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鏈。冰冷的、粗糲的鐵鏈,死死纏著我的腳踝,每一次微弱的掙動,
都換來皮肉更深一層的摩擦和刺骨的鈍痛。空氣里彌漫著經(jīng)年累月積攢下來的霉味,
混合著傷口潰爛后散發(fā)的、令人作嘔的甜腥氣。黑暗濃稠得化不開,
只有高處那扇小小的、糊滿污垢的氣窗,吝嗇地漏進一絲絲慘淡的、灰白的光線。
那光線虛弱地投射在地上,勉強勾勒出幾塊凹凸不平的水泥輪廓。外面……是白天?
還是夜晚?時間,在我這個活棺材里,早已失去了刻度。
只有身體內(nèi)部那緩慢而不可逆轉(zhuǎn)的衰敗,像一把鈍刀子,日夜不停地凌遲著我殘存的生命力。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胸腔深處撕裂般的痛楚,
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耗盡所有力氣,永遠停止。
……成績……清北……”“……美貌……明星……”“……地下室……永遠……”那些聲音,
帶著勝利者扭曲的快意和施舍般的憐憫,隔著厚厚的土層和冰冷的水泥墻,如同跗骨之蛆,
一次次鉆進我的耳朵,啃噬著我早已麻木的神經(jīng)。
沈夢瑤那張曾經(jīng)屬于我的、如今光鮮亮麗的臉,林鳳嬌那副永遠優(yōu)雅從容、掌控一切的假面,
還有父親沈國華最后看向我時,
冷嫌惡、如同看著一堆亟待處理的垃圾的眼神……“呃……”一口滾燙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嚨,
我劇烈地嗆咳起來,身體在鐵鏈的束縛下痛苦地蜷縮成一團。意識,像風中殘燭,
在無盡的恨意與絕望中,劇烈地搖晃著,終于徹底熄滅?!拔⑽??醒醒啦,該起床了。
今天可是高考倒計時三十天,沖刺的關(guān)鍵時刻呢!”一個溫柔得能掐出水來的聲音,
像一把精心淬煉過的軟刀子,精準地刺入我混沌的意識。眼皮沉重得如同壓著千斤巨石。
我猛地睜開眼,刺目的、屬于初夏清晨的明亮光線瞬間涌入視野,激得瞳孔一陣刺痛。
不是黑暗!不是霉味!不是鐵鏈!我急促地喘息著,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
幾乎要撞碎肋骨跳出來。我猛地從床上坐起,視線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急切,掃視著周圍。
淡粉色的窗簾被晨風吹拂著輕輕飄動,陽光在光潔的木地板上投下跳躍的光斑。
梳妝臺上擺著琳瑯滿目但略顯幼稚的護膚品,書桌上堆疊著厚厚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
旁邊墻上掛著一幅巨大的日歷,一個刺目的紅圈,醒目地圈在“6月7日”上。
高考倒計時……三十天?我回來了?我真的……回到了十八歲?回到了這個地獄輪回的起點?
“微微?”那個溫柔的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惑和關(guān)切,再次響起。腳步聲靠近,
門被輕輕推開。林鳳嬌。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掛著無可挑剔的、屬于慈母的笑容,
穿著一身昂貴的真絲家居服,體態(tài)輕盈地走了進來。她手里端著一個精致的白瓷托盤,
上面放著一杯溫熱的牛奶和一小碟切成薄片的蘋果。那笑容,像一張精心繪制的畫皮,
完美地覆蓋著底下蝕骨的毒液?!白蛲韽土暤胶芡戆桑靠茨闼贸?,都沒忍心叫醒你。
”她將托盤放在床頭柜上,目光落在我的臉上,帶著一種精準的評估,語氣依然溫柔,
“不過,微微啊,媽媽得提醒你一下哦。這最后一個月,沖刺學習固然重要,
但女孩子的身材管理也不能松懈呢?!彼f著,變戲法似的從身后拿出一個電子體重秤,
輕輕放在我床邊光潔的地板上,發(fā)出輕微的“咔噠”聲。那“咔噠”聲,像一根冰冷的針,
瞬間刺穿了我混亂的思緒,帶來一種近乎殘忍的清醒。就是這個秤。上輩子,
它就是林鳳嬌控制我、剝奪我尊嚴的工具之一。她用“為你好”、“女孩子要精致”的糖衣,
包裹著讓我虛弱、讓我失去反抗能力的砒霜。“你看你,最近是不是又貪嘴了?
