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殘穗記蘆葦蕩的夜露凝在三股叉的倒鉤上，像未干的淚痕。林霜蹲在王伯的尸體旁，
指尖劃過他胸前那道外翻的傷口——皮肉翻卷如被狂風(fēng)扯碎的經(jīng)幡，邊緣泛著不正常的青黑。
“是倭寇的鬼頭刀。”身后傳來沙啞的嗓音。老漁夫李叔拄著船槳，
腰間別著半片修補(bǔ)漁網(wǎng)的竹篾，“可這刀口斜向右下方，王伯是個左撇子。”林霜猛地抬頭。
月光穿過蘆葦間隙，在她臉上割出明暗交錯的棱線。父親臨終前那道傷口，
也是斜向右下方——仿佛兇手慣用右手，卻刻意用左手握刀?！袄钍?，”她握緊叉柄，
鐵環(huán)發(fā)出細(xì)碎的輕響，“三個月前我爹護(hù)著漕糧回來，你說看見他腰間的銀叉沒了掛穗？
”李叔喉頭滾動：“那掛穗是你娘用藍(lán)染布縫的，繡著...繡著三尾銀魚?！彼鋈活D住，
渾濁的眼盯著林霜手中的叉——本該系掛穗的鐵環(huán)上，纏著半片染血的青布，
繡紋殘片隱約可見魚鰭形狀。遠(yuǎn)處傳來犬吠。林霜猛地起身，
叉尖挑起腳邊的陶罐——罐口的封泥上，印著“杭州府漕運司”的朱紅官印。
王伯生前是漁村的貨郎，怎會有朝廷的漕運陶罐？“跑！”李叔突然撲過來。
林霜本能地旋身，三股叉擦著老人的鬢角刺進(jìn)前方的蘆葦——草葉紛飛中，
一道黑影貼著地面竄過，鋼爪在她鞋底刮出火星?！鞍烁?！”黑影落地，
頭戴骷髏頭巾的倭寇甩動手中的九節(jié)鞭，鐵環(huán)碰撞聲驚飛了棲息的夜鷺。林霜這才看清，
他腰間纏著半條藍(lán)染布——正是母親給父親繡的掛穗殘片?！斑€我！”她怒吼著揮叉橫掃。
倭寇怪笑一聲，九節(jié)鞭突然繃直如鋼棍，迎向叉頭。兩股鐵器相撞的瞬間，
林霜只覺虎口發(fā)麻——這倭寇的臂力，竟不輸父親生前教她對練的漕運鏢師。
“小娘子力氣不錯。”倭寇舔了舔嘴唇，鞭梢突然卷向她的手腕，“但你爹的銀叉，
該換個主人了。”林霜瞳孔驟縮。對方竟知道父親的兵器！她急退半步，叉柄在地上一磕，
整個人借力后空翻，叉頭順勢刺向倭寇面門。這招“鷂子翻身”是父親教她的第一式，
本是用來躲避馬匪的套索，此刻使來，卻因怒火失了幾分沉穩(wěn)。倭寇輕易避開，
鞭梢纏住她的叉頭倒鉤，猛地一拽。林霜踉蹌著向前栽去，卻在倒地瞬間松開叉柄，
手掌按地旋身，腳尖踢向?qū)Ψ较卤P。倭寇沒想到她竟會棄叉，慌忙抬膝格擋，
卻聽“?！钡囊宦暋サ撞刂赣H留給她的銀飾，此刻化作破敵的暗器，
正敲在對方膝蓋的麻穴上?！罢宜?！”倭寇單膝跪地，九節(jié)鞭橫掃過來。林霜趁機(jī)撿起銀叉，
鐵環(huán)在掌心轉(zhuǎn)出清脆的響聲——這是父親教她的“定心神咒”，每當(dāng)招式亂了，便轉(zhuǎn)動鐵環(huán)，
讓節(jié)奏重回掌心。三股叉劃出道銀弧，正撞在鞭節(jié)連接處。倭寇只覺手腕一震，
九節(jié)鞭竟被叉頭勾住，再也收不回去。林霜想起父親說過：“叉有三股，
如人有三力——臂力、腰力、心力。心力穩(wěn)，方能鎖敵咽喉?！彼裂R，
腰力順著叉柄傳到叉頭，猛地一擰?！斑青辍币宦暎量艿氖滞竺摼?。他慘叫著松手，
