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氏偵探事務(wù)所的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復(fù)雜的硝煙氣息。
不是真正的硝煙，而是多種頂級消毒噴霧與空氣凈化器殊死搏斗后留下的殘局——復(fù)合檸檬醛的清新、雪松精油提神的凜冽、超強次氯酸的微嗆，以及…一絲若有若無、剛剛被強勢鎮(zhèn)壓下去的奶油蛋糕甜膩味。唐果果盤腿坐在唯一幸存（未被消毒水浸泡）的客戶沙發(fā)上，抱著一桶超大型號的原味薯片，“咔嚓咔嚓”嚼得震天響，像個贏了戰(zhàn)后賭局的將軍。她面前攤開著一張新到的游戲海報，眼神發(fā)亮。
辦公桌后，洛由一正小心翼翼地用一支極細的、帶有獨立紫外線消毒頭的鑷子，夾起一張紙巾（單層、超柔），極其輕柔、極其緩慢地擦拭著剛經(jīng)歷過消毒水洗禮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他的動作精確到毫米級，呼吸控制得宛如在進行精密手術(shù)，額頭上甚至因為精神高度集中而滲出了細密的汗珠（立刻被無菌棉簽吸走）。那雙手，剛剛從上一樁“酸倒牙”案子的甜膩地獄中艱難生還，過敏反應(yīng)雖已消退，但十指指尖依舊泛著比周圍皮膚更深的粉色，如同被微弱的火焰輕輕灼傷過，任何一點細微的觸覺都可能引發(fā)神經(jīng)末梢的抗議。
“喂，廢物！”唐果果頭都沒抬，薯片嚼得嘎嘣脆，“擦個屏幕搞那么神圣干嘛？又沒人指望用你那破筆記本打游戲！省點力氣，該想想怎么還我那張限量版海報的錢了！就你上次噴那兩斤消毒水的用量，頂?shù)蒙弦淮蚝?！?/p>
“防御性維護！”洛由一的聲音悶悶的，隔著自制的過濾口罩傳出來，“糖分油脂殘留分子是最大的電子設(shè)備隱形殺手！會造成鍵盤觸點氧化、屏幕涂層剝落！縮短使用壽命！增加維修成本！其污染后果比粉塵…”
“行了行了！算盤精！你那點醫(yī)藥費尾款夠買幾個新本子了！”唐果果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隨手將一枚硬幣大小的薯片碎屑精準(zhǔn)地彈向洛由一的方向。
洛由一眼疾手快（或者說，對任何可能污染源的攻擊都練就了超常反應(yīng)），猛地側(cè)身躲過暗器，同時手速飆升，抄起放在觸手可及的加強型消毒噴霧罐——
“呲——?。?！”
一道凌厲的消毒水霧精準(zhǔn)攔截了薯片碎屑的飛行路徑，將其擊落（并附帶覆蓋式凈化那片可疑區(qū)域）。霧氣彌漫開來，帶著悲壯的勝利感。
“敗家子！”唐果果心疼地看著被噴濕的薯片桶邊緣，“那是原味的！多貴?。 ?/p>
就在這日常硝煙彌漫之際，事務(wù)所那扇能抗火箭炮（理論上）的門，被以一種非常規(guī)節(jié)奏敲響了?！昂V篤…篤篤篤…篤篤…”
這聲音既不急促也不響亮，帶著一種老年人特有的、小心翼翼的試探，節(jié)奏有點亂，力道不太穩(wěn)，像是什么堅硬的拐杖頭（或者…假牙？）在叩擊。
洛由一和唐果果同時一愣。這節(jié)奏…不像張?zhí)欠N珠光寶氣的暴發(fā)戶，也不像李大媽那種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焦慮。很陌生。