下巴好像圓潤了一點點呢?!绷著P嬌俯下身,帶著香奈兒五號香水的氣息靠近,
冰涼的手指狀似親昵地捏了捏我的下巴,眼神卻像在審視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女孩子嘛,
瘦一點,輪廓才分明,才更上鏡,以后機會才更多。早餐呢,牛奶和蘋果就很好,
營養(yǎng)又不會胖。午餐和晚餐,王媽會給你準備專門的營養(yǎng)餐單。
”她的指尖觸碰到我皮膚的瞬間,一股強烈的、生理性的厭惡感猛地竄上脊背,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我?guī)缀跻刂撇蛔〉貒I吐出來。上輩子被囚禁在地下室腐爛發(fā)臭的記憶,
和眼前這張?zhí)搨蔚摹⑼恐嘿F護膚品的臉,瘋狂地重疊、撕扯。“媽!媽!
”一個清脆嬌嗔的聲音打破了房間里令人窒息的虛偽。沈夢瑤像只花蝴蝶一樣撲了進來,
身上還穿著粉色的真絲睡裙,頭發(fā)微亂,卻帶著一股少女特有的、被嬌慣出來的慵懶氣息。
她手里揮舞著一張印滿了紅叉的數(shù)學模擬卷,像舉著一面宣告無知的旗幟?!敖憬阈蚜耍?/p>
”她一眼看到我,立刻撲到床邊,動作熟稔地擠開林鳳嬌,親熱地挽住我的手臂搖晃起來,
聲音甜得發(fā)膩,“姐!我的好姐姐!救命?。∵@次模擬考數(shù)學又砸鍋了!
后面的大題我完全看不懂!你不是最厲害了嗎?快幫幫我!給我講講嘛!求求你啦!
我也想考清北,跟你做校友??!”她仰著小臉,大眼睛撲閃撲閃,
里面盛滿了刻意營造的崇拜和依賴。手臂上傳來的溫熱觸感,卻讓我渾身的汗毛瞬間倒豎!
就是這雙手!就是這看似無害的親昵!上輩子,就是她這樣挽著我,用那個該死的交換系統(tǒng),
像吸血鬼一樣,貪婪地、一次性地,奪走了我寒窗苦讀換來的清北入場券,
奪走了我健康勻稱的身體!然后,把我像破布一樣扔進了那個暗無天日的地下室!
一股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恨意,如同地下奔涌的巖漿,瞬間沖垮了我所有的恍惚和震驚。
胸腔里那顆被仇恨淬煉過的心臟,在短暫的停頓后,
開始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而沉靜的節(jié)奏,有力地跳動起來。好。很好。都來了。
上輩子你們用“愛”和“期待”編織的網(wǎng)將我困死。這輩子,這張網(wǎng),該由我來親手撕碎了。
我看著林鳳嬌那張?zhí)搨蔚?、寫滿“為你好”的臉,
又看向沈夢瑤那張充滿了貪婪和愚蠢的、故作天真的臉。
積壓了兩世的怨毒和冰冷決絕的報復心,如同淬毒的冰錐,在我眼底深處凝聚成形。
在她們兩人殷切(一個偽裝,一個貪婪)的目光注視下,我緩緩地、極其平靜地伸出手臂。
不是去接沈夢瑤的卷子。也不是去碰那杯溫熱的牛奶。我的指尖,越過空氣,
帶著一種近乎儀式感的緩慢和沉重,
落在了書桌最上層——那本厚如磚頭、封面被翻得有些卷邊的《高考數(shù)學真題詳解》上。
林鳳嬌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一分,那是掌控一切的篤定。沈夢瑤眼中貪婪的光芒更盛,
仿佛已經(jīng)看到清北的錄取通知書在向她招手。下一秒?!八焕病?!
