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屏幕在黑暗中亮起,佟帥的信息像一簇微弱的火苗。阮棠蜷縮在被窩里,指尖懸在鍵盤上方許久,最終只回了一個簡單的表情。太多情緒堵在胸口,反而不知從何說起。
第二天清晨,阮棠踩著露水去了早市。她精心挑選了最新鮮的排骨,玉米要帶須的,胡蘿卜帶著泥。攤主笑著問:"給男朋友煲湯?。?她沒否認,耳尖悄悄紅了。
排隊結賬時,手機震動。佟帥的信息簡短得像電報:"今天天氣很好,適合出門走走。"——TS
阮棠幾乎能想象他發(fā)這條信息時的樣子——抿著唇,眉頭微蹙,手指在屏幕上謹慎地滑動。她迅速回復:"那你出門了嗎?"
"沒有。習慣了待在家里。"——TS
這行字像根細針扎進心尖。阮棠眼前浮現(xiàn)佟帥獨自坐在昏暗客廳里的樣子,陽光透過窗簾縫隙落在他腳邊,他卻永遠看不見。
"等我,中午給你帶好吃的。"她飛快打字,手指在屏幕上敲出急促的噠噠聲。
佟帥沒有回復,但阮棠知道他在等。就像七年前每次約在圖書館見面,他總說"不用回復,我會等你"。
佟家門前,阮棠聞到了一陣菜香。她敲了敲門,無人應答。正當她準備打電話時,門開了。佟帥站在門口,藍色家居服外面套著粉色格子圍裙,衣服袖子卷到手肘,。
"你在做飯嗎?"阮棠擠進門,循著香味走進廚房——“這是做什么菜呀”。
佟帥靠在門框上,聲音平靜得反常:"沒什么就是簡單的茄子燉土豆"
阮棠看著鍋里的菜,直夸做的真香,隨后又發(fā)現(xiàn)灶臺邊沿擺著一排調料瓶,每個瓶身上都貼著凸起的盲文標簽。她的喉嚨突然發(fā)緊——這個廚房是佟帥在黑暗中獨自摸索的戰(zhàn)場。
"我?guī)Я藴?她打開保溫桶,香氣瞬間填滿廚房,"還有你最愛吃的糖醋排骨。"
佟帥的喉結動了動:"聞出來了。"他嘴角微微上揚,像是被香氣勾出了一個不情愿的微笑。
餐桌上,阮棠注意到佟帥的勺子總是精準地避開蔥花。她想起高中時他挑食的樣子,忍不住問:"你還討厭吃蔥?"
"嗯。"佟帥的筷子停在半空,"你還記得?"
"記得。"阮棠輕聲說,"你也不吃香菜,討厭胡蘿卜但能接受胡蘿卜湯,最愛吃糖醋排骨但必須是酸甜適中的..."
佟帥沒有說話只是安靜的吃著。餐廳陷入沉默,有湯勺偶爾碰觸碗壁的輕響。陽光透過紗簾在他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睫毛在眼下打出小片陰影。
"佟帥。"阮棠鼓起勇氣,"當年你說有喜歡的人...是誰?。?
這個問題像塊石頭砸進平靜的水面。佟帥的手指驟然收緊,指節(jié)泛白。他慢慢放下碗,陶瓷與玻璃桌面碰撞出清脆的一聲。
"怎么突然問這個?"他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就是...好奇。"阮棠攥緊了餐巾紙,紙屑沾了滿手汗,"你失聯(lián)后,我以為你是和那個女生在一起了,所以...所以沒再找你。"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要是我知道你是受傷了..."
"阮棠。"佟帥打斷她,空洞的眼睛準確地對準她的方向,"那都不重要了。"
"對我來說很重要!"阮棠不自覺地提高了聲音,驚飛了窗外樹上的麻雀,"如果我早點知道,如果我當時堅持找你..."
"你會怎么做?"佟帥猛地抬頭,無焦點的眼睛突然銳利得像能看穿人心,"輟學來照顧一個瞎子?"
這句話像刀子一樣捅進阮棠心口。她張著嘴,卻發(fā)不出聲音。
"對不起。"佟帥先軟了下來,摸索著找到她的手,輕輕一握就松開,"我不是那個意思。"他偏過頭,耳尖泛起可疑的紅色,"那個女生...后來沒聯(lián)系了。"
阮棠太熟悉這個表情——七年前他把他的生活費給阮棠說他手里還有錢時也是這樣紅著耳朵說謊。
收拾碗筷時,阮棠發(fā)現(xiàn)佟帥左臂內(nèi)側新添了一片燙傷,邊緣已經(jīng)起了水泡。"你燙傷了怎么不說?"她心疼地翻出醫(yī)藥箱。
佟帥任由她處理傷口,聲音悶悶的:"小傷而已。"
"都起泡了還小傷?"阮棠涂藥的手微微發(fā)抖,"為什么不告訴你爸媽?"
