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紀(jì)末,俄國強占烏蘇里江以東富饒土地?,q春漁郎郎三將全部積蓄捐出修炮臺,
還親自上陣運回“哼哈二將”兩門神異巨炮。每逢受阻,向炮膛灌酒便可繼續(xù)前進。
八國聯(lián)軍侵華時,俄軍悍然進犯琿春,“哼哈二將”讓敵寇膽寒潰退。炮管發(fā)燙之際,
郎三急智拆下自家漁網(wǎng)修補藥包。但“哼將軍”再次沉默——炮彈已耗盡,
城外虎狼再次反撲而來。絕望之時,
郎三突然瞥向墻角的漁網(wǎng)鉛腳……第一章:凍土傷痕烏蘇里江東岸的風(fēng),凜冽如刀。
海水裹著濕冷腥咸的氣息,常年刮拂過海參崴寬闊的海灣。岸邊散落著簡陋的木屋,
頑強錨定在深褐色的凍土之上。那是鈕呼特氏世代棲息的地方,血與汗?jié)补嘀哆叺慕甘?/p>
郎三,就是在這樣的寒風(fēng)里長大。他是聽著海哭咽咽的嗚咽聲長大的,
也是聽著額娘低啞地訴說著錐心刻骨的恨長大的?!啊_剎騎著高頭大馬,
端著閃光的刀……”搖曳的松明子燈光下,額娘干瘦的手緊緊攥住郎三的手腕,
力道大得像要掐進骨頭里去,“海參崴……是咱們的!你瑪發(fā),
你兩個叔伯阿渾……全都沒回來……就捎回來這三條辮子……”她的聲音顫抖著,
指著角落里一個褪了色的藍布包,里面靜靜裹著三條發(fā)黃發(fā)硬的烏黑辮子,
仿佛三條凝固的蛇,訴說著無聲的悲鳴和永不湮滅的仇恨。她每說一遍,
眼里的紅絲就更深一分,連帶著郎三心頭那個沉重的洞,也被寒風(fēng)和恨意反復(fù)填塞,
漸漸凝結(jié)成心底一塊堅硬的礁石,抵得他心口日夜發(fā)痛。多年過去,
郎三已然長成精壯的漢子。肩背寬闊如厚墻,飽經(jīng)海風(fēng)侵蝕的臉上溝壑分明,
記錄著風(fēng)浪與磨難的印記。他不再是那個只能懵懂哭泣的孩子。春天河水開凍后,
他在琿春河、圖們江里拉網(wǎng)穿梭如影;冬季第一場雪落下時,
他又扛起沉重的獵槍鉆進長白山覆雪的溝壑間。庫雅拉部族流淌的血液給予了他超常的力量,
再大的魚也難從他親手編制的漁網(wǎng)中掙脫。此刻,他肩扛著一條沉重的花鰉魚,
剛在碼頭邊交易完,沉甸甸的銅錢壓在腰間的褡褳里。他正準(zhǔn)備離去,
一陣急促的銅鑼聲卻撕裂了初春微涼的空氣?!拌K!鐺!
鐺——”緊跟著是沙啞而焦灼的呼喊:“捐資修炮臺!購巨炮!打羅剎!
守我土——”城隍廟前的空地,早已聚集起一群衣衫陳舊、面上帶著憤怒和焦慮的人們。
一老者立于石階上,長辮花白,神色慷慨:“老毛子占了海參崴還不夠!
還想吞我們琿春、寧古塔、船廠!剛收羅的消息,摩闊崴子的羅剎兵又出來了,燒殺擄掠!
咱們不能束手待斃!”如同往滾油中潑入冷水,沉寂的人群驟然沸騰?!熬瑁?/p>
”“跟他們拼了!”“不能讓他們踏過門坎!
”一個面皮赤紅如棗的漢子猛地拍案:“我出兩吊!
”旁邊干瘦婦人猶豫著摸索衣襟:“俺家實在沒錢……我回去把那對銀鐲熔了!