”一聲極其刺耳、極其突兀的裂帛聲,驟然響起!我用盡全力,
雙手抓住那本凝聚了無數(shù)心血的復習資料,猛地向兩邊狠狠一撕!
堅韌的紙張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瞬間被撕裂成兩半!雪白的紙頁如同被驚飛的鴿子,
嘩啦啦地散開,打著旋兒飄落在地板上、床上,一片狼藉??諝猓查g凝固了。
林鳳嬌臉上那完美的慈母笑容,像劣質(zhì)的墻皮一樣,咔嚓一聲碎裂剝落,
露出底下驚愕的底色。她的眼睛瞪大,涂著精致口紅的嘴唇微微張開,
仿佛看到了什么完全超出她理解范圍的、不可名狀的恐怖景象。
沈夢瑤挽著我手臂的手猛地僵住,那股黏膩的親熱勁兒瞬間凍結(jié)。
她臉上刻意偽裝的崇拜和依賴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純粹的、難以置信的呆滯,小嘴微張,
像個被按了暫停鍵的劣質(zhì)玩偶。死寂。房間里只剩下紙張飄落在地毯上的輕微沙沙聲,
以及窗外偶爾傳來的幾聲鳥鳴。我迎著她們震驚到扭曲的目光,慢慢抬起頭。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靜,平靜得讓人心頭發(fā)毛。
拿起床頭柜上那包剛拆封不久、散發(fā)著誘人香氣的薯片——那是沈夢瑤昨天買來“慰勞”我,
實則為了她自己解饞的?!斑沁??!蔽夷笃鹨黄瘘S的薯片,在令人窒息的寂靜中,
清晰地、緩慢地放進嘴里,用力咀嚼起來。咸香酥脆的聲音,在落針可聞的房間里,
被無限放大。然后,我開口了。聲音不高,甚至帶著一絲剛睡醒的沙啞,卻像淬了冰的刀子,
清晰地刮過死寂的空氣:“補習?幫你考清北?”我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而譏誚,
目光掃過地上狼藉的紙屑,“省省吧。我,打算交白卷。”“砰!
”林鳳嬌手中那個精致的白瓷托盤,再也端不穩(wěn),猛地砸落在厚厚的地毯上。
溫熱的牛奶潑濺出來,染污了淺色的羊毛,散發(fā)出甜膩的腥氣。蘋果片滾落一地。
托盤撞擊地毯發(fā)出沉悶的響聲,如同敲響了某種荒誕劇的開場鑼?!吧蛭?!你瘋了!
”林鳳嬌再也維持不住那層優(yōu)雅的假面,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幾乎要刺破耳膜,
臉上是混雜著驚駭、憤怒和被冒犯權(quán)威的扭曲,“你知道你在說什么胡話嗎?交白卷?!
你知不知道高考意味著什么?你……”“姐!你別開玩笑了!
”沈夢瑤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甩開我的手臂,尖叫著打斷林鳳嬌,她撲過來,不是安慰,
而是目標明確地一把搶走了我手里那包薯片,死死抱在懷里,仿佛那是救命稻草,
臉上是貨真價實的恐慌和不解,“吃這個會胖死的!你不能吃!不能交白卷啊!
你得保持身材!你得好好學習!必須保持!必須學!”她語無倫次,
眼神慌亂地在我和林鳳嬌之間來回掃視,完全不明白事情怎么會突然失控。她只知道,
姐姐的“優(yōu)秀”和“美貌”,是她計劃中必須得到的東西!姐姐怎么能自己毀掉它?!
林鳳嬌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但胸膛依舊劇烈起伏。她盯著我,
眼神銳利得像要剝開我的皮肉,看看里面是不是換了個人。她向前一步,試圖重新掌控局面,
語氣帶著壓抑的怒火和不容置疑的命令:“沈微!別任性!是不是壓力太大了?
