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今天，余州出奇下了雪，不大，洋洋灑灑的。我戴了一條黑色的圍巾去上班，
白色的雪落在上面，色彩對立的格外分明。公交站臺修了新的廣告牌，
大概是一些弘揚傳統(tǒng)文化的標語。我抬手看了下表，時針和分針恰好落在了八點的位置，
還有半小時遲到，不過好在猶豫著打車的前一分鐘，我遠遠的看見了92路的牌燈。上車后，
車輛轉(zhuǎn)彎的剎那讓我有了失重般的輕微眩暈，為了防止更嚴重的暈車，
只好快步走到后面的位置坐下來，閉眼靠在窗子上，計算還有幾站到醫(yī)院?！罢录覙蛘镜搅耍?/p>
請攜帶好隨身物品下車，開門時請注意安全?！苯裉鞈摬粫t到了，
不知道14床的病人怎么樣了?！袄钛鲋?？”來人的聲音里面含著一些疑問。我抬眼望去，
原來是宋橘，她領(lǐng)著一個孩子，身板蕭肅，眉目清秀，和前些年并沒有什么差別。
我給她讓了個座位，她猶豫了片刻便坐下了，同時也打發(fā)孩子坐在了過道旁邊的位置上。
“這些年……你……”宋橘也許是看著我日漸消瘦的樣子于心不忍，憋了半天，
還是把后半句話硬生生咽了回去。我知道她大概是對當年說的重話心懷愧疚，
但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這么多年，我早已釋然。“我沒事，過得很好?！毕雭碚f出這番話，
多少還是有點吹噓胡扯的成分在里面，但我不想把自己的脆弱展示在她面前。
“你的導師把一切都告訴我了，我……不知道你曾經(jīng)這樣難熬?！蔽艺似?，回想起往日，
那些破碎的記憶也隨之浮現(xiàn)于腦海之中，只感覺沉悶的喘不過氣。于此，
我也不知道如何開口應答她，便只好閉眼靠窗裝睡。“陳舟那天吃了很多韭菜蝦仁水餃，
他說，他最期望看見的人始終沒來?！甭牭竭@番話，我只覺像是被溺在水中，不知不識，
僅余下一片汪洋郁結(jié)在胸。公車如時播報了下一站的目的地，她意識到坐過了站，
深深看了我一眼，便匆促下了車。我望著她奔跑的背影出了神，
強忍著心口傳來的鈍痛算了算，這已經(jīng)是第十五個年頭了吧。（二）零八年一月七日，
是我遇見陳舟的日子，那天也下著這樣的雪。今天學校月考，我一早就到了考場，
畢竟這次考試成績會被學校作為最后一次分班的依據(jù)?？紙錾?，
我正對著卷子的最后一道大題絞盡腦汁時，收卷鈴聲響起，只好悻悻交卷，暗自后悔著，
要是在考試前多看一眼就好了。最后一科，是理綜，我旁邊的位置終于有了人。
是一個很好看的男生，青澀的眉眼下，笑容明凈開懷，讓人挪不開眼?？荚嚲碜影l(fā)下來，
他只是翻了翻，就開始轉(zhuǎn)筆，過了一會，又開始拄著下巴昏昏欲睡。
考場上還有這樣放松的心態(tài)，不是學渣就是學神了，我倒是挺佩服他的，轉(zhuǎn)念一想，
這樣隨性的人，一定有一雙和藹的父母吧，不像我父母這樣嚴苛。
放學以后我準備去吃一家味道正宗的北方家常餃子，這是南城的初雪，
我是配合著爸媽工作調(diào)動從鄔陽過來的，在鄔陽凡有些重要的日子都會吃餃子。
我在書包里翻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諾基亞拿了出來，可剛開機就來了電話，
上面顯示著“媽”?！把鲋?，放學了吧，今天我和你爸工作單位有事情，就不能回去了。
”我心里早有準備，他們一年到頭除了過年以外，也陪我吃不了幾頓飯，即便是早答應好的。
“知道了”我掩著心下的失望，沒有多說。“仰止，在學校好好學習，別讓我們失望，
生活費給你存在卡上了，一定好好學習。”我不想再聽她這翻來覆去說了無數(shù)遍的話，
只覺厭煩疲倦，匆匆應付，便掛了電話。其實我一直想問難道沒有我他們就不工作了嗎？
為什么一切都是打著為了我的旗號?？墒俏乙恢睕]有勇氣說出口，一是吃穿用度我一概不缺，
這確實都是父母的錢，二也是怕被冠上“狼心狗肺”的罪名。
餐館里還是像往日一樣熱鬧非常，我靠著窗邊找了個位置，點了一盤韭菜蝦仁水餃，
又要了一碗餃子湯。我的胃不好，吃太多東西會胃痛，所以每次來都點很少。