唐果果蹭地跳下沙發(fā)，好奇大于警惕地去開門。洛由一卻瞬間如臨大敵，他猛地戴上護目鏡，將防護級別提升到預(yù)警狀態(tài)——未知訪客=未知風(fēng)險！老年人群體？！天！潛在的健康狀況？未知病菌攜帶？社交距離管控難度增大！唾液飛沫風(fēng)險指數(shù)MAX！
門被拉開一條縫。門口站著一位五十多歲、面帶愁容的女士。她梳著整齊的短發(fā)，穿著干凈但略顯陳舊的護工服，胸口別著一個銘牌：“夕陽紅敬老院 - 劉娟”。她手里緊緊攥著一個布袋子，指關(guān)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
“您好…”劉阿姨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疲憊，“請問…這里是洛由一偵探事務(wù)所嗎？我…我在小區(qū)宣傳欄上看到…”
“哦哦！是這兒沒錯！劉阿姨快請進！”唐果果立刻發(fā)揮自來熟本領(lǐng)，熱情地要拉她進來。
“等等！”洛由一的聲音帶著金屬摩擦般的緊繃感，隔著一米多遠響了起來，“訪客登記！初次拜訪需實名認證！另外，麻煩請?zhí)峁┠诘摹馈】底C明或…體溫檢測報告？”
唐果果恨不得一腳踹他飛出門：“廢什么話！這是敬老院的劉阿姨！有正經(jīng)事兒！”她不由分說，側(cè)身讓劉阿姨進來，順手帶上了門。
門合上的瞬間，洛由一幾乎是同步、無聲地退了一大步，完美躲到書桌后面，將自己置于安全區(qū)域。便攜空氣檢測儀已經(jīng)在指尖無聲地亮起綠燈（待機狀態(tài)）。
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皂莢以及…某種老年人常有的、難以名狀的陳舊衣物和皮膚氣味混合體，隨著劉阿姨的進入，無聲無息地開始稀釋洛由一精心培育的無菌堡壘。他的眉峰瞬間擰緊，如同嗅到了瘟疫之源。
劉阿姨被洛由一的全副武裝（口罩+護目鏡）和警惕姿態(tài)弄得有些局促不安，但還是焦急地開了口，語速很快，帶著哭腔：“洛偵探！唐姑娘！求求你們幫幫忙！這事兒太邪門了！我們敬老院的張大爺…他那副假牙…鑲金邊的假牙…昨天晚上睡覺前還好好戴在嘴里…今天早上起來！沒了！就那么沒了！”
“假牙？”唐果果眼睛睜得溜圓，來了興趣，“金的？值錢玩意兒？”
“值錢！對張大爺來說命都值錢！”劉阿姨急得直拍大腿，“不是金子的，是鑲了一顆小金子！是他老伴生前送他的唯一念想！是能讓他吃上點硬東西的依靠啊！平時寶貝得跟眼珠子似的！睡覺都放床頭水杯里泡著！”
洛由一在聽到“睡覺前還戴在嘴里”和“放床頭水杯里泡著”時，胃里猛地翻江倒海！唾沫！口水！杯壁殘留物！口腔細菌！金子在口腔和唾液中浸泡后的復(fù)雜成分污染！他的指尖開始不受控地發(fā)涼、發(fā)癢！這比甜膩的蛋糕恐怖一萬倍！
“沒…沒了？怎么沒的？”他努力控制著聲音里的顫抖。
“就是這么怪！”劉阿姨拍著自己的大腿，“窗戶關(guān)得好好的！門也沒撬痕跡！屋里就他一個人??！跟他說過一萬次假牙要收好鎖好，他就是不聽，說放眼皮子底下放心！現(xiàn)在可好！連杯子帶假牙！都不翼而飛了！大爺急得直捶床，血壓蹭蹭往上飚！話都說不利索了！護工都快被家屬罵死了！院領(lǐng)導(dǎo)也快愁瘋了！”
“被人偷了唄！”唐果果干脆地給出結(jié)論，“有人惦記張大爺?shù)慕鹧溃 ?/p>
“可…可這也太…”劉阿姨欲言又止，“誰會半夜三更跑去敬老院…就為了偷一副假牙？還不撬門不撬窗？”她臉上寫滿了惶恐，“有人說是…是張大爺老伴兒顯靈了？嫌他老拿假牙啃骨頭磨壞了？給收走了？”她聲音越來越低，帶上了幾分神秘兮兮的恐懼。