"他們夠忙的了。"佟帥縮回手臂,"我爸腰不好還去工地扛水泥,我媽一天做三份家政..."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我已經(jīng)拖累他們太多了。"
阮棠的眼淚砸在繃帶上。她認識的佟帥是那個在籃球場上扣籃后會對著她眨眼的大男孩,是那個休息日還幫她補習時說"小軟糖你要是困了就靠著我睡"的溫柔大哥哥?,F(xiàn)在他卻連燙傷了都不敢告訴父母,怕給他們添麻煩。
"以后有事就找我。"她包扎好傷口,聲音哽咽,"隨時都可以。"
佟帥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說了一個字:"好。"
下午,阮棠陪佟帥去了小區(qū)后面的小公園。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使用盲杖出行的樣子——杖尖輕點地面,像雷達般掃描前方障礙,步伐謹慎卻不遲疑。路人投來的目光像無形的箭,佟帥的背脊?jié)u漸僵硬,盲杖敲擊地面的節(jié)奏也變得凌亂。
"別理他們。"阮棠小聲說,故意挽住他的手臂,"今天陽光特別好,湖面上有野鴨在游泳。"
佟帥的身體慢慢放松下來。他們在長椅上坐下,阮棠給他描述周圍的景色:穿紅裙子跳廣場舞的阿姨,追著風箏跑的小男孩,賣棉花糖的小推車前排隊的情侶。
"那個棉花糖是什么顏色的?"佟帥突然問。
"粉色的,像云朵一樣。"阮棠回答,然后意識到什么,"你想吃嗎?"
佟帥搖搖頭,嘴角卻微微上揚:"就是好奇。失明前我從來不愛吃甜的。"
"除了糖醋排骨。"阮棠補充。
"除了糖醋排骨。"佟帥笑了,陽光落在他臉上,恍惚間又有了當年的影子。
回民政局的周一,阮棠在洗手間隔間里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阮棠是不是看上那個吃低保的瞎子了?上周五又提前溜了..."
"聽說天天往人家跑,還煲湯送飯呢。"
"圖什么???那男的我見過,瘦得跟竹竿似的,眼睛還..."
"噓,小聲點..."
水聲掩蓋了后續(xù)的污言穢語。阮棠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嘗到鐵銹味。她想沖出去理論,又怕給佟帥惹來更多閑話。鏡子里,她的臉色蒼白如紙,只有眼眶紅著強忍淚水。
午休時,王科長把她叫到辦公室。老科長推了推眼鏡,欲言又止:"小阮啊,最近工作還順利嗎?"
"很順利。"阮棠挺直腰背,"佟帥家的跟蹤服務進展良好。"
"局里有些...議論。"王科長嘆氣,"你周末去他家的事..."
"作為幫扶責任人,我認為應該全面了解服務對象的生活狀況。"阮棠的聲音比自己想象的更堅定,"佟帥父母經(jīng)常不在家,他獨自生活有很多困難需要幫助。"
王科長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明白分寸就好。局里馬上要評優(yōu)了,別因為一些...不必要的關心影響前途。"
阮棠點點頭,胸口像壓了塊巨石。她知道這些閑話遲早會傳到佟帥耳朵里——如果還沒有的話。
下班后,阮棠猶豫了很久還是去了佟帥家。她特意繞路買了燙傷藥和佟帥愛吃的栗子蛋糕。開門的是佟母,眼睛紅腫得像哭過。
"阮同志..."佟母的聲音沙啞,"小帥他...今天不太舒服。"
阮棠的心一沉:"出什么事了?"
"下午小區(qū)里幾個長舌婦..."佟母抹了抹眼角,"說難聽的話,正好被小帥聽見了..."
阮棠的手腳瞬間冰涼。她輕手輕腳走到佟帥房門前,敲了三下:"佟帥?是我。"
沒有回應。她推開門,看見佟帥背對著門坐在床邊,手里攥著一張紙——是她昨天用盲文給他寫的電話號碼,紙面已經(jīng)被揉得不成樣子。
"你不該來。"佟帥的聲音像是砂紙磨過粗糲的墻面,"以后別來了。"
"是因為那些閑話嗎?"阮棠急切地走近,"我不在乎他們說什么!"
"我在乎!"佟帥猛地轉身,空洞的眼睛里燃燒著憤怒的火焰,"你聽到他們怎么說你的嗎?'好好的公務員倒貼瞎子','圖低保戶那點補貼'..."他的聲音哽住了,"阮棠,你值得站在陽光下,而不是被我拖進黑暗里!"
"什么算陽光?什么算黑暗?"阮棠抓住他的手,"佟帥,七年了,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當年那個轉運珠我一直戴著,因為..."
"別說了。"佟帥抽回手,聲音突然冷靜得可怕,"那都是過去的事了?,F(xiàn)在的我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拿什么給你未來?"他苦笑一聲,"我家還欠著二十多萬的債,我爸腰不好還堅持去工地,我媽每天工作到晚上九點...這就是我的現(xiàn)實。"
阮棠的眼淚滾落下來:"我可以等..."
"等什么?等我奇跡般復明?還是等我家突然中彩票?"佟帥的聲音越來越輕,"阮棠,別犯傻了。"
那晚,阮棠是踉蹌著離開的。佟帥沒有送她,甚至沒有出房門。但當她走到小區(qū)門口時,手機震動了一下。
"對不起。我不想成為被可憐的對象,以后還是不要再聯(lián)系了。"——TS
路燈下,阮棠蹲在花壇邊泣不成聲。
房間里佟帥握著那張盲文便條,上面有著阮棠的電話號碼,已經(jīng)被他爛熟于心,但這張便條被他揉皺又撫平,最終還是沒有丟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