我看著窗子上的霧氣發(fā)愣，心里想著或許這一切上大學之后就會有所改變吧?！鞍?，
你不是今天考場上那個學霸嗎？”一道人聲打斷了我繼續(xù)思考的想法。是他，
今天坐在我旁邊那個眉眼好看的男生?！皩W霸？我嗎？”我有點不自信的回頭望望，
看看他是不是叫錯了人。他一巴掌拍在了我的肩上，“對啊，
今天考試的時候我看你一直在忙著寫寫寫?！薄捌鋵?，我......”我剛想否認，
他便坐下來對我說“我也剛好一個人，咱們一起吃吧，你點了多少？”我沒好意思拒絕，
對他說：“一盤韭菜蝦仁餃子”“一盤？這怎么可能夠吃？！
”他隨即就叫來了旁邊的那位服務生?！斑@個這個各來一盤，然后再要一個鍋包肉，
兩個小菜”他點了菜單上的幾個招牌，隨后呲著一口大白牙對那個服務生笑了一下。
我向他解釋了自己有胃病，吃不了那么多。他說：“沒事，以后你看喜歡吃哪個就都嘗嘗，
剩下的交給我解決?！彼貏e憨的笑了笑，那一瞬間，我覺得他像阿拉斯加，特傻。同時，
也對他的自來熟感到有些詫異，但又有點感動。想想那個時候，其實知道可能是客氣話，
卻依然覺得很美好，周圍人群各自嘈雜，我們吃著熱氣騰騰的餃子，隨后擦掉窗子上的霧氣，
看白雪漸漸覆蓋著整條街。我記得，那是我和陳舟第一次吃餃子，也是最后一次。
后來我無比懷念這一刻，可惜，昔日平常往事，今卻不能如愿以償。教學樓門前圍了一群人，
我遠遠望去是一張大榜單，今天是公布成績的日子。學校的效率還是挺快的，
一天的時間就分好了班，我以年組第六名的成績進入了實驗班。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
會在實驗班看到陳舟，因為昨天在家常菜館，他也告訴我自己成績并不好。
不過后來我也知道原因了，許老師是他的母親，他屬于走了個大后門進來的，
為此這位高級教師準備親自帶我們班。按照許老師的規(guī)定，
座位由成績好的和成績差的坐在一起。其實實驗班的同學大多分數(shù)都相差無幾，
只有陳舟…….是個例外。大家似乎都有點瞧不起這個走后門進來的人。
座位也差不多被挑選完了，眼見班級里沒有人接受和陳舟坐同桌，
我想起了昨晚他微笑吟吟對著我說喜歡什么就吃，吃不了他解決的話。只覺得內(nèi)心翻涌，
便沖動著說了句：“老師，我和陳舟做同桌吧。”得到許可后，他就搬桌子笑著走了過來，
隨即拍了拍我的肩，“夠意思，以后你就是我兄弟?！蔽倚睦镉辛斯蓻]來由的高興勁，
大概是因為我從小沒什么朋友，第一次有人這樣說而產(chǎn)生的吧。第一節(jié)是語文課，
檢查古文背誦，好巧不巧點了陳舟?！叭尚缰?，七月既望，
蘇子與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接著他便撓了撓頭，似乎在絞盡腦汁的想。
語文老師往下扒拉了下眼鏡，露出眼睛看著他說道：接著背，就會這么點？”“清風徐來，
水波不興?！蔽铱粗蠋煴M量不露異樣的從牙縫擠出來這些字小聲告訴他。
可惜陳舟并未聽清，隨著老師走了過來，我也不敢再有其他動作。
“你今天把赤壁賦抄五十遍，明天早上交給我”她背著手重新回到了講臺，
讓陳舟站了兩節(jié)課。這五十遍確實太多，陳舟寫了一天也才堪堪寫了三十九遍，
等到放學后連手都沒有辦法伸直了?！袄献诱娴膶懖粍恿恕标愔郯压P一扔，雙手搭在桌子上，
埋頭準備睡覺。“這老師挺古板的，檢查罰寫特別仔細，一遍一遍查，上次張超就是，
要不然我就幫你寫了。”他或許也是真的累到不想說話，只微微抬頭搖了搖。
我想起他中午沒有吃飯，一會還要上晚自習，怕他撐不住，便出去打包了兩份飯回來。
好不容易捱過了晚自習，他也終于寫完了五十遍的赤壁賦。許老師讓他自己回家，
她今天要幫忙帶一節(jié)高三的晚課。陳舟雖然萬般不情愿，
但還是收拾書包和我一起走出了教學樓?！拔沂指杏X寫廢了”他一把摟住我的肩，
因為他比我高了半個頭，這個比例倒是能讓他幾乎把身子的重量全壓給我。
“回家記得用熱毛巾熱敷一下，小時候我經(jīng)常做錯題，然后成百上千遍的被我媽罰寫，
