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文州聽到這里，便知道她做了一些功課，但是這兩個問題，那是上帝視角才能回答的。
喻文州耐心的解釋道：“張青凡是有天賦的，天賦就是手速和頭腦。但是職業(yè)選手除了天賦，還需要心態(tài)，經(jīng)驗和意識。心態(tài)是能扛得住高強度的比賽節(jié)奏，扛得住各種對手帶來的壓力。經(jīng)驗和意識就是能夠吸取教訓，采用多樣化的方式提升自己。藍雨是對他做了長期的職業(yè)規(guī)劃，具體細節(jié)不方便在這里說明，但是百分之八十要靠他自己。他的心態(tài)，經(jīng)驗和意識，都需要持久的比賽帶給他提升?！?/p>
喻文州笑了笑：“至于您說的預測一下這個游戲的生命周期，我個人希望，是永遠。”
莫染說道：“其實我一直不能理解，為什么一個人愿意把自己人生最最寶貴的黃金時間拿來沉浸在游戲里，我想請教你，這一路走來你覺得值得嗎？”
喻文州停頓了片刻，說道：“可能每一個不了解這個游戲的人或者不了解職業(yè)選手的人，都會有這樣的困惑，我的答案是——值得，即便再過10年，20年，我再來回答這個問題，答案也是一樣的，值得。”值得兩個字堅定有力。
一個游戲，有這么大的魅力？莫染是局外人，她不懂，哪怕聽到喻文州如此堅定的回答，她的眼神里還是質(zhì)疑。
喻文州多說了一句，道：“對您來說是個游戲，對熱愛這個游戲的人來說可能是全部。每個人的價值觀不同，莫老師，我不希望你用主流的價值觀去裹挾他，而是尊重他的個人意志。張青凡是個早熟的孩子，比起同齡人，他早早確認了要走的路?！?/p>
“電子競技和體育競技一樣，每一個走上職業(yè)道路的人，意志都是堅定的?！?/p>
莫染知道，有一些人，他們的心智無比堅韌，縱然她不了解，在這個新人快速輩出天才極易隕落的職業(yè)里，一個能堅持打五年，十年榮耀比賽的人，本身就是需要足夠的意志。大浪淘沙，他們是金子，喻文州有這樣的氣質(zhì)。
喻文州，那種淡然卻堅毅的氣質(zhì)，讓莫染生出了不一樣的感覺，老師和職業(yè)大神，本就沒有對話的機會，但是該問的還是要問，這樣吞噬青春的小眾賽道，他比她認知深刻。
莫染接著問道：“再厲害的大神，都有退役那一天，我想知道你退役之后會做什么？”
喻文州笑了，語氣平淡，卻言詞犀利：“在你眼里，我是一個沒有未來的人?！?/p>
莫染并不在意他話里的反擊，是她先發(fā)起進攻，沉聲道：“這是我最關(guān)心的問題，我想知道這個群體的未來，一個二十幾歲的人，可能連高中畢業(yè)證都沒有，要去過怎樣的人生，我很想知到答案?！?/p>
如果黃少天聽到這樣的話，估計已經(jīng)罵道，滾滾滾滾滾滾滾滾，關(guān)你什么事。
喻文州從容道：“那你可以拭目以待，就像你需要時間等待張青凡成長?！?/p>
莫染沉默了一陣，她知道自己話里的冒犯，對方也不動聲色地給出了反擊，她這一拳算是打在棉花上，這是一個很厲害的年輕人。
莫染道：“我最害怕的是他是在母親離世，失去依賴，心理受挫的情況下做出這樣的選擇，他還沒有對自己負責的能力。如果他后悔了，請您尊重他的選擇?！?/p>
喻文州溫和道：“戰(zhàn)隊配備有心理醫(yī)生，他的家庭情況我之前確實不了解，我會再征求他的意見，榮耀不是逃避現(xiàn)實的避風港，我們鼓勵熱愛榮耀的人加入，如果他只是一時的行差踏錯，我會勸告他離開戰(zhàn)隊，回到學校?！?/p>
打一個巴掌，給一個甜棗啊。莫染內(nèi)心感慨道，這人比她更適合當老師。
莫染笑了笑，道：“謝謝你的理解，給我你的電話可以嗎，我想后面還會麻煩到你?！?/p>
向大神選手要電話，粉絲看到估計要說她瘋了。但喻文州沒有拒絕，而是拿出手機，打開了掃一掃的功能，道：“加一個微信，我會把他的動態(tài)發(fā)給你，我想這樣你能安心一點?！?/p>