九節(jié)鞭“啪嗒”落地。林霜的叉尖抵住他的咽喉，
卻在看見他頸間的刺青時愣住——那是朵半開的櫻花，與父親棺木內(nèi)側(cè)刻的印記一模一樣。
“說，誰派你來的？”她的聲音發(fā)顫，叉尖刺破對方皮膚，滲出一滴黑血。倭寇突然獰笑，
舌尖抵住牙齒——竟是要服毒自盡！林霜慌忙揮叉拍向他的手腕，卻晚了一步。
倭寇倒在蘆葦叢中，嘴角溢出黑血，瞳孔漸漸渙散。她顫抖著扯開對方的衣襟，
只見胸口烙著個“汪”字火印——那是杭州汪家鏢行的標(biāo)記。遠(yuǎn)處傳來村民的呼喊。
林霜跪在尸體旁，銀叉深深插進(jìn)泥土。夜風(fēng)吹過，蘆葦沙沙作響，
仿佛父親當(dāng)年在她耳邊念叨：“霜兒，叉頭三股，一股護(hù)己，一股護(hù)人，
還有一股...護(hù)這天下蒼生啊。”她低頭看著叉柄上父親親手刻的“護(hù)”字，
指腹擦過凹痕里的血漬。此刻她終于明白，王伯的死、倭寇的刺青、汪家的火印，
這一切絕非偶然——父親臨終前沒說完的“內(nèi)奸”，恐怕藏在更深的迷霧里。蘆葦蕩深處，
一只夜鷺驚起，翅膀劃破水面，蕩開滿湖碎銀般的月光。林霜握緊銀叉，
鐵環(huán)在寂靜中發(fā)出清越的響聲，像一聲漫長的嘆息，又像一曲即將奏響的戰(zhàn)歌。
第二章 渡頭逢俠杭州城西的“落帆渡”，晨霧未散。林霜將銀叉裹在粗布中，斜挎在肩上。
船頭的船家盯著她腰間若隱若現(xiàn)的藍(lán)染布?xì)埰谱斓溃骸靶∧镒庸律碲s路，可要當(dāng)心些，
最近江湖上不太平?！彼h首致謝，
目光掃過對岸?？康娜忆畲掀嶂c王伯陶罐相同的朱紅印記，
船頭立著的鏢旗卻褪了色，“汪”字邊緣卷著毛邊，像被利刃反復(fù)割裂過。“喲，
這不是林家妹妹嗎？” 戲謔的男聲從身后傳來。林霜轉(zhuǎn)身，
只見個穿月白長衫的公子斜倚在船篷柱上，折扇“啪”地展開，扇面繪著幅《寒江獨釣圖》，
落款“沈硯”二字。她手按叉柄，后退半步：“閣下認(rèn)錯人了。”“認(rèn)錯？
”沈硯搖著折扇走近，指尖忽然夾住她發(fā)間的蘆葦絮，
“三個月前林家伯伯護(hù)著漕糧過錢塘江，
在下親眼見他腰間的銀叉掛著藍(lán)染穗子——如今妹妹腰間這半片殘穗，
倒是和汪家鏢行最近丟失的‘雪浪鏢’很像呢?！绷炙孜⒖s。
“雪浪鏢”是汪家祖?zhèn)鞯姆纻螛?biāo)記，以藍(lán)染布裹銀砂制成，揮動時會發(fā)出細(xì)碎的響聲。
父親臨終前，衣袋里確實攥著半片沾銀砂的布片?！澳憔烤故钦l？”她叉柄在掌心一轉(zhuǎn)，
鐵環(huán)輕響。沈硯挑眉：“妹妹莫慌，在下不過是個...替朝廷查案的閑人。
”他忽然壓低聲音，折扇敲了敲她的銀叉包裹，“比如，查一查為何汪家鏢行的人，
會穿著倭寇的服飾，死在你林家漁村?！痹捯粑绰洌瑢Π锻蝗粋鱽砭揄?。
一艘漕船的帆布轟然倒塌，露出藏在下面的木箱——箱蓋裂開，滾出幾具倭寇尸體，
胸口都插著半支斷箭，箭桿上刻著個“林”字?！安缓昧耍」俨顏砹?！”船家驚叫著跳水。
林霜下意識拽住沈硯的袖口，卻見他眼中閃過精光，折扇一合，
挽住她的腰便往岸上躍：“妹妹且看，這出戲碼，是不是沖著你來的？
”兩人落在岸邊的柳樹下，只見二十余名官差舉著水火棍圍過來，