”郎三默默聽著,那銅鑼聲每一下都撞在他心頭的礁石上。
額娘臨死前凹陷的眼睛和墻角的藍布包裹交替在他眼前晃動。他沉默地走到募捐桌前,
不發(fā)一言,解下腰間的褡褳,里面是三百枚沉甸甸、閃爍著汗?jié)n亮光的銅錢。
他將褡褳“嘩啦”一聲全數(shù)傾倒在桌上,銅錢碰撞跳動,發(fā)出的聲音清脆刺耳,
像冰粒子砸在鐵器之上,瞬間蓋過了所有的喧嚷。無數(shù)道目光,驚異、敬佩、酸澀,
一齊投射在這沉默的漁郎身上。郎三避開那些視線,聲音沙啞卻清晰如磐石迸裂:“不夠,
我這把力氣,也捐給炮臺!”說罷,不待眾人有所回應(yīng),他已撥開人群,
徑直朝著城東正搭建夯土地基的炮臺走去。第二章:熔骨筑城東門外的荒地上,
已清理出一片巨大深坑的輪廓。春寒料峭,凍土堅硬如鐵,丁字鎬砸下去火星四射,
也只能撬起碗口大小的泥塊。郎三到場時,眾人已在泥濘與汗水混合的稀泥中奮力掙扎。
他二話不說,抓起近處一把沉重的方頭鍬,扎入泥土深處,腰背沉弓,低吼一聲奮力一掀,
一大片凍得堅硬的泥土被整個鏟起拋到遠處。那近乎非人的力量,
立刻引來一片驚異的吸氣聲。督工的靖邊軍把總姓李,是個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老兵,
此刻也湊了過來,目光銳利地上下打量這個沉默的青年,不由贊嘆:“好把式!
”他拍了拍郎三如鐵錠鑄成的胳膊,“去土圍那邊搭大灶!燒大鍋!干這活計,
光有硬骨頭還不夠,得有黏得住魂魄的筋腱!”巨大的行軍灶早已支起。
鐵鍋里翻涌著滾開的沸水,混合著黏糯清香的米漿,那是上好的東北老稻米,
被熬煮得軟爛黏稠如金湯。另一邊,石灰池咕嘟冒著灼人的熱汽,嗆人的白塵翻騰彌漫。
郎三被安排到攪漿的木坑旁,那巨大厚重的棗木杠子浸透水后變得尤為沉重,
要在不斷注入蒸沸米漿和滾燙石灰的深坑中反復(fù)翻攪?!耙獢囃?!要勻?qū)崳?/p>
”李把總嘶聲喊著,“這是給炮臺打骨架子!筋不韌,骨不硬,就挺不起殺敵的脊梁!
”熱浪灼面而來,石灰刺得眼睛生疼。郎三雙臂虬結(jié)的肌肉鼓起如磐石,
青筋在皮膚下虬曲盤繞如怒龍,沉重的木杠在他手中反復(fù)起伏、旋轉(zhuǎn)攪動,
每一次動作都帶著令人心顫的力道,坑中滾燙的黏漿泛起一圈圈深沉而強韌的漩渦。
汗水從他黝黑的額頭、緊繃的臉頰、結(jié)實的胸膛上傾瀉而下,混合著蒸騰的白汽與石灰粉塵,
在他裸露的肌膚上畫出道道蜿蜒的灰色溝壑。周圍的號子聲此起彼伏,唯有郎三沉默。
每一鍬米漿,每一袋石灰,每一次攪動,在他心中都不再是冰冷的土木磚石,
仿佛一層層地覆蓋住祖輩埋骨在外的傷痛,也一點一滴澆鑄著驅(qū)趕豺狼的鋒利牙齒。
時間在灼人的氣息和沉重的勞作中無聲流淌。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三載春秋,寒來暑往。
兩座巨大的炮臺終于像沉默的巨獸,聳立于琿春東、西兩門之外。
青黑色的糯米三合土臺基一丈二尺高,厚重堅牢,
如同兩座拔地而起的巍峨山岳;外面壘砌的層層黃土圍子,蜿蜒延伸,
宛若給山岳盤上了厚重的鎖甲。靖邊軍的旗幟在灰黑的垛口上獵獵招展。
郎三布滿厚繭的手掌抹過冰涼粗糙的墻基,指尖的厚繭摩擦著冰冷的墻面,
幾乎要擦出微弱的火花來。三根辮子的冰冷觸感與這粗礪的土石之感在這一刻奇異重疊。
他抬起眼睛,目光越過土圍,投向暮色漸濃的東南方向——那里,
摩闊崴子陰沉的輪廓已被夜色吞噬,像張開的巨口。
第三章:酒醉龍吟琿春城沉浸在前所未有的亢奮之中。炮臺已立,如同巨人睜開沉睡的眼皮,
但還缺少穿透血肉、撕裂鐵甲的牙齒!
