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萍,你真的已經(jīng)下定決心了嗎?真的打算去國外攻讀音樂專業(yè)?”方瑜在聽聞依萍的打算后,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依萍微微頷首,目光堅定而溫柔:“方瑜,這個決定并非我一時沖動,而是經(jīng)過長時間的深思熟慮。起初,我也曾猶豫不決,但那次突如其來的綁架,讓我差點(diǎn)以為會死在那個夜晚,讓我突然意識到,讓我重新審視自己的人生。我驚覺,過往的歲月里,我似乎總是在為別人而活——為了母親,在陸家那復(fù)雜的家族紛爭中苦苦周旋;被趕出陸家后,又為了生計,中斷學(xué)業(yè)不得不在大上海的歌舞廳里賣唱;后來遇到了書桓,我們的感情卻又布滿荊棘,波折不斷,讓我心力交瘁,甚至一度在委曲求全中迷失了自我。我記得我小時候真的很喜歡彈鋼琴和唱歌,我已經(jīng)把它們忘記很久了,所以,我渴望逃離這一切,去冷靜一段時間,去找找內(nèi)心深處真正渴望的,去追尋那些能讓我蛻變、讓我真正成長的東西?!毖粤T,她輕輕拍了拍方瑜的肩膀,那動作中蘊(yùn)含著無需多言的理解與默契。
“好吧,既然你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只能支持你了。不過路程這么遠(yuǎn),你要注意安全啊,還有記得給我寫信。你一個人去嗎?那個秦然會不會陪你去?還有何書桓...算了,不說了,你決定就好?!狈借っ靼赘星榈氖虑椴荒軓?qiáng)求,依萍經(jīng)歷了這么多,旁人已經(jīng)多說無益。
“我一個人去,但是秦然會去送我到當(dāng)?shù)?,再折返回來。秦五爺還需要他幫忙打理大上海,何書桓那邊,不要和他說我要出國的事情。對了,還要麻煩你,我不在的日子里,多幫我看著點(diǎn)我媽。至于你和爾豪,我尊重你的選擇,可云現(xiàn)在也病好了,和爾豪也成為了過去式。如果你真的認(rèn)定了爾豪,那我就祝你順心如意,恩愛百年。希望他沒有遺傳到我爸爸的基因吧~”依萍輕輕拍了拍方瑜的手背,嘴角帶著一絲笑意。
“好,謝謝你的祝福。那你答應(yīng)我,學(xué)完盡早回來,我可就你一個親近的朋友,你走了,我會很無聊的?!狈借っ鎸σ榔嫉碾x去有些不舍。“什么時候出發(fā)?我去送你?!?/p>
“等秦然各種證件辦下來,估計半個月之后。去了得一年才能回來呢~”依萍想到去了異國,要好長時間見不到方瑜,也覺得有些傷感,微微垂下頭,輕輕嘆了口氣。
“好了,開心點(diǎn)。去國外學(xué)習(xí)是件好事,到時候回來你就是上海大名鼎鼎的留洋音樂家了,多讓人羨慕!到時候恐怕見你一面都得排隊~”方瑜看著依萍低落的情緒,想讓兩個人開心起來。
“說什么呢~就算真有那一天,你也是除了我父母外,第一個要見的人!我們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币榔佳鹧b生氣,輕輕打了一下方瑜的手。
“好,一輩子的好朋友!”方瑜抱緊依萍,笑著說道。
在法租界那幢剛購置不久、帶著歐式風(fēng)情的別墅里,暖黃色的燈光溫柔地灑在每一個角落。傅文佩和李副官他們一起和陸振華搬到了那里,此刻的傅文佩正彎著腰,在依萍房間里仔細(xì)地整理著依萍要帶去國外的行李,衣物疊得整整齊齊,生活用品也擺放得井井有條,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透著她對女兒的不舍與牽掛。
這時,陸振華從房間里緩緩走了出來,手中緊緊攥著一沓錢,腳步略顯沉重。他站在傅文佩身后,猶豫了片刻,才開口說道:“這筆錢,你拿著塞給依萍。讓她在國外注意安全。別為了省錢就虧待了自己。還有,讓她多給家里寫寫信,學(xué)完了就趕快回來?!?/p>
傅文佩停下手中的動作,直起身子,轉(zhuǎn)過身看向陸振華,嘴角微微上揚(yáng),帶著一絲調(diào)侃:“你怎么不自己給她?非得讓我轉(zhuǎn)交?”她心里其實(shí)早已猜出了陸振華的心思,只是故意這么打趣,想讓這略顯凝重的氛圍輕松一些。
