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斷槍：龍脊遺魂長江濁浪在夷陵城外撞碎成雪浪，礁石嶙峋如虎踞，
將千年江水的咆哮濾作沉悶鼓點(diǎn)。陸昭立在中軍帳外的轅門之下，
掌中的斷槍正凝著暮色 —— 那截烏鐵槍桿長不過三尺，
槍尖早于二十年前的長坂坡折戟沉沙，唯余槍桿上鑿刻的龍紋，在殘陽里泛著暗金光澤，
鱗爪間似有未散的血腥氣。"龍脊..." 他指腹碾過槍桿尾端的防滑凹槽，
那里還留著祖父陸昂掌心的汗?jié)n痕跡。建安十三年秋，當(dāng)陽橋斷，
這位蜀漢老將橫槍立馬于當(dāng)陽道，槍桿上的赤龍紋被曹軍的鮮血浸透，
最終在第十三名敵將的刀鋒下寸寸斷裂，而槍桿裂帛般的脆響，
恰與他胸腔里迸裂的肋骨聲同時墜入長坂坡的亂葬崗。"陸校尉，陛下召您入帳。
" 傳令兵的鐵盔在暮色里晃出半圈銀弧，甲葉摩擦聲驚飛了檐角一只夜梟。
陸昭將斷槍斜插腰間，牛皮槍繩勒過鎧甲縫隙時，
帶出內(nèi)襯里褐色的血漬 —— 那是襄樊之戰(zhàn)的舊痕。建安二十四年冬，
父親陸明率三百死士在沔水北岸列陣，關(guān)羽的赤兔馬已馳向麥城方向，
而這三百人用長矛在雪地里扎出荊棘陣，當(dāng)東吳的樓船箭雨如蝗而至?xí)r，
父親的槍尖正挑飛第十七個吳兵的喉管，卻沒防住身后叛徒擲來的淬毒短刃。
陸昭至今記得被親兵推入木筏時，父親在火光中嘶吼的模樣，
他胸口的血正順著槍桿滴入漢江，與落雪混作一片凄艷的紅。
中軍大帳的牛油燈把劉備的影子投在羊皮地圖上，那影子隨著他指節(jié)叩擊桌面的動作而震顫。
地圖上，猇亭至夷道的紅線如一道未愈的傷口，從荊州殘界直抵東吳腹地。
案幾上的酒盞空了三巡，銅爐里的檀香早化作灰燼，
只余皇帝袍角的龍紋在燭火中明明滅滅 —— 那龍紋繡得倉促，
爪尖還帶著未及修剪的線頭，恰似他眼下赤紅的血絲。"末將陸昭，參見陛下。
" 他單膝跪地時，鎧甲膝甲撞在青石地面，發(fā)出冷硬的鈍響。劉備抬眼的剎那，
陸昭看見他眼角新添的皺紋。不過一年光景，這位曾在涿縣桃林里笑談天下的梟雄，
眼下竟像被巫峽的江風(fēng)蝕去了十載年華。"你是陸昂將軍的孫兒？
" 皇帝的聲音沙啞如磨劍石，"孤還記得長坂坡時，你祖父槍挑曹純虎豹騎的威風(fēng)。
"帳內(nèi)突然靜得能聽見燈芯爆響。陸昭感到腰間斷槍的冰涼透過甲葉滲進(jìn)皮肉，
那龍紋仿佛活了過來，在他脈搏里騰挪翻卷。"家父陸明，
" 他垂眸盯著地面磚縫里的草屑，"曾任云長將軍帳下偏將，襄樊之役率部斷后，
全軍盡沒于沔水。""龍脊..." 劉備的目光落在他腰間，枯瘦的手指虛虛一握，
似要抓住那截斷槍，"當(dāng)年你祖父為孤斷后，槍斷之處，
恰在龍目位置..." 他忽然咳嗽起來，袖中滑落半片玉佩，玉色青灰，
斷口處纏著暗紅絲線 —— 那是關(guān)羽隨身佩戴的玉佩，麥城破城時被吳兵斬為兩半。
陸昭喉頭滾過一聲哽咽。他想起母親臨終前交給他斷槍的場景，她枯槁的手指撫過龍紋時，
腕上的銀鐲叮當(dāng)作響，那是父親用首功賞銀為她打的。"陛下，" 他猛地抬頭，
鎧甲鏈葉在動作間嘩啦作響，"陸家三代食漢祿，今陛下為二將軍報仇，末將請為前驅(qū)！
"帳外突然傳來兵刃相撞聲。不等陸昭反應(yīng)，帳簾已被一股勁風(fēng)掀開，
老將黃忠拄著鐵胎弓踉蹌而入，他銀白的胡須上凝著夜露，像落了層薄霜。"陛下，
" 老將軍的聲音帶著喘息，"斥候急報，東吳先鋒孫桓已至夷道，距我軍大營僅三十里。
"劉備猛地捶向案幾，酒盞墜地碎裂，琥珀色的酒液在地圖上漫開，如同一灘新鮮的血。
"孫權(quán)的侄子？" 他眼中爆出兇光，"當(dāng)年偷襲荊州，他也有份！"陸昭退帳時，
正撞見黃忠在帳外松弓弦。老將軍朝他招招手，兩人走到營寨角落的望樓之下。
夜風(fēng)卷著江水腥氣撲來，吹得望樓的燈籠左右搖晃，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夯土墻上，
像兩柄銹鈍的刀。"你覺得陛下此舉如何？" 黃忠忽然開口，他的指甲刮過弓身的裂紋，
