為是要她命的夜叉羅剎。
男人對吳婉之的驚慌不為所動,他收回推人的手,重新站直,高高在上地盯著吳婉之,聲音冷冽:“你誰?”
最先映入?yún)峭裰鄣椎氖撬苫笥植粷M的眼神。他好像在看一塊垃圾。
吳婉之剛才瞬間就縮到最里面,此時壓在被褥上驚魂未定,身體難以自控地發(fā)抖。
面前人著黑衣,身形高大幾乎是她的兩倍多,膚色不似常年做農(nóng)活的人那樣黝黑,只是也不白。
他好像趕了幾天路,風塵仆仆,墨發(fā)在頭頂束成一團,已經(jīng)有些凌亂。
幾根松散的發(fā)絲落在斷眉上,眼窩深邃,嵌著雙冷冽的三白眼,鼻梁挺拔,不說話時嘴角是平的,整個人帶著股冷漠的煞氣。
雖然變化很大,但吳婉之還是能從五官看到他小時候的影子。
是薛良,他回來了。
“我,我是吳婉之?!眳峭裰孟癫粫f話了。
薛良的表情在吳婉之的眼里變化得很慢。
她清楚地看見他聽到這個名字后,眉頭是如何一點點皺起,眼神是如何從不滿、疑惑到警醒、憤怒轉(zhuǎn)變的。
其實從聽她自報家門到薛良認出她,不過只隔瞬間,是吳婉之太恐懼,所以感覺過了很久。
“吳、婉、之?!毖α己鋈灰а狼旋X,眼底似乎起了火,冷意稍微融化了一下。
他顯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你為什么在這里?”
“我,我和你成親了?!眳峭裰卮鸬每目陌桶?。
薛良被她的話晃了一下,火氣都停了一瞬,隨即突然聯(lián)想到什么,難以置信地扭頭察看自己的屋子,只見屏風、墻壁、窗戶上都貼著大紅雙喜。
他就算是個白癡,也能意識到是怎么回事。
吳婉之見他咬著牙,似乎要罵人但又硬生生忍著,額頭青筋突起,甚至冒出一層細汗。
他再回過頭時,吳婉之被他的表情嚇到,以為他要殺人。
薛良忽然向她伸出手。
吳婉之下意識叫了一聲,領(lǐng)口一緊,身體瞬間凌空,腳步很快又落在地上,只是她沒站穩(wěn)就被拽走。
薛良抓住她的領(lǐng)口,把她拖出門,扔在院里,“天明還讓我看見你,你就等死吧!”
他說罷就狠狠關(guān)上門,門板差點被甩飛出來。
吳婉之摔哪坐哪,捂著胸口平復(fù)狂跳的心臟。
她設(shè)想過很多次見面的場景,既然薛良是出了名的兇暴,那他要打要殺也不足以為奇。
她很害怕,也很慶幸對方?jīng)]有動手。
屋子里又傳來動靜,應(yīng)該是薛良把她碰過的被褥扯到地上,接著倒頭睡下了。
他火氣應(yīng)該很大,因此上去睡覺的動作也很大。
吳婉之聽著,屋里沒了動靜,心跳才漸漸平穩(wěn)。
夜晚恢復(fù)安靜,剛才那一出沒有驚醒其他人。
吳婉之本想去侄子那擠擠,但西廂房還沒隔好,吳氏和吳弘之還住一屋。
不想吵醒吳氏,吳婉之決定去廚房將就一夜。
只是方才的事在腦海里揮之不去,她再也睡不著,天微亮就開始生火做飯。
薛氏領(lǐng)著靈靈到廚房時,瞅了眼吳婉之疲憊的臉色,“薛良昨晚回來了?”
“嗯?!眳峭裰α讼?,把一碗粥放在她面前,又扭頭給靈靈盛。
薛氏喝了一口,“不叫他吃飯?”
“他很晚才到家。”吳婉之答。
其實她不敢去。
薛氏哼了聲,用筷子敲敲吳弘之的碗,“看什么,吃你的?!?/p>
吳弘之本來在聽大人說話,聞言“嘿”地笑了,埋頭開吃。
他機靈得很,每回都等薛氏動筷了才吃。
薛良睡到晌午,出門時見一個瘦小的男孩在他院里洗菜,以為家里來客人了,“你是哪家的?”
吳弘之嚇一跳,猜出他是誰,如實回答:“吳家的。我姑姑是吳婉之,我是她的侄子吳弘之?!?/p>
吳婉之?
薛良瞬間清醒,如遭雷劈。他睡昏頭,差點忘了這茬事!
這幾年他娘總是嘮叨他的婚事,他對薛氏隔三差五就拿女子畫像給他看的行為已經(jīng)麻木,有時甚至還會附和她欣賞兩下,但他可沒說他能接受床上突然被塞個女人!
他要去找他娘問個清楚,扭頭卻見吳婉之牽著個小女娃立廚房門口,怯生生地瞅他,對上他的視線,還扯出個笑容來。
笑得很勉強。
“……”薛良太陽穴突突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