“咳咳咳！”洛由一被這個超現(xiàn)實猜想嗆得直咳嗽，“唯…唯物論…社會主義…新時代…”
“甭管是人是鬼！”唐果果一拍桌子，薯片桶跟著跳起來，“廢物！案子來了！專業(yè)對口！找東西你最擅長了！想想你那旺財！還有你的消毒液基金！沖！夕陽紅敬老院一日游！”
夕陽紅敬老院。名字聽著溫暖，但踏進主樓大門的那一瞬間，洛由一感覺自己一腳踩進了感官污染的地雷陣。
混雜著消毒水、特殊護理藥膏、失禁護理品、陳舊木地板、食堂飄來的燉菜味，以及無數(shù)個體散發(fā)出的、微妙的生命暮年氣息的復(fù)雜空氣，兜頭蓋臉地涌過來！每一個分子都在瘋狂刺激著他敏感神經(jīng)末梢！這不是“洛氏事務(wù)所”那種可以調(diào)控的濃度，這是濃度爆表的環(huán)境！
洛由一迅速拉高了自己的口罩（內(nèi)嵌加厚過濾棉），開啟了便攜式空氣凈化器最高檔位（嗡嗡聲在空曠走廊里顯得異常醒目），戴緊了護目鏡，雙手插在寬大的風(fēng)衣口袋里，里面緊握著他最大的安全感來源——那瓶新購入的、號稱“秒殺99.999%細菌真菌病毒及未知環(huán)境污染物”的超級核能消毒噴霧。
“廢物！你這一身去演生化危機都不用化妝！”唐果果跟在他和劉阿姨身后，手里還捏著半袋沒吃完的薯片，邊走邊吐槽。
他們在劉阿姨的引領(lǐng)下來到三樓307房間。走廊盡頭的一扇房門虛掩著，里面隱約傳來壓抑的咳嗽聲和一個略顯洪亮但邏輯混亂的抱怨聲。
劉阿姨輕輕敲了敲門：“張大爺？人給您請來了，別急啊！” 然后推開了門。
房間不大，陳設(shè)簡單：一張單人床，一個衣柜，一張靠窗的桌子，桌邊放著一把椅子。空氣里除了老年公寓特有的味道，還混合著一股濃烈的…某種鎮(zhèn)痛藥膏的味道？以及一點新出爐點心的香氣？
床邊坐著一位滿頭銀發(fā)、身形瘦小、穿著條紋病號服的老人——張家福張大爺。他看起來焦急又虛弱，臉頰凹陷，嘴唇干裂，眼眶深陷布滿血絲。此刻，他正激動地對著一位端著小碗、試圖安撫他的老奶奶喋喋不休。那老奶奶——李春芳李奶奶，穿著花色羊毛衫，雖然也頭發(fā)花白，但氣色看起來好很多，表情有點無奈。
“我的牙！我的金牙！沒了！被人…被人割走了??！”張大爺聲音嘶啞，嘴唇因為缺牙和激動不住地哆嗦著，唾沫星子飛濺而出，“半夜…肯定有賊！爬窗戶…割開我的嘴…偷走了！”他揮舞著枯瘦的手，比劃著“割開”的動作。
洛由一只覺得一道無形的飛沫瀑布正朝著自己噴灑而來！他幾乎是應(yīng)激性地往后猛彈一步，后背撞在門框上發(fā)出“咚”的一聲！同時，口袋里的手如同條件反射般抽出了消毒噴霧罐，“呲！”一聲，下意識地朝著門口（而非空氣）方向，噴射出一小股防御性霧氣！
白色的消毒氣霧瞬間彌散開來！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秒。
“咳咳咳…什么味道？！咳咳！”李春芳奶奶被突如其來的噴霧嗆得直咳嗽。
唐果果在旁邊捂住了臉（指縫里露出的眼睛寫滿了“我就知道！”）。
劉阿姨目瞪口呆。
張大爺更是被這“不明氣體攻擊”嚇得一個激靈，差點從床上栽下來。
場面一度極其尷尬。
“哎呀！對不起對不起！”劉阿姨趕緊打圓場，一邊扶住受到驚嚇的張大爺，一邊用眼神示意洛由一和唐果果，“洛偵探…這…大爺他急壞了，說話有點…夸張…”
洛由一也意識到自己反應(yīng)過度，臉“騰”地一下紅了（隔著口罩沒人看見），手忙腳亂地把噴霧收了回去，聲音悶悶地透過口罩傳出來：“防御性…嗯…空氣消殺…標(biāo)準(zhǔn)流程…”