一個足以點燃所有希望的消息從北方的船廠傳來:天字號巨炮兩尊!名喚“哼哈”!
只待接引歸位!巨大的工場衙門前,肅殺的靖邊軍已排開隊列。李把總腰間懸著雁翎刀,
滿面凝重,大聲宣告任務(wù)的分派:“運炮!明日啟程!此一去艱難險阻,生死未卜!
”人群中頓時一陣騷動。那傳說中的巨炮無比沉重,只有真正需要人力去牽引時,
人們才會真切體會到這重量背后意味著怎樣非人的跋涉和付出。郎三靜靜地跨前一步,
堅定地如同扎根地底的石筍:“算我一個?!甭曇舻统炼届o,激不起一絲漣漪,
卻重重地砸在每個人心頭,擲地有聲。李把總深深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有種!
”三日后,北疆苦寒之地的船廠展露于眾人面前。那兩尊黑黢黢的鋼鐵怪物,
靜靜地臥在巨大的工棚之下,如同兩頭在黑暗中小憩的史前兇獸。
人群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哼哈二將”,一時間萬籟俱寂。那炮身長逾兩丈,
黝黑粗壯的炮管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冰冷的金屬幽光,令人骨子里發(fā)寒。如此龐然巨物,
是血肉之軀能挪動的么?連郎三那磐石般的堅毅臉龐,此刻也掠過一絲難以言表的震動。
七十二頭碩壯的公牤牛被沉重堅固的軛具連接牽引在巨炮的炮架前。
肺的喝令、沉重的牤牛打著響鼻開始低頭發(fā)力、皮鞭凌空抽打的暴烈響聲……在一片喧囂中,
巨炮沉重的木輪碾過地上的碎冰,開始極其緩慢而艱澀地移動。路途之險惡遠超想象。
翻越長白山余脈的某處險峻關(guān)隘時,巨大的坡度令沉重的炮身如同吸附在地上。
前頭牽挽的牤??诒情g噴吐著濃濃的白氣,蹄子深深陷入泥濘里,
在冰滑陡峭的山路上打著滑不肯前行,鞭子在牛背上劈啪作響也收效甚微。
幾十條漢子死命地扛撬著炮輪,手臂上筋肉賁張,脖頸間青筋暴突,號子聲喊得驚天動地。
眼見人力已竭,那巨炮卻似落地生根般紋絲不動。一位年過半百的老工匠,
頭發(fā)花白如同落滿了雪,他用力推開幾乎虛脫的漢子們,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散開!
都散開!”他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吃力地攀上炮架,顫抖著打開酒葫蘆的塞子,
微甜中帶著辛辣的老燒鍋氣味在冰冷的空氣里彌散開來。他小心地將琥珀色的烈酒,
對準(zhǔn)炮口灌了下去。葫蘆里的瓊漿無聲無息地順著黝黑冰冷的炮膛流淌下去,
連一滴都沒有濺灑出來。老工匠退后幾步,口中念念有詞:“敬你啦將軍,
莫要在此耽誤了行程……”奇跡發(fā)生了。就在老工匠話音剛剛落下的瞬間,
原本抗拒不前的巨炮仿佛解開了無形的束縛,七十二頭牤牛同時猛地發(fā)力向前!
巨大的木輪隆隆碾過陡峭的山坡,竟比先前在平地上拖行還要順暢輕快些!