那是定軍山之戰(zhàn)時夏侯淵的箭簇留下的痕跡。陸昭望著被烏云蠶食的月亮，
想起馬良日前在軍議上的話："曹丕篡漢自立，陛下當(dāng)以關(guān)中為急，
怎可..." 他攥緊了腰間斷槍，龍紋硌得掌心生疼，"末將只是不懂，
為何放著洛陽的逆賊不討，卻要與東吳鷸蚌相爭？"黃忠低低笑了，笑聲里帶著痰鳴。
"二十三年前，陛下在徐州被呂布追得丟盔棄甲時，是誰打開小沛城門讓他歇腳？
" 老將軍的目光投向東方，那里的云層正被夜風(fēng)吹散，露出幾顆寒星，"關(guān)羽失荊州，
張飛喪閬中，陛下這把火，早就在心里燒了十年。" 他忽然劇烈咳嗽起來，
手按在腰側(cè)的箭囊上，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記住，陸小子，戰(zhàn)場上最鋒利的不是刀槍，
是君臣間的信義。"第二章 猇亭血戰(zhàn)：赤焰初燃寅時三刻的梆子聲剛過，
猇亭西麓的密林中便騰起霧靄。陸昭蹲在一叢杜鵑花叢后，指尖捏著一片帶露的葉子，
葉片邊緣的鋸齒割破了皮膚，血珠滲出來，在晨霧里泛著詭異的紅。五百輕騎隱在松樹林間，
戰(zhàn)馬的口鼻都裹著濕布，只偶爾發(fā)出壓抑的噴鼻聲。"校尉，東南方向有異動！
" 斥候伏在他腳邊，箭袖上還沾著荊棘的汁液。陸昭撥開面前的桫欏葉，
只見遠(yuǎn)處吳軍的黑色營帳如棋子般排列，忽然間，三枚信號火箭沖天而起，
在熹微晨光中拖出三道赤痕。"吹號！" 他拔刀的動作快如閃電，
斷槍 "龍脊" 被他用皮繩綁在左臂，槍桿上的龍紋隨著肌肉賁張而起伏。
牛角號聲撕裂霧靄的剎那，五百匹戰(zhàn)馬同時踏碎露水，鐵蹄聲如雷滾過山谷。
吳軍右翼的鹿角樁被撞得粉碎，陸昭的長劍先一步斬落營寨的吊橋。
他看見一名吳兵舉著長戈沖來，戈尖在晨霧中劃出銀弧，卻被他側(cè)身避開，
同時左手?jǐn)鄻寵M掃，槍桿重重砸在對方喉結(jié)上。那吳兵倒地時，眼睛還圓睜著，
喉間發(fā)出破風(fēng)箱般的嗬嗬聲。"奪旗！" 他大吼著沖向中軍將旗，
劍刃劈開兩名盾牌手的縫隙，火星在劍盾相交處迸濺。掌旗官轉(zhuǎn)身欲逃，陸昭手腕翻轉(zhuǎn)，
劍尖已挑斷旗桿繩索，繡著 "孫" 字的黑色戰(zhàn)旗轟然倒地，被馬蹄踏作泥濘。混戰(zhàn)中，
他瞥見西南角有隊吳軍騎兵正在集結(jié)。那些騎兵的馬鎧上都綴著銅鈴，跑動時發(fā)出細(xì)碎聲響，
為首的騎士槍尖挑著顆首級 —— 須發(fā)皆白，正是昨日巡營時遇見的偏將陳武。
陸昭只覺熱血沖頭，猛地勒轉(zhuǎn)馬頭，斷槍 "龍脊" 在陽光下劃出暗紅弧線，
正撞在當(dāng)先騎士的胸甲上。"鐺" 的一聲巨響，那騎士被震得仰翻下馬，
陸昭卻趁機(jī)突入敵陣。他聽見自己的呼吸聲粗重如牛，劍刃每一次揮砍都帶著風(fēng)雷之聲，
斷槍則如影隨形，專擊敵人關(guān)節(jié)。忽然間，一桿長槍從斜刺里襲來，槍風(fēng)凌厲，直取他面門。
陸昭側(cè)身避過，槍尖擦著他頭盔飛過，削落幾片甲葉。抬眼望去，馬上的吳將面如冠玉，
卻偏偏在眉心點(diǎn)著顆朱砂痣，正是孫桓。"蜀狗！" 孫桓的槍尖在空氣中挽出槍花，
"你家關(guān)云長的首級，此刻還在建業(yè)城頭掛著！"怒火瞬間吞噬了陸昭的理智。
他想起父親書信里描述的麥城慘狀，想起關(guān)羽被斬時，荊州的百姓如何在城墻下慟哭。
"拿命來！" 他催馬向前，長劍與長槍交擊在一起，火星濺上兩人的面甲，燙得皮膚生疼。
二十回合后，陸昭的劍勢漸亂。孫桓的槍法詭異多變，每一次刺出都暗含刁鉆角度，
逼得他只能用斷槍格擋。忽然間，他聽見身后傳來慘叫，回頭望去，
只見蜀軍主陣的左翼已被吳軍突破，紅色的中軍大旗正在動搖。"撤！" 他虛晃一劍，
撥馬便走。孫桓在身后緊追不舍，槍尖幾次擦著他的披風(fēng)掠過。當(dāng)他率殘部退回主陣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