陸振華被傅文佩這么一說,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他別過頭,輕咳了一聲:“我……我這不是怕依萍看到我,又想起以前那些不開心的事兒嘛。她的性子執(zhí)拗,我直接給她一定不肯,你給她,她肯定能收下。”
傅文佩看著陸振華這副模樣,心里一陣暖意,她走上前,輕輕接過錢:“行啦,我知道你是為她好。等會兒我就把這錢給她,也把你的囑咐都帶到。依萍已經(jīng)早就把那件事放下啦,你也不要一直耿耿于懷了?!?/p>
陸振華這才微微松了口氣,眼神中又流露出一絲擔(dān)憂:“這個女兒太像年輕時的我了,認(rèn)準(zhǔn)的事情,一定要去做,旁人勸是一點(diǎn)用都沒用?!闭f完,他緩緩走到窗邊,望著窗外的風(fēng)景,有些惆悵。
“是啊,那么多孩子里,依萍的性格最像你。別多想了,一年也很快的?!备滴呐妩c(diǎn)了一支煙遞給陸振華。
陸振華微微一怔,目光從窗外收回,落在傅文佩遞來的煙上。他沉默片刻,還是伸手接過,就著傅文佩手中點(diǎn)燃的火柴深吸了一口,尼古丁的氣息在胸腔里散開,似乎稍稍撫平了他內(nèi)心的忐忑。
“是啊,這一年說快也快,可這一年到頭,得有多少個日日夜夜啊?!标懻袢A吐出一口煙圈,煙霧在燈光下緩緩升騰,“以前是我糊涂,對依萍關(guān)心得太少,總覺得她性子倔,卻沒想過她心里藏著多少委屈?,F(xiàn)在她能有機(jī)會去追尋自己的夢想,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我沒理由不支持。”
傅文佩輕輕拍了拍陸振華的肩膀,柔聲道:“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依萍心里明白的。她就是外表堅強(qiáng),其實(shí)心里最是柔軟。這次她出去,也是想換個環(huán)境,重新找回自己。咱們能做的,就是在這兒把家里照顧好,讓她沒有后顧之憂?!?/p>
陸振華點(diǎn)了點(diǎn)頭,眼神變得堅定起來:“你說得對。等她走的那天,把方瑜,爾豪他們都叫過來,辦個歡送會,好好熱鬧一下?!?/p>
兩人正說著,可云從外面走了進(jìn)來,手里還拿著一束剛從花園里摘的花?!芭逡?,你們看這花開得多好,我想著摘幾朵插在依萍的房間里,等她回來,一進(jìn)門就能看到?!笨稍菩χf道,臉上洋溢著純真的喜悅。
傅文佩接過花,放在鼻尖輕輕嗅了嗅:“真香,可云你想得真周到。”
陸振華也笑著說道:“可云啊,你最近氣色越來越好了,看來這病是真的好了。”
可云用力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嗯,我現(xiàn)在每天都過得很開心,救助了孤兒院很多沒有父母的孩子,和小孩子在一起真的會忘記很多煩惱,依萍也和我去過好幾次,她也很喜歡小孩?!?/p>
“是嗎?那下次我和張嫂一起也陪你去。你快把這些花送到依萍房間吧,一會依萍回來了,我們一起吃晚飯。”傅文佩臉上漾起一抹溫柔的笑意,抬手輕輕理了理可云鬢邊有些凌亂的碎發(fā)。
可云眼睛亮晶晶的,連連點(diǎn)頭,腳步輕快地往依萍房間跑去。傅文佩看著可云的背影,嘴角一直掛著淡淡的笑意,轉(zhuǎn)頭對陸振華說:“瞧瞧,可云現(xiàn)在這狀態(tài)多好,病好了,人也開朗了,以后啊,肯定會越來越熱鬧?!?/p>
陸振華深吸了一口煙,緩緩?fù)鲁?,煙霧繚繞間,他的眼神也變得柔和起來:“是啊,可云這孩子以前遭了太多罪,現(xiàn)在能好起來,是這個家的福氣。依萍呢,也有了自己的追求,咱們就盼著孩子她們都好好的?!?/p>
不一會兒,依萍回來了。她一進(jìn)門,就感受到了家里溫馨的氛圍??吹娇稍圃诜块g里精心布置的花,她眼眶微微泛紅,走上前輕輕抱住可云:“可云,謝謝你,這花真美。”
可云開心地笑著:“依萍,你喜歡就好,聽說你要去外國學(xué)音樂了,等你從國外回來,咱們再一起去花園采花?!?/p>
傅文佩從廚房走出來,招呼著:“依萍,快洗洗手,咱們吃飯啦。今天做了好多你愛吃的菜?!?/p>