圍觀眾人看得目瞪口呆,隨即爆發(fā)出無法抑制的歡呼。李把總捋著下巴上的短須,
又驚又嘆:“乖乖!‘哼將軍’也犯饞蟲?”一旁郎三緊鎖的眉頭第一次舒展開來,
他大步上前,穩(wěn)穩(wěn)扶住老工匠從炮架上滑下來的顫抖身體,只低沉地說了句:“它能喝,
咱就供。”這一路,艱險接踵而至。穿行松花江下游的茫茫洼地時,
酷熱的盛夏如同一個蒸籠,潮濕的淤泥貪婪地吸住車輪和牤牛的蹄子;寒冬臘月翻越老鴰嶺,
暴雪肆虐,積雪深逾人腰,冰棱如刀。每一次陷入絕境,
“哼哈二將”就顯露出那神異又帶著點邪性的固執(zhí)。每每紋絲不動如生根巨木,
一旦灌入烈酒,又立刻生龍活虎。郎三總是最積極的那一個,
在暴雪中深一腳淺一腳去劈開被冰封的酒壇,將烈酒小心灌入渴望的炮口。
酒香彌漫在風(fēng)雪里、泥濘里、酷熱里,如同給這趟絕望的跋涉注入了一絲荒誕而執(zhí)著的慰藉。
他親眼看著,
頭頭倒下累斃;粗重的炮架在崎嶇中反復(fù)崩裂;有人被凍掉了幾根手指;有人深陷沼澤泥淖,
瞬間被淤泥吞噬;更多的人如同他自己一樣,身上永遠裹著厚厚的、凍得發(fā)硬的泥殼,
疲憊如同蝕骨的寒毒。整整三年!風(fēng)吹裂了他們臉上的皮肉,日頭曬褪了他們肩上的層皮,
雨雪蝕透了他們的筋骨。當(dāng)東方的晨曦初露,那刻骨銘心的第三個冬天終于熬過去,
傷痕累累的隊伍,牽引著傷痕累累的巨炮,在震耳欲聾的嗩吶和鑼鼓聲中,
終于出現(xiàn)在琿春城外那薄薄的晨霧里。第四章:二將揚威琿春城轟動了。
壓抑了太久的情緒在這一刻如火山噴發(fā),全城男女老幼傾巢而出,萬人空巷!
街道兩旁擁擠得水泄不通,聲浪匯聚成海洋。
的兒女高高舉過頭頂、白發(fā)老者被攙扶著激動得老淚縱橫……無數(shù)目光穿透清晨稀薄的薄霧,
投向那兩尊由無數(shù)疲憊傷軀迎回來的鋼鐵巨物?!皝砹税。砹?!”“我的天爺!
真神兵天降??!”“能打多遠呀?真能滅了羅剎的威風(fēng)?”熾熱的目光幾乎要將炮身燙紅。
東城門樓的炮臺名為“東營”,高高聳立于城墻上;西門樓炮臺則稱為“西營”。
“哼將軍”緩緩移動、牽引著進入東營,“哈將軍”則在震天動地的歡呼聲中,
沉重地駛?cè)肓宋鳡I。當(dāng)真正試炮的時刻來臨,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連聒噪的麻雀也閉上了嘴,整個城池仿佛陷入一種真空般的凝滯。
靖邊軍炮手們神色緊繃如弓弦,嚴(yán)格按照規(guī)程操作。沉重的藥包被填裝入幽深的炮膛底部,
火藥被壓實。再后面是特制的巨大鉛彈,锃亮渾圓,沉默地滾動進去?!皷|營準(zhǔn)備——!
”“轟!”一聲滾雷般的巨響炸破凝滯!大地為之震顫,聲浪排山倒海,
震得城墻上的塵土簌簌下落!一道猩紅的烈焰裹挾著毀滅的風(fēng)暴,帶著摧破一切的怒吼,
撕裂了東方的晴空,以無可匹敵的威勢刺破長空!
無數(shù)人的目光死死追隨著天空那道致命而華麗的軌跡。
李把總掐著軍中專用的粗劣日晷和長長的線香計算著時辰和距離。
探馬來報時的聲音因為激動而變了調(diào),尖利得像是要刺破耳膜:“九十里!正巖河后山!
命中了!”人群瞬間爆發(fā)出山呼海嘯般的狂潮。還沒等歡呼聲落下,
西面炮臺——“哈將軍”也發(fā)出了怒吼!第二聲巨響更大!聲浪更猛!
炮彈化為一顆流星劃破天際,消失在遠方地平線更深處。時間仿佛被拉長了,
煎熬著每一顆懸著的心。探馬再度狂奔入城,一路狂呼:“一百三十!一百三十余里!
摩闊崴子!開花啦!”這兩個地名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所有琿春人的心上。
俄寇肆虐的地方!兩處重鎮(zhèn)!短暫的死寂后,是排山倒海的、近乎宣泄的狂喜!