把薯片給夢瑤!立刻起床洗漱!早餐必須吃完!然后給我去書房,
把昨天我讓王媽給你燉的燕窩喝了!今天的復習計劃……”“計劃?”我輕輕打斷她,
又捏起一片薯片,慢條斯理地塞進嘴里,咀嚼的動作帶著一種近乎挑釁的悠閑,
“我的計劃就是,睡覺,吃薯片,然后……”我抬眼,迎上她噴火的目光,
清晰地吐出最后三個字,“交白卷?!薄澳?!”林鳳嬌氣得渾身發(fā)抖,
精心打理的發(fā)髻都散落下一縷頭發(fā)。她指著我的手都在顫抖,
保養(yǎng)得宜的臉因為暴怒而漲得通紅,精心描繪的眉眼扭曲得不成樣子。“反了!
真是反了天了!沈國華!沈國華你聽聽!你聽聽你的好女兒在說什么!”她尖聲叫著,
轉(zhuǎn)身就要沖出房間去搬救兵。沈夢瑤則徹底慌了神,抱著那包薯片,像抱著個炸彈,
丟也不是,不丟也不是,急得原地跺腳,帶著哭腔:“姐!你別這樣!媽!媽你別走!
姐她不對勁!她是不是中邪了!薯片…薯片不能吃啊!會胖的!胖了就不好看了!
成績…成績沒了怎么辦??!”她語無倫次,邏輯混亂,
只剩下最本能的、對即將失去“獵物”的恐懼。房間里雞飛狗跳。林鳳嬌的尖聲斥責,
沈夢瑤帶著哭腔的混亂叫嚷,還有我咀嚼薯片那清晰的“咔哧”聲,
交織成一曲荒誕至極的交響樂。我冷眼看著這一切,像在看一出與己無關(guān)的鬧劇。
薯片的咸香在舌尖彌漫開,帶著一種久違的、屬于“活著”的真實滋味。
心底那片冰冷的荒原上,一株名為復仇的毒藤,正汲取著她們此刻的恐慌和憤怒,悄然破土,
瘋狂滋長。第一步,成了。撕掉偽裝,打亂她們的陣腳。這潭看似平靜的死水,
終于被我投下的巨石,攪起了渾濁的浪花。撕書宣言后的日子,沈宅的氣氛變得極其詭異。
林鳳嬌的“慈母”面具徹底崩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陰沉的、帶著審視和強烈控制的緊繃感。
家里的餐桌上,再也看不到任何“垃圾食品”的蹤影。我的早餐,
固定是一杯脫脂奶和幾片寡淡無味的全麥面包。午餐和晚餐,
則由王媽嚴格按照林鳳嬌提供的“營養(yǎng)食譜”制作——幾片水煮雞胸肉,一小撮白灼西蘭花,
幾塊蒸南瓜,連鹽都放得吝嗇,像在喂一只需要嚴格控制體重的實驗動物。“微微,
這都是為你好?!绷著P嬌坐在我對面,慢條斯理地切割著她盤子里油光水滑的牛排,
空氣中彌漫著黑椒汁濃郁的香氣,與她話語里的虛偽形成刺眼的對比,“沖刺階段,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這些食材,高蛋白低脂肪,能保持你的精力和……狀態(tài)。
”她刻意加重了“狀態(tài)”兩個字,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我的腰身。
沈夢瑤則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隨時隨地處于一種焦慮的亢奮狀態(tài)。只要我靠近書桌,
她立刻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樣貼上來?!敖?!這道題!這道物理大題怎么做?。?/p>
”她舉著卷子,半個身子幾乎要趴在我書桌上,手臂有意無意地蹭著我的胳膊,
“受力分析好難哦,你教教我嘛!像以前那樣詳細講一遍好不好?”她的聲音甜得發(fā)膩,
身體接觸的時間被刻意拉長?;蛘?,在我對著那盤毫無食欲的“營養(yǎng)餐”皺眉時,
她會“恰好”端著一盤烤得金黃酥脆、淋著蜂蜜的松餅路過,夸張地嗅著香氣:“哇!