莫染輕嘆了一口氣，道：“我下午就走了，請幫我和張青凡告別?！?/p>
莫染向門口走去，喻文州距離門更近，起身開門，做了一個請的動作，莫染高馬尾干練的模樣，頭發(fā)甩過喻文州手臂，喻文州感到有點麻麻的疼。
莫染道：“不用送我，我想自己走。”
喻文州只是微笑，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里。
喻文州轉(zhuǎn)身進了會議室，會議桌上的水和零食還需要整理。
他有種不被理解的落寞，當初做出選擇，他不是沒有面臨過同樣的困境，直到現(xiàn)在，一想起他的父母親友，他就有一種與全世界為敵的感覺。他面對的是父母的失望，朋友的疏離，如今他的圈子，就只有戰(zhàn)隊，只有榮耀。
喻文州躺在椅子上，用最舒服的狀態(tài)，手指交叉搭在身前，仰頭閉上了眼睛，職業(yè)選手的第一份壓力，大多是來自家庭，他沒有想到張青凡的壓力來自這位老師。
莫染再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閉著眼睛，靠著椅背的喻文州，陽光打在他的臉上，額前的碎發(fā)中好似隱藏著疲累，眉頭微微皺著，和剛才的冷靜自持模樣大相徑庭。
喻文州聽到開門聲，好似那一瞬間的失落不曾存在過，隨即睜開了眼睛，見是莫染，起身笑道：“莫老師，還有什么事情嗎？”
莫染指了指椅子上的手機，道：“剛才加微信時，手機忘帶了?！?/p>
喻文州看向椅子，道：“抱歉，我沒留意到?！?/p>
坐在車上，莫染認真地反思著自己，她不排斥打游戲的人，但她認為游戲是一種消遣，要適度，要克制，而把游戲作為職業(yè)，是她不能理解的。她對職業(yè)玩家總是有著刻板印象，認為他們太過癡迷，虛度光陰，他們的出現(xiàn)，就是游戲資本對青少年的荼毒。
和喻文州溝通下來之后，她發(fā)現(xiàn)其實是她的視野太狹隘了，她是一個教書育人的老師，這并不高尚，他是一個榮耀職業(yè)選手，這并不可恥。
生而為人，他們是平等的，莫染是一個非常擅于觀察的人，喻文州的身上有很多優(yōu)點，冷靜，溫和，沉穩(wěn)，細致，克制，堅毅。他比她認識的很多人都優(yōu)秀。
喻文州看起來比她還小，她太片面了，在別人的領(lǐng)域里指手畫腳。
……
莫染回到了H市，找到了一高的班主任，了解了休學的流程，親自去找了一趟張青凡的父親，請他填寫了所有的表格。
莫染也開始了解這個游戲，她在游戲里注冊了一個賬號，據(jù)說是最火的神槍手，因為界面上推送的就是周澤楷的一槍穿云。她給自己取了一個名字，叫染墨，不著頭腦地刷了兩個小時的日常，只覺得空虛。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無法認同的偏愛，叫人煎熬。
她又了解了一下藍雨戰(zhàn)隊，了解了一下喻文州，角色是術(shù)士索克薩爾。有人說他是個手殘，200的手速，勉強到職業(yè)選手的門檻，但是他卻有非常高的游戲智商，他是榮耀的四大戰(zhàn)術(shù)大師之一，是榮耀第一術(shù)士。
墨染大概明白了：喻文州是一個智力型選手，大多數(shù)游戲選手拼的是手速，他拼的是頭腦，是戰(zhàn)術(shù)，他是藍雨團隊的核心，榮耀第四賽季選手，這是他帶領(lǐng)團隊的第九年。
莫染微信聯(lián)系了喻文州，問他跟張青凡溝通的怎樣。
喻文州回復道：我和俱樂部做了交流，他的合同簽訂時間只有半個月，也和他本人做了溝通，給他一周的時間考慮，看他是愿意重返校園，還是繼續(xù)留在戰(zhàn)隊。
莫染道：好的，周末我還會去。
喻文州頓了頓，道：這周末不行，有一場表演賽，榮耀的賽事基本都在周末。他內(nèi)心感慨，果然外行人根本不會關(guān)注這些，莫染是一個老師，老師最討厭他們這些人吧。