人群像被引爆的火藥庫一般驟然炸開。男人瘋狂地跺腳捶胸,女人緊緊抱住鄰人喜極而泣,
孩子蹦跳著不知疲倦地喊叫。城墻上,垛口后,
親手拉拽過炮繩的軍士與民伕們相擁著熱淚滾滾而下?!昂吖?!好樣的!”吼聲震天。
郎三站在東營一角,扶著粗糙冰冷的城墻磚石,遙望東南摩闊崴子的方向,
那里正是他父輩倒下的血土。他那雙如同庫雅拉部族獵鷹般銳利沉穩(wěn)、很少流露情感的眼睛,
此刻如同揉進了細(xì)沙,刺痛泛紅。他狠狠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濕痕,
那里面有風(fēng)吹的寒水、有汗水、也有無法再抑制的淚滴。
手背上縱橫交錯的凍瘡疤痕被這一抹刺得隱隱作痛。他轉(zhuǎn)過身去,
默默望向炮臺下那無數(shù)揮舞手臂的身影,百姓臉上是毫不掩飾的狂喜和揚眉吐氣。
他深深吸氣,胸膛急劇起伏,
那些積壓了三年的疲憊、傷痛與此刻迸發(fā)的洶涌激昂混雜在一起,
化作一股洪流在血脈中奔涌咆哮。
額娘臨終前凹陷的眼窩和三根冰冷發(fā)硬的辮子再一次在眼前晃過。
他猛然舉起了緊握成拳的右手,對著東南天空的方向,狠狠向下一砸,
仿佛要將那懸在頭上的命運重錘擊碎!第五章:狼煙驟起光陰如琿春河的水,時而平緩溫順,
時而湍急驚跳。自“哼哈二將”在城頭立威,寒暑悄然而過。
兩門巨炮鎮(zhèn)守在城池的東西兩翼,如同兩頭蹲踞城頭的鎮(zhèn)山神獸。
邊界線對面那羅剎哨卡上的藍灰色身影收斂了許多,
縱使遠遠飄過來的挑釁的俄語調(diào)笑聲依舊刺耳,
但鮮少有越界犯邊的鐵蹄踏過那條象征著屈辱和底線的小河溝。
琿春人得到了一絲短暫卻寶貴的喘息,
也第一次真切地看到了“刀把子”攥在自己掌心的希望。然而這來之不易的平靜,
在庚子年肅殺之秋,被來自東南方向的滾滾狼煙無情撕碎。那年夏末秋初,
中原大地燃起沖天血火。八國列強如豺狼涌入京城,紫禁城搖搖欲墜,
王朝的根基被瘋狂撼動。當(dāng)這消息如同一場遲來的瘟疫,
越過千山萬水傳到這座極東邊陲小城時,已然凝縮為幾個慘烈的字眼——京城陷了,
大清……敗了!仿佛接到了行動的訊號,
蟄伏在長嶺子另一側(cè)的俄寇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鬣狗群,終于露出了尖利的獠牙。
原本沉寂的俄軍哨卡驟然變得喧囂,
大批身著灰色軍服、背著烏黑發(fā)亮的長槍的士兵開始集結(jié),
沿著他們開辟的道路逼近長嶺子山口,猙獰的沙俄雙頭鷹旗幟在風(fēng)中獵獵招展,如同招魂幡。
清晨,放哨的民兵連滾帶爬地從半山腰跌下,臉上失去最后一絲血色:“羅剎!漫山遍野!
過了長嶺子——朝咱琿春撲來了!”黑壓壓的隊伍如同洶涌的灰色濃潮,
漫過原本屬于大清疆土的山隘。俄國人的步、騎甚至小型的銅炮,
在陽光下反射著冰冷金屬特有的寒光。一個掛著望遠鏡的高大軍官,
騎在神駿的哥薩克戰(zhàn)馬上,位于隊伍前方,顯得傲慢異常。正是庫斯林尼可夫中校。
他微微揚起那刮得鐵青的下巴,湛藍眼珠里射出輕蔑傲慢的冷光,
用清晰的俄語命令道:“碾碎這些野蠻人!琿春!記住,只留三天搶劫的時間!
”傲慢的俄語指令混雜著侵略者們囂張的調(diào)笑,穿越空蕩的原野,隱隱傳來。
清軍緊急點燃的烽燧狼煙筆直升上清冷的天空,
如一支巨大的炭筆在黑云上抹下道道濃重的污痕。
李把總提著他那把卷了刃的雁翎刀立于城樓,面色鐵青,聲音因過度緊張而嘶啞,
卻穿透呼嘯的勁風(fēng):“羅剎大舉進犯!全城不論軍民,拿起家伙!各歸其位——!