王媽今天烤的松餅絕了!外酥里嫩,香死了!姐,你真不吃點?哦,對了對了,
”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放下松餅,又黏糊糊地湊過來挽住我的手臂,
“你上次說的那個英語作文模板,再給我看看唄?我覺得你總結(jié)得特別好!”每一次接觸,
她挽住我手臂的時間都精準地超過三分鐘。每一次“請教”,她的身體都貼得極近,
眼神深處閃爍著一種隱秘的、貪婪的期待。我就像一個被她們精心預設(shè)了程序的提線木偶,
必須在“節(jié)食”和“苦讀”的軌道上精準運行,為她們最終收割“果實”做準備。
面對林鳳嬌的飲食控制,我表現(xiàn)出一種近乎麻木的順從。盤子里的水煮菜,
我面無表情地塞進嘴里,機械地咀嚼、吞咽。不再抗議,不再流露厭惡。
仿佛那真的只是一堆維持生命的燃料。面對沈夢瑤的“請教”和刻意的肢體接觸,
我則像個設(shè)定好程序的答題機器。她問,我就答。公式、步驟、知識點,條理清晰,
邏輯分明,聲音平靜無波。她湊近,我就任由她挽著、貼著,手臂僵硬,眼神放空,
仿佛感受不到她的存在。只是在她每一次心滿意足地離開后,我都會用消毒濕巾,
一遍又一遍,用力擦拭被她觸碰過的皮膚,直到微微發(fā)紅。這種沉默的、冰冷的順從,
像一層厚厚的冰殼,暫時隔絕了她們所有的試探和掌控。
林鳳嬌眼中緊繃的審視似乎放松了一絲,沈夢瑤眼底的貪婪則更加肆無忌憚。時機,
在冰封的表象下悄然成熟。第一次月考,不期而至。考場里,
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匯聚成一片緊張的海洋。我坐在靠窗的位置,陽光透過玻璃,
在桌面上投下一塊明亮的光斑。試卷攤開,密密麻麻的題目如同無聲的嘲諷。我拿起筆,
目光掃過題目。那些曾經(jīng)讓我嘔心瀝血、爛熟于心的知識點,此刻清晰地烙印在腦海中。
答案呼之欲出。但我沒有寫。筆尖懸停在雪白的答題卡上,久久未落。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監(jiān)考老師疑惑的目光數(shù)次掃過我空白的卷面。有上一次考試經(jīng)驗,
這次我直接按照原卷給好妹妹一道題一道題的講過,她自然可以考很好。而我,
就是要讓她以為成功了。直到距離交卷還有最后十五分鐘。我動了。筆尖落下,卻不是解題。
黑色的墨水在選擇題的答題區(qū)域,以一種極其規(guī)律、又極其荒謬的方式涂寫著——A,B,
C,D,A,B,C,D……如此循環(huán)往復,像一條冰冷、精準的流水線,
在答題卡上制造出一片毫無意義的、整齊劃一的黑色方塊。對于需要文字作答的區(qū)域,
則是一片刺眼的、令人絕望的空白。交卷鈴聲響起。我平靜地起身,
在監(jiān)考老師難以置信的目光和周圍考生壓抑的驚呼聲中,
將那份幾乎空白的試卷和那張涂滿了整齊“ABCD”的答題卡,交了上去。走出考場,
初夏的風帶著暖意拂過臉頰。身后,是壓抑不住的議論紛紛?!疤彀?!那是沈微?
她交的什么?白卷?”“選擇題亂涂的?她瘋了嗎?那可是年級前三的學神??!
”“完了完了,這次年級排名要大洗牌了……”我充耳不聞。腳步平穩(wěn)地穿過走廊,
走向?qū)W校公告欄。那里,很快就會貼出成績排名。出分日,遠遠地,
就看到沈夢瑤像只花孔雀一樣擠在人群最前面,焦急地踮著腳張望。林鳳嬌竟然也來了,
站在人群外圍稍遠的地方,妝容精致,抱著手臂,看似平靜,
但緊抿的嘴唇和微微前傾的身體,泄露了她內(nèi)心的緊張和期待。
成績單被老師張貼出來的瞬間,人群爆發(fā)出一陣更大的騷動!“第一!沈夢瑤!我的天!
”“680?!比上次模擬考高了快一百分?!”“沈微……沈微呢?……倒數(shù)?!