一直都是用的這個方法?！彼⑽櫭?，驚呼道：“這么慘，果然學習好都是有原因的。
”校門口沒有夏日那般熱鬧，但是賣東西的人也不少。陳舟帶著我往前面走了段路，
直到看見了個賣炸串缺了個窗子的小推車才停下來?！笆?，老樣子，不過今天來倆份。
”他嘿嘿傻笑著，分外真誠。我們吃著蘸辣椒的炸菜卷，熱的辣的我不停嘶哈著倒吸涼氣，
反觀陳舟沒有事還因為我這副樣子笑得前仰后合。吃完之后我們就站在橋邊，
看著來往的行人車輛。難得有這樣的時刻好好的看看這座城市。南城的冬天是陰冷的，
屬于風都是往骨子里鉆的寒，但抬頭望向天空一片月明星繁，此刻我卻覺得內(nèi)心一片通透，
格外自由。父母常年累月的那句“好好學習，這都是為了你好”一遍又一遍縈繞在我耳邊，
我向他們期許的樣子靠近，但和他們的兩顆心卻越來越遠?，F(xiàn)在的我真的很怕聽到這些話，
因為無論如何努力也永遠達不到他們期許的樣子，只有暫時逃離，才能享受片刻自由。
“你說人要是不快樂怎么辦？“本來他寫了一天罰寫應該是我安慰他，
可是心里沒來由的情緒，讓我不自覺就開了口。他側(cè)過來身子倚在橋邊，
一只手搭在橋墩子上，對著我挑眉一笑：“那就祝你平安?！蔽艺谠?，認真看著陳舟，
心里像是有復雜不知名的情愫在悄悄的盤踞發(fā)芽，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
原來自己也可以在滿是苛責的人生里收到祝福。很多年以后我的心理醫(yī)生和我說，
你的人生太缺少愛了，尤其是在青春期，而那個時候恰恰是陳舟給了你最真誠的情感，
以至于后來你才會為他不顧一切。我們倆家住的很遠，我家住在西面，
他家住在那個家常菜館旁邊，遠到要轉(zhuǎn)三輛公交車才能到達的程度。
但是許老師看到陳舟是和我在一起以后，又特別放心，所以他總是三天兩頭來我這里住幾天，
美其名曰是為了學習。但是今天，我和陳舟打算各自回家，
因為許老師準備帶他去買換季的鞋子?？删驮谖覝蕚涮ど瞎卉嚨哪且豢?，
突然想起今天的作業(yè)放在書架上沒拿，這個作業(yè)不寫還不行，
是明天課堂上直接檢查的英語翻譯。于是我就打算回班級去拿，
結(jié)果沒想到遇上了學校里之前發(fā)生沖突的混子，大概就是上次打架我?guī)椭愔哿R了他們幾句。
“娘炮，叫你呢怎么不說話？”為首的男生走過來堵住了我的路，我避讓著想繞過去，
結(jié)果他直接一拳打在我的臉上。霎時，我只覺得耳朵嗡嗡作響，眼前的人在視線里模糊起來，
變得東倒西歪，多個重影。這時候，說不害怕是假的，
可我知道說出一些令自己卑微的話并不能解決什么問題。“真當自己是文弱書生呢？
當時嘴不是很厲害嗎？”他們?nèi)蚰_踢的向我襲來，
我抱著頭蜷縮起來將傷害盡量降低到最小。“你們在干什么？？！”我聽到了個熟悉的聲音，
是陳舟。他們好像很害怕陳舟，聽到他的聲音，就樹倒猢猻散了，
我在想他們這么多人為什么要跑，難道陳舟是什么隱藏的黑白通吃的大人物？
他跑過來要扶起我，這時我才看到站在他身后的許老師?！袄钛鲋梗阍趺礃?？
”他眉眼之間滿是擔心。我坐在地上緩了一會，“沒事”“現(xiàn)在去醫(yī)院檢查，
然后去開驗傷報告，看我回來怎么收拾這幫小兔崽子”許老師拉著我們邊走邊說道。
“算了老師，我真的沒事”別把我想成什么以德報怨的老好人，我被打了一頓，
其實巴不得能打回來，可是爸媽這段時間真的非常忙，
媽媽為了公司的新人作者出版書的事情忙的不可開交，
爸爸跟了一個月的案子終于有了點眉目，上次回來各自瘦了一圈，況且剛被叮囑完好好學習，
所以，我不想讓自己煩心也不想給他們添麻煩。我和許老師回了家，
陳舟給我拿了碘伏還有他的衣服，我洗了澡，上了藥，許老師還幫我把衣服洗了。
我和陳舟正在寫數(shù)學作業(yè)，今天的作業(yè)有許老師輔導，我做的很快。今天說來還是驚險，
要不是陳舟臨時起意想要吃學校旁邊胡同里的那家炸粽子，
我這時候估計還在自己處理傷口吧?！耙粫賹W吧，
你倆出來洗手吃飯了”一陣飯菜的香味傳來，勾得我肚子也開始叫了。陳舟哈哈大笑，
勾住我的肩帶著我去洗手。知道我是鄔陽過來的，許老師特地在網(wǎng)上學了鍋包肉做給我吃，