一家人圍坐在餐桌旁,燈光暖融融地灑在他們身上。陸振華難得地主動開口,語氣里滿是關(guān)切:“依萍啊,到了國外,要照顧好自己。錢不夠了就跟家里說,別委屈了自己。還有,多和家里聯(lián)系,別讓我們擔(dān)心?!?/p>
依萍鼻子一酸,但還是強(qiáng)忍著淚水,笑著點(diǎn)頭:“爸,我知道啦,我會照顧好自己的。還有一段日子才走呢,怎么大家弄的我好像馬上就走了。你們在家也要好好的,等我回來,一定好好陪你們。”
張嫂在一旁也插話道:“依萍小姐,你放心去吧,家里有我們呢,我們都會把司令和夫人照顧好的?!?/p>
這頓飯,大家吃得有些慢,誰都不想太快結(jié)束這短暫的相聚時光。飯后,依萍和家人又坐在客廳里聊了很久,從過去的回憶聊到未來的憧憬。直到夜深了,傅文佩才催促著依萍去休息。
依萍回到房間,那束嬌艷欲滴的花在柔和的燈光下散發(fā)著淡淡芬芳,花瓣上還帶著幾顆晶瑩的水珠,宛如她此刻復(fù)雜的心緒,閃爍又潮濕。她緩緩走到床邊,輕輕坐下,目光始終沒有從那束花上移開,思緒卻早已飄遠(yuǎn),回想著最近這一年來的種種變化。
爸爸自從搬來這邊和她們同住后,原先陸家那座承載著無數(shù)回憶的大房子,就只剩下如萍、夢萍和爾豪他們了。雖說爸爸每月都會按時給他們打去生活費(fèi),可錢又怎能完全填補(bǔ)生活的空缺與情感的缺失呢?依萍心里清楚,那座空蕩蕩的大房子里,少了爸爸的威嚴(yán)與關(guān)懷,少了往日的熱鬧與煙火氣,他們的日子或許并沒有表面上那么輕松,怎么說,都是自己害他們失去母親的。
如萍,那個曾經(jīng)溫柔又帶著幾分嬌弱的女孩,依萍想起曾經(jīng)和如萍之間那些復(fù)雜又微妙的情感糾葛,心中不禁泛起一絲愧疚。雖然她們之間有過矛盾、有過爭執(zhí),但畢竟是姐妹,她也沒有主動傷害過自己。
夢萍呢,曾經(jīng)那個叛逆又任性的姑娘,經(jīng)歷了那場噩夢般的遭遇后,整個人都變了。她變得沉默寡言,眼神里時常透露出一種難以言說的落寞與哀傷。依萍知道,夢萍心里的那道傷疤,或許永遠(yuǎn)都無法完全愈合?,F(xiàn)在母親被抓,父親離去,夢萍和如萍兩個人只能相互依偎取暖了。
還有爾豪,如今爸爸不在身邊,他既要照顧兩個妹妹和爾杰,又要上班,想必也是疲憊不堪。依萍想起爾豪以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因為可云的事情,總是和他橫眉冷對的情形,再看看現(xiàn)在慢慢已經(jīng)變得成熟穩(wěn)重的他,心中滿是感慨。或許方瑜選擇他是對的吧~
這一年來,家里發(fā)生了太多的變化,每個人的命運(yùn)都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撥弄著,走向了不同的方向。而自己,即將踏上異國他鄉(xiāng)的土地,去追尋屬于自己的夢想??蛇@遠(yuǎn)方的未知,又讓她心中充滿了忐忑與不安。
她起身走到窗邊,輕輕推開窗戶,夜風(fēng)帶著絲絲涼意撲面而來。遠(yuǎn)處的街道上,燈火闌珊,偶爾有車輛駛過,發(fā)出輕微的聲響。依萍望著那片寂靜的夜空,突然覺得自己好似不像從前那般,總是想起書桓了,倒是偶爾會想起秦然的臉,會不會是他總出現(xiàn)在自己身邊,給自己一種錯覺。
想到這里,依萍的心中漸漸涌起一股力量,她深吸一口氣,關(guān)上窗戶,回到床上躺下。
何書桓自夜幕低垂起便怔怔立于樓底,目光如被磁石吸引般,站在依萍的窗前。失眠的夜像團(tuán)亂麻,他心緒不寧地踱步,待回過神,竟已站到了此處。仰頭望去,依萍屋內(nèi)那微弱的燈光,似是她心底未眠的思緒在閃爍。
往昔畫面如走馬燈般在腦海中浮現(xiàn)。曾經(jīng),他們之間有過數(shù)次矛盾,每一次,他都會匆匆趕來依萍家,而依萍,也總會心軟,兩人便在相視一笑或相擁而泣中重歸于好。
可如今,他望著那燈光,心中卻滿是忐忑與不確定??蛇@一次,他再沒有了往昔的篤定,不敢再像從前那樣,理所當(dāng)然地以為她會心軟,會任由自己追上去。他害怕,這一步邁出,換來的或許是更深的隔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