怎么可能!”沈夢瑤的名字,赫然出現(xiàn)在榜首!那個鮮紅的、醒目的“680”分,
像一頂憑空掉下來的皇冠,砸得她頭暈目眩。她死死盯著自己的名字和分數(shù),
小臉因為狂喜而漲得通紅,身體激動得微微發(fā)抖,手指用力掐著自己的掌心才沒尖叫出來。
她的目光下意識地在密密麻麻的名字里搜尋我的位置。終于,在榜單的末尾,
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我的名字。
旁邊跟著一個刺眼的、令人發(fā)笑的分數(shù)——87分(選擇題蒙對部分得分)。巨大的反差,
如同冰火兩重天。沈夢瑤猛地轉(zhuǎn)過頭,目光穿過喧鬧的人群,精準地釘在我身上。那眼神,
復雜到了極點——有狂喜,有心虛,有難以置信,但最終,
全部被一種扭曲的、如同癮君子吸食到毒品后的極度亢奮所覆蓋!她成功了!
那個該死的系統(tǒng)真的起作用了!她奪走了沈微的成績!她現(xiàn)在是年級第一!清北在向她招手!
她甚至控制不住地朝我咧開嘴,露出一個混合著得意和病態(tài)快感的笑容。林鳳嬌也看到了。
她緊抿的嘴唇終于放松,甚至微微向上勾起一個滿意的弧度。她遠遠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
像是在欣賞一件終于按預期被毀掉的精美瓷器,帶著掌控一切的傲慢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成了??粗齻兡樕夏呛敛谎陲椀目裣埠拓澙罚粗驂衄幯壑心欠N吸毒般的亢奮,
一股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笑意,從我心底最黑暗的角落,緩緩升騰而起。第一次交換,
完成。獵物,已入彀中。月考的“輝煌勝利”,如同給沈夢瑤注射了一針強效興奮劑。
她走路都帶著風,下巴抬得更高,說話的聲音更尖,
那股子被系統(tǒng)強行催生出來的“學霸”氣場,膨脹得幾乎要撐破她原本淺薄的靈魂。
家里的氣氛,也因此蒙上了一層更加怪誕的色彩。林鳳嬌對我的飲食控制,
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嚴苛。水煮雞胸肉變成了水煮雞胸肉沫,白灼西蘭花縮減到可憐的三小朵,
蒸南瓜徹底消失。我的餐盤里,
只剩下灰綠色的、糊狀的、散發(fā)著可疑氣味的所謂“高蛋白代餐粉”,
以及一小杯清澈見底的蔬菜汁。王媽送餐時,眼神里都帶著一絲不忍?!拔⑽?,堅持住。
”林鳳嬌坐在對面,優(yōu)雅地用銀匙攪動著燕窩羹,語氣帶著一種施舍般的“關(guān)懷”,
“月底就是全市高中生才藝風采大賽了。沈家的女兒,不能在這種場合丟臉。瘦一點,
上鏡效果才完美。這是為你的前途著想?!彼D了頓,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沈夢瑤,
“夢瑤也報了名,你們姐妹正好可以一起努力,互相監(jiān)督?!鄙驂衄幜⒖掏χ绷搜?,
像只驕傲的小公雞:“就是!姐,你看你最近氣色多差!瘦點才好看!到時候我們一起上臺,
閃瞎他們的眼!”她說著,眼神卻黏在林鳳嬌的燕窩羹上,貪婪地咽了口口水。
才藝風采大賽?上輩子,正是這場比賽前夕,她們聯(lián)手奪走了我的“美貌”。一個計劃,
如同毒蛇吐信,在我冰冷的心底悄然成型。距離才藝大賽還有一周。這天晚飯,
林鳳嬌罕見地有個推不掉的商業(yè)晚宴,需要盛裝出席。沈國華也忙于公司事務(wù),不會回來。
偌大的餐廳,只剩下我和沈夢瑤,對著各自的“營養(yǎng)餐”??諝饫飶浡兰?。
只有勺子偶爾碰撞碗碟發(fā)出的輕微聲響。我面無表情地吃著那碗令人作嘔的代餐粉糊糊,
味同嚼蠟。突然,我放下勺子,動作幅度有些大,瓷勺磕在碗沿,發(fā)出一聲脆響。
沈夢瑤被驚動,疑惑地抬起頭看我。我站起身,沒看她一眼,徑直走向廚房。
冰箱巨大的雙開門被我用力拉開,冷氣撲面而來。我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雷達,
掃過里面琳瑯滿目的食材。目標鎖定!我伸出手,沒有絲毫猶豫,
糕;一大桶家庭裝的香草冰淇淋;甚至還有幾包沈夢瑤偷偷藏起來的、油膩膩的薯片和辣條!