她還做了醋魚、西紅柿炒雞蛋以及一碗牛肉羹。我今天吃的很多，
吃的胃都有點隱隱作痛仍舊不肯放下筷子，這一刻我覺得自己非常幸福，
我的媽媽從來沒有為我學過一道菜，我也已經(jīng)不記得多久沒有吃過媽媽做的飯菜了。
突然覺得如果可以天天這樣，被打也沒什么。高三寒假，我和陳舟一起報了補習班，
這個老師是個比較年輕的博士，講題也不像學校老師一樣刻板，總能舉出生動有趣的例子，
所以陳舟也愛聽，考試也提了提成績。而這個補習班離我家近，陳舟嫌來回折騰，
就在我這住下了，本來許老師不同意，
但是想來和我這個性格內(nèi)斂的小孩住在一起也鬧不出什么花樣，又能提升成績，就也同意了。
今天上完補習班，陳舟買了很多酒，不用多說，我也知道因為什么。
買早餐的時候我們看見了宋橘和…….她男朋友，
想來人人看見自己喜歡的人和別人舉止親密，都會不好受吧。但是那一刻，
看見陳舟無法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我的內(nèi)心有一種陰暗的喜悅。
后來我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情緒，因為我早就喜歡上了陳舟，
在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蛟S是第一次見面他太過璀璨，
或許是我被打時他眼里漫天漫地的心疼，可原因早已不重要了?；丶液?，他一直在喝酒，
地上橫七豎八的有很多個啤酒瓶子。“你這么作踐自己有什么用？”我心里想著安慰他，
可是嘴上的話卻并不是那么好聽。他沒有說話，反手把啤酒瓶往地上重重一摔，
酒從瓶子里飛濺而出，落了一地。我收拾了一下，看了他一眼，只得嘆息，
想到他喝酒不吃飯會胃痛，又去買了兩包盒飯拎了上來。把飯放在了廚房，我就走進了臥室，
想看看他怎么樣了，可剛一進門，他就把我按到了墻上，摟著我脖子在我唇上輾轉(zhuǎn)，此刻，
我的心里極其復雜，我怕他把我當成別人，卻又貪戀這一時的溫暖，思來想去，
最終還是沒有推開他。他在我身上摸來摸去，在脖子上吸吮著，
我克服內(nèi)心的掙扎笨拙的回應著他，他一粒粒的把我的白襯衣的扣子解開，
摸索著漸漸向下滑去，但在發(fā)現(xiàn)了我和他一樣的男性特征后，突然愣在了原地。
陳舟的臉上多了一絲清明，眼里多了幾分恐懼，踉蹌的跑了出去。他摔門而走，
我順著墻面滑了下去，心口像破了個大洞一樣，風肆虐的往里面鉆，
疼的我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第二天，我想撒謊向補習班請個假，
我還沒有想好怎么面對陳舟，可是沒想到請假成功以后，報應真來了，我的胃絞著一般疼，
像有人拿刀子在捅。我縮成一團，緊緊抓著被子，妄圖減輕一點痛苦，可惜根本毫無用處。
汗水浸透了我的衣衫，我朦朧之間好像聽到有人在焦急的喊我的名字，
可是我就像身陷泥淖之中一樣，眼皮也沉重的抬不起來。等我再有意識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
抬眼，是陳舟。我愣住了，怎么會是他。他眉宇間滿是歉意，我們彼此相望，僵持了很久，
最終他垂眸向我說了句對不起。
“昨天...我把你當成宋橘了”宋橘是他暗戀了一整個學生時代的人，少女明眸皓齒，
和陳舟站在一起很是般配。他們也算青梅竹馬，可惜的就是宋橘對學校的籃球隊長一見鐘情，
并且已經(jīng)表白成功，兩個人都是年組前一百名，在一起后成績都略有提升，
也就成了老師家長都默許的戀愛典范。于是，陳舟只好把那份情意收起，默默藏在心底。
在他落下那個吻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知道我只是另一個人的替身，但是我在賭，
看他對我有沒有一絲的可能是真情流露。很顯然，我輸了，心里倒也算不上是萬分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