喻文州理了理思緒，率領(lǐng)著隊伍繼續(xù)討論戰(zhàn)術(shù)，雖然是表演賽，他們的對手，是輪回。強勁的輪回，已經(jīng)三次奪得總冠軍，除了第十賽季被興欣奪得一冠，第八賽季，第九賽季，第十一賽季，他們都是冠軍。而第八賽季，和第十一賽季，藍雨都屈居亞軍。
有比賽，莫染一怔。榮耀是有比賽的，有輸贏，有勝負。她喜歡跑步，打乒乓球，關(guān)注過球類比賽，想起霸圖戰(zhàn)隊輸了比賽的時候，男朋友大罵葉修的模樣，那激動的心情跟輸球差不多了。
莫染決心再次嘗試一下，去現(xiàn)場感知這個比賽的魅力到底在哪里。比賽是周六，她原計劃便是周五晚上去G市，她買了一張體育場館的票。
從下午5點開始，場館便熱鬧起來，這是藍雨的主場，周圍人紛紛議論著，說黃少天這次一定要砍了孫翔，藍雨這次一定要奪冠，輪回囂張?zhí)昧恕?/p>
她并不是藍雨粉絲，票買的也晚，她的位置很靠前，票價也貴，她斷定這是一張撿漏的票，到了現(xiàn)場，她發(fā)現(xiàn)這個位置是藍雨主場靠前的位子。
現(xiàn)場很熱鬧，她沒想到的是，她這個位置周圍都是男生。有人笑道：“咱們藍雨再也不是和尚廟了，這不，來了一個女粉絲?！?/p>
主場的隨隊粉絲負責人立刻熱心地給她發(fā)了最閃亮的LED燈牌，是索克薩爾的燈牌。莫染一怔，她感到羞恥，完全不想拿起來。
旁邊的粉絲熱情又好奇道：“你一定是喻文州的粉絲吧，整個藍雨戰(zhàn)隊就他最帥?！彼{雨的女粉基本都是他的粉絲。
莫染搖頭，那人大吃一驚，道：“你總不會是黃少的粉絲吧?！蹦静唤猓€沒有了解到黃少的話癆屬性。
她在場館中格格不入，看著巨大的全息投影，解說潘林飛快地介紹著兩隊的情況：“現(xiàn)場及電視機前的觀眾朋友，夏季即將過去，還記得一個多月前的總決賽，也是這片賽場，藍雨和輪回在這里爭冠，說起來今年聯(lián)盟非常重視宣傳，第十二賽季的開場，居然是安排這兩冠亞兩隊，進行一場巔峰表演賽。相信這對所有的榮耀粉絲來說，都是巨大的福利?！?/p>
解說嘉賓李藝博道：“是的，九月榮耀的常規(guī)賽就會拉開帷幕，今天這場豪華的表演賽，就是最好的開幕儀式。這場表演賽，采用的就是季后賽的賽制，五人擂臺賽和六人團隊賽，讓我們拭目以待！”
懂得都懂，這是噱頭，是榮耀聯(lián)盟強勢崛起的噱頭，一上來就要來一次豪華大餐，吸引全榮耀的目光。
潘林道：“輪回已經(jīng)奪得三個冠軍，第八賽季，第九賽季，第十一賽季，輪回都是冠軍。藍雨在第六賽季奪得冠軍，而第八賽季，和第十一賽季，藍雨都屈居亞軍?！?/p>
“輪回有榮耀第一神槍手周澤楷，更有最佳搭檔孫翔，藍雨有四大戰(zhàn)術(shù)師之一的隊長喻文州，榮耀第一劍客黃少天。狹路相逢勇者勝，今晚是藍雨主場作戰(zhàn)輪回，選手即將入場，激烈的比賽即將開始，讓我們拭目以待?！?/p>
拭目以待？這個詞好熟悉，莫染記得，喻文州也說過，讓她拭目以待。
在比賽沒有開始之前，現(xiàn)場全息投影會播放選手角色威風凜凜的畫面，兩旁的數(shù)個分屏幕也會放觀眾鼓掌的畫面，形成互動，榮耀永遠都是扎根粉絲的。
兩隊從左右兩側(cè)的選手通道入席。他們是可以看到全息投影和分屏幕的，首先介紹的是喻文州的索克薩爾。
鏡頭掃向藍雨的主場，榮耀這個游戲本就是女玩家少男玩家多，藍雨不像輪回有絕頂顏值大神周澤楷坐鎮(zhèn)。女粉絲本就少，這一次前面坐了一位如此明艷動人的年輕女性，黑發(fā)高束起，米色飄帶襯衣，身前放著索克薩爾的燈光牌，鏡頭連忙給了特寫，是莫染。
莫染看到自己的臉龐出現(xiàn)在大屏幕上時，微微一怔，隨即展顏笑了起來，握著拳頭豎起，給出了一個加油的手勢。
喻文州看到了，藍雨全隊都看到了，喻文州借著揮手致意的動作，側(cè)目向觀眾席掃了一眼，她竟然來現(xiàn)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