張大爺喘著粗氣，驚恐又憤怒地盯著洛由一那身裝備：“你…你是誰？拿的什么東西？是不是…是不是昨晚就是你割了我的牙？！” 唾沫星子又開始醞釀風(fēng)暴。
洛由一又下意識地握緊了噴霧罐。
這時，一直在旁邊無奈沉默的李春芳奶奶，默默地端著她手里的小碗走了過來。碗里是幾塊還冒著熱氣的、剛烤好的小餅干，散發(fā)著香甜的氣息。她動作自然地把一塊餅干遞向洛由一，臉上的皺紋里擠出一個善意的笑容：“小同志，別怕，老頭子就是嘴急。沒壞人割嘴的，他的金牙…哎呀！”李奶奶突然壓低聲音，帶著點嗔怪的笑意，湊近了洛由一一點（雖然洛由一再次驚恐地后退了一步），“沒就沒了，省得他老是嚼骨頭弄臟床單還費牙！我看他這兩天喝稀粥挺好！人都瘦了！”她語氣輕松，甚至有點…微妙的解脫？
洛由一被這位李奶奶的邏輯驚呆了。丟了鑲金假牙，老伴兒還挺高興？！怕臟？
唐果果卻被餅干香味吸引，湊過來：“哎，李奶奶手藝不錯?。U物不吃我吃！”
“唐果果！” 洛由一的聲音帶著警告——未知食物！
唐果果才不管他，眼疾手快地叼走了那塊餅干，嚼得噴香：“唔！好吃！李奶奶，您這餅干比咱敬老院食堂大師傅強多了！”
李春芳奶奶被夸得有點不好意思，又遞了一塊給唐果果，然后小聲說：“我們老姐幾個總自己弄點小點心吃…不礙事，不礙事…” 她說著，似乎才注意到洛由一直勾勾盯著她手里的餅干碗（其實是盯著潛在的細菌和油脂分子），猶豫了一下，又拿起一塊，遞向洛由一：“小同志你也嘗嘗？”
看著那枚飽含著唾沫星子和老年公寓復(fù)雜空氣、由李奶奶那雙沾著面粉和不明油光的手遞過來的餅干，洛由一只覺得五雷轟頂！他條件反射地大喊一聲：“多謝好意！我不餓！” 同時猛地舉起手中的超級消毒噴霧，如同舉起一面無形盾牌！但他忘了拇指正壓在噴嘴上！
“噗嗤——?。?！”
又是一股白霧噴薄而出！雖然不是對著李奶奶，但這次精準(zhǔn)地覆蓋了洛由一眼前的區(qū)域，噴了他自己風(fēng)衣前襟和那本昂貴的記錄本扉頁一臉！
“咳咳咳…”
“哎喲！”
“嘶——”
房間里咳嗽聲、驚呼聲、吸氣聲響成一片。
“張大爺！冷靜點！我是警察！” 一個熟悉、低沉、帶著十二萬分不耐煩和隱隱怒意的聲音突然從門口炸響！
如同摩西分開紅海，走廊里的人流下意識地讓開一條道。馬大河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他穿著便服，夾克下是緊繃的肌肉線條，一張國字臉陰沉得能滴出水來，濃黑的眉毛幾乎要擰成麻繩。他的目光銳利如手術(shù)刀，掃過房間里的混亂景象：激動得哆嗦的張大爺、一臉無奈的劉阿姨、捂著嘴憋笑的唐果果、被噴了一身消毒水狼狽不堪正在瘋狂擦拭自己的洛由一、以及驚愕地望著門口的李春芳奶奶和她手里那盤餅干……
馬大河的目光最終停留在洛由一身上，以及他還在滴著消毒液的前襟上。他的嘴角向下彎出一個刻毒的弧度，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如同冰錐扎進每個人的耳朵：
“洛由一！你是不是又跑這兒來搞你那套‘潔癖驅(qū)鬼’的把戲了？！這里是案發(fā)現(xiàn)場！不是你的消毒實驗室！看看你這德性！還有，” 他嫌惡地皺了皺鼻子，指著洛由一衣服上那塊正在向下蔓延的深色水漬，“你最好解釋一下，你身上那些，是打算拿去化驗的嫌犯唾液樣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