”尖銳的號角如同受傷野獸最后的悲鳴,撕裂了深秋鉛灰色的天空。城墻之上、城門之內(nèi),
瞬間沸騰起一片刀光劍影。上了年紀(jì)的白須老翁翻出掛在房梁多年的生銹腰刀,
婦人咬著牙塞給身邊半大孩子磨利的柴刀,
糙手掌緊緊握住削尖的木棍、磨快的鐮刀、破舊不堪的土槍……他們放棄了即將收獲的莊稼,
撂下了未及修理的漁網(wǎng),甚至顧不上滿圈的家畜,眼底燃燒的,
是絕望中迸發(fā)的、保家守土的野蠻火焰。
郎三早已在第一時間攀上了東營炮臺那冰冷厚重的基座。他沉默地扛著一只只沉重的火藥箱,
腳步沉穩(wěn)如山,目光如同被點燃的炭,
死死盯住遠方地平線上那逐漸逼近、令人窒息的灰色浪潮。炮臺上,
靖邊軍的炮手們額頭滲出細(xì)密汗珠,將黝黑的火藥不斷壓實填裝。
空氣中彌漫開硫磺的刺鼻、牛脂蠟的味道、皮革摩擦的焦糊氣息,
以及每個人心臟擂鼓般的心跳聲。
第六章:鉛雨怒潮庫斯尼科夫麾下的羅剎軍隊已迫近到距城三里之外的空曠地帶,
隊形開始加速展開。哥薩克騎兵揮舞著雪亮的馬刀,怪叫著策動戰(zhàn)馬,
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疾馳而出,欲為先導(dǎo)掠陣;其后是整齊的灰色步兵線列,
肩上的槍尖閃爍著死亡之光,沉沉的皮靴踏地聲沉重如同悶鼓?!昂邔④姡瑴?zhǔn)備——!
”李把總的咆哮聲幾乎撕裂喉嚨。東營炮臺的巨炮炮口緩緩降低,
死死鎖定了疾馳中的哥薩克騎兵鋒矢?!胺?!”炮長手中的令旗猛斬而下!轟——隆——!
山崩地裂的震響從東營爆發(fā)!巨大的橙紅色火團沖出炮口!
一顆五十斤重的鑄鐵炮彈撕裂空氣,發(fā)出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厲嘯,
狠狠鑿入疾馳的哥薩克騎兵群中央!如同巨錘砸入泥沼,
剎時間殘肢斷臂裹挾著破碎的皮甲與馬肉轟然炸開!鐵與火混合的恐怖風(fēng)暴肆虐!
幾乎是同一刻,西營的“哈將軍”也發(fā)出暴烈的怒吼!另一發(fā)炮彈呼嘯著越過城墻,
精準(zhǔn)地落在剛剛擺開陣勢的俄國步兵線列側(cè)翼!“轟!”如同地獄之門在這一角洞開!
斷肢殘臂、破碎的槍支零件混合著濃煙與塵土沖上半空!
灰軍服構(gòu)成的陣線瞬間被撕開一道巨大的、血肉模糊的豁口!“好——!??!”城上城下,
軍民發(fā)出了雷鳴般的怒吼!這積壓了半生的屈辱、恐懼和滔天怒火,隨著這一炮,轟然傾瀉!
被打懵的俄國人出現(xiàn)了瞬間的混亂,驚叫和怒吼響成一片。
庫斯尼科夫那張英俊高傲的臉?biāo)查g扭曲得如同魔鬼,他猛地抽出腰間的指揮刀,
陽光下刺眼生寒,用俄語狂吼著:“前進!不許停下!烏拉——!
”督戰(zhàn)隊的皮鞭在空中抽響,
從俄軍密集的陣線中傾瀉而出——威力更大、射程更遠的后裝線膛槍彈“噼里啪啦”地射來!
城垛上石屑崩飛,幾個靠在雉堞后的民兵猝不及防,一聲悶哼便栽倒下去,鮮血浸透了衣襟。
“哼將軍!三號鉛彈!快!”東營的炮長大吼,汗水順著脖頸流淌。郎三赤著上身,
露出虬結(jié)如同古木盤根般的臂膀和脊背,汗水在他精悍的肌肉上沖刷出道道發(fā)亮的溝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