我抱著這堆散發(fā)著致命誘惑的“炸彈”,面無表情地回到餐廳,
將它們重重地堆放在我自己的餐位旁。然后,無視沈夢瑤瞬間瞪圓、寫滿震驚和不解的眼睛,
我坐了下來。拿起一塊曲奇。金黃的色澤,酥脆的邊緣,
濃郁的黃油和巧克力豆的香氣瞬間侵占鼻腔。我張開嘴,狠狠地咬了下去!“咔嚓!
”酥脆的聲音在寂靜的餐廳里炸開。接著是第二塊。第三塊。然后是蛋糕。
用叉子粗暴地挖起一大塊,塞進嘴里。
細膩的奶油、香甜的蛋糕胚、濃郁的巧克力醬在口腔里混合爆炸。再然后,是冰淇淋。
我直接拿起勺子,挖起滿滿一大勺,冰涼的、甜膩的固體滑入喉嚨。薯片。
辣條……我的動作機械而迅猛,沒有任何品嘗的意味,只有一種近乎自毀的、瘋狂的吞咽。
腮幫子被塞得鼓起,嘴角沾滿了奶油漬、餅干屑和紅色的辣油。眼神空洞,
仿佛在進行一項必須完成的任務(wù)?!敖恪憬??!”沈夢瑤的聲音都變了調(diào),
帶著驚恐的尖利,“你干什么?!住手!快停下!那是……那是垃圾食品!你會胖死的!
媽知道了會殺了你的!”她猛地站起來,想要沖過來阻止我。我抬起頭,
嘴角還沾著褐色的巧克力醬,眼神卻像淬了毒的冰凌,直直刺向她:“閉嘴?!甭曇舨桓?,
卻帶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硬生生釘住了沈夢瑤的腳步。她僵在原地,臉色煞白,
看著我的眼神充滿了恐懼和一種更深層次的、源自本能的貪婪。她看著我像饕餮一樣,
瘋狂地將那些高熱量的食物塞進嘴里,看著我原本線條清晰的下頜線在咀嚼中變得圓潤,
看著我平坦的小腹在快速進食后微微隆起……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眼神里的恐懼被一種更加熾熱、更加瘋狂的光芒所取代。系統(tǒng)!那個無所不能的系統(tǒng)!
只要……只要再接觸三分鐘!沈微這突然“膨脹”起來的“完美身材”(在她扭曲的認知里,
這臃腫正是系統(tǒng)認定的“價值”),就能變成她的了!在才藝大賽上,她將擁有傲人的曲線!
這個念頭如同魔鬼的誘惑,瞬間壓倒了所有的理智。她不但不再阻止,反而像著了魔一樣,
悄悄地、一點一點地挪近我的座位。在我再次挖起一大勺冰淇淋時,她猛地伸出手,
死死抓住了我的手腕!“姐!別吃了!真的不能再吃了!”她的聲音帶著哭腔,
充滿了“焦急”和“關(guān)心”,但那只抓住我手腕的手,卻像鐵鉗一樣牢固,
指尖因為用力而深深陷入我的皮肉里。她的身體也緊緊貼了過來,手臂纏繞著我的胳膊,
幾乎要把半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我身上。三分鐘。漫長又短暫的三分鐘。我停止了吞咽,
任由她抓著、貼著,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嘴里塞滿了甜膩冰冷的混合物,胃里翻江倒海。
但我清晰地感受到,一股熟悉的、詭異的、仿佛被無形吸管抽走生命力般的冰涼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