為首的捕頭指著林霜怒吼：“拿下這女賊！她便是劫殺漕運鏢師的兇手！”林霜剛要反駁，
沈硯突然往前一推，將她護(hù)在身后。折扇“唰”地展開，
露出扇面背面的朱砂官?。骸靶滩繂T外郎沈硯，奉令查案。爾等可知，這漕船里的倭寇尸體，
為何都中了‘林家追魂箭’？”捕頭臉色一變，
跪地行禮：“卑職不知大人在此...可這女子腰間的藍(lán)染布，分明是汪家鏢旗殘片！
”沈硯踱步到木箱旁，指尖沾了沾箱底的粉末：“汪家鏢旗用的是海鹽浸過的藍(lán)染布，
而她這殘片...”他忽然湊近林霜，鼻尖幾乎碰到她的耳垂，
“分明帶著漁村的潮氣——捕頭可知道，汪家鏢行三個月前就改用明礬固色了？”捕頭啞然。
林霜這才看清，沈硯指尖的粉末呈雪白色，而她腰間的殘片邊緣，
還凝著細(xì)小的鹽?！鞘歉赣H掛穗常年沾著海水留下的痕跡?！皫Щ厝ゼ?xì)細(xì)審。
”沈硯揮了揮手，忽然瞥見林霜發(fā)間又落下一片蘆葦絮，眼中閃過一絲異色，
“至于這位姑娘...隨我回刑部吧，或許能幫你查清令尊的冤案。”暮靄漸濃時，
兩人來到城西破廟。沈硯生起篝火，從袖中掏出個油紙包：“餓了吧？杭州的蔥包檜，
趁熱吃。”林霜盯著他遞來的食物，沒接：“你為何幫我？”“因為你手中的叉。
”沈硯忽然正色，折扇敲了敲她的包裹，“林家‘分水叉’縱橫江海三十年，
當(dāng)年戚家軍抗倭，半數(shù)水兵都受過令尊指點——可如今江湖傳言，林家叉術(shù)早已失傳，
唯有...這把銀叉?！彼鋈怀鍪?，折扇直取她的手腕。林霜本能地旋身，銀叉出鞘半尺，
叉頭倒鉤勾住扇骨。沈硯趁機(jī)拽住她的袖口，露出腕間淡青色的胎記——形如三尾銀魚，
正是母親繡在掛穗上的圖案?！肮皇悄恪！鄙虺幩砷_手，聲音輕了些，
“十年前我隨父親拜訪林家，見過你抓著叉柄學(xué)步——那時你娘還說，
這丫頭將來必是個護(hù)海的‘夜叉’?！斌艋疣枧咀黜憽Ａ炙肫鹉赣H臨終前的話：“霜兒，
叉頭三股，一股護(hù)家，一股護(hù)國，還有一股...護(hù)這世間不該滅的公道。”她握緊銀叉，
鐵環(huán)在火光中映出暖紅的光，卻比月光更燙人?！吧蚬?，”她忽然抬頭，
“我要去汪家鏢行。”沈硯挑眉：“明知是陷阱？”“明知是陷阱。
”她指尖劃過叉柄的“護(hù)”字，“但父親的掛穗、王伯的陶罐、倭寇的刺青...這些線頭，
總得有人去扯一扯?！睆R外傳來夜梟的啼叫。沈硯望著她眼中跳動的火光，忽然笑了，
折扇敲了敲她的叉頭：“好個護(hù)海夜叉。不過去汪家嘛...”他忽然湊近，壓低聲音，
“得先學(xué)會用叉——鎖人咽喉的那種?！钡谌?叉影重重“天下第一叉”兵器譜大會，
定在端午這天的錢塘江畔。林霜混在人群中，
望著擂臺中央的巨叉雕塑——三丈高的鐵叉插在石座上，叉頭刻著“鎮(zhèn)?！倍?，
正是當(dāng)年父親隨戚家軍出海時用的制式叉。“喲，這不是林家侄女嗎？
” 陰陽怪氣的聲音從左側(cè)傳來。林霜轉(zhuǎn)頭，只見個穿玄色勁裝的中年人撫著山羊胡，
腰間掛著柄九股叉，叉頭淬著幽藍(lán)的毒光，“令尊當(dāng)年說‘叉不沾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