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時,青荷輕手輕腳地喚醒沈知意:“小姐,該起身了,老爺在前院等著呢?!?/p>
沈知意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昨夜祠堂回來后她睡得極淺,夢中全是母親模糊的身影。她下意識摸向枕邊,那塊羊脂玉佩還好好地攥在手心里,溫潤如初。
“青荷,幫我梳個簡單的發(fā)髻就好?!鄙蛑庾阢~鏡前,看著鏡中自己略顯憔悴的小臉,“去文淵閣要穿得素凈些。”
青荷手腳麻利地為她挽了一個雙環(huán)髻,簪上兩朵小巧的銀絲絹花,又取出一件月白色繡暗紋的襦裙:“小姐看這件可好?既莊重又不失體面?!?/p>
沈知意點點頭,臨出門前,她小心翼翼地將玉佩系在腰間絲絳上,藏在衣褶間若隱若現(xiàn)。
前院中,沈明遠(yuǎn)正在與管家交代事務(wù),見女兒來了,嚴(yán)肅的面容微微舒展:“知意,來?!彼麖澭媾畠赫苏骂I(lǐng),“文淵閣不比家中,到了那里要謹(jǐn)言慎行,跟緊為父?!?/p>
“女兒明白?!鄙蛑夤郧傻貞?yīng)著,小手牽住父親的衣袖。
就在父女二人準(zhǔn)備登轎時,二姨娘帶著貼身侍女紅袖匆匆趕來:“老爺且慢!”她手里捧著一個精致的食盒,“這是我讓廚房準(zhǔn)備的幾樣點心,文淵閣路遠(yuǎn),知意年紀(jì)小,怕是會餓?!?/p>
沈明遠(yuǎn)略一遲疑,還是接過了食盒:“有勞了?!?/p>
二姨娘笑容可掬地轉(zhuǎn)向沈知意:“昨日如霜那丫頭口無遮攔,姨娘已經(jīng)重重罰她了。知意千萬別往心里去?!?/p>
說著,她朝身后的紅袖使了個眼色,“紅袖做事細(xì)心,不如讓她跟著去伺候?文淵閣規(guī)矩多,青荷、青杏年紀(jì)輕怕是應(yīng)付不來。”
紅袖立刻上前行禮,她約莫二十出頭,生得眉清目秀,舉止恭敬有禮:“奴婢一定盡心伺候小姐?!?/p>
沈知意敏銳地注意到父親眉頭微蹙,但礙于情面并未拒絕。她悄悄拽了拽父親的衣袖,小聲道:“父親,青荷、青杏她們二人熟悉女兒的習(xí)慣……”
沈明遠(yuǎn)會意,正要開口,二姨娘卻搶先道:“老爺,紅袖曾在宮中當(dāng)過差,對文淵閣的規(guī)矩熟悉得很。如霜不能去已是遺憾,至少讓紅袖替她見識見識……”
話已至此,沈明遠(yuǎn)不便再推辭,只得點頭應(yīng)允。就這樣,紅袖代替青杏隨行,臨上轎前,沈知意回頭望了一眼站在門邊滿臉擔(dān)憂的青杏,心中隱隱不安。
馬車緩緩駛出相府,穿過繁華的街市向皇城方向行去。
沈知意透過紗簾望著外面熙攘的人群,耳邊是父親溫和的講解聲:“文淵閣建于前朝,藏書三十萬卷,其中不乏孤本珍品...”
約莫一個時辰后,馬車停在了文淵閣前。沈知意跟隨父親下車,仰頭望去,只見一座巍峨的朱紅色樓閣矗立在眼前,飛檐翹角如鳳凰展翅,檐下懸著“文淵閣”三個鎏金大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沈相來了?!币晃簧碇嗌俜闹心昴凶佑锨皝?,向沈明遠(yuǎn)行禮,“下官已按您的吩咐,將三樓南廂整理出來了?!?/p>
沈明遠(yuǎn)頷首致謝:“有勞李學(xué)士?!彼D(zhuǎn)向女兒,“這位是文淵閣直學(xué)士李大人,掌管閣中典籍?!?/p>
沈知意乖巧地行了一禮,李學(xué)士笑著還禮。
進(jìn)入文淵閣,撲面而來的是濃郁的書香與淡淡的墨味。
沈知意深吸一口氣,目光被四周高聳的書架所吸引,架上整齊排列的書籍一眼望不到頭,有些書脊上還鑲嵌著寶石,在透過窗欞的陽光照射下閃爍著迷人的光彩。
“知意,隨為父上樓。”沈明遠(yuǎn)牽起女兒的手,沿著雕花木梯向三樓走去。紅袖緊隨其后,手中捧著那個食盒。
三樓南廂是一間寬敞明亮的書房,臨窗擺放著一張黃花梨書案,案上筆墨紙硯一應(yīng)俱全。窗外正對著一片竹林,清風(fēng)徐來,竹葉沙沙作響,平添幾分雅致。
“為父要與李學(xué)士商議要事,你且在此看書?!鄙蛎鬟h(yuǎn)從架上取下一冊《女則》遞給女兒,“若有不懂之處,待為父回來再為你講解。”
沈知意接過書冊,乖乖點頭。待父親與李學(xué)士離開后,她卻沒有立刻翻開《女則》,而是好奇地打量著書房內(nèi)的藏書。
忽然,她的目光被書架角落一本藍(lán)色封皮的書吸引——《陳氏女史》。
“陳…”沈知意心頭一跳,這是母親的姓氏!她踮起腳尖想要取下那本書,卻因個子太矮夠不著。
“小姐要找什么書?奴婢幫您拿?!奔t袖放下食盒走了過來。
沈知意猶豫了一下,還是指了指那本《陳氏女史》。紅袖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但還是幫她把書取了下來。
“小姐怎么對這本冷門書感興趣?”紅袖狀似無意地問道,“這是二十年前陳國公府小姐們的閨閣記事,沒什么看頭。”
沈知意心跳加速——陳國公府!那不正是母親的本家嗎?她強自鎮(zhèn)定地接過書:“我...我只是喜歡藍(lán)色封面?!?/p>
紅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退到一旁:“那小姐慢慢看,奴婢去準(zhǔn)備茶點?!?/p>
沈知意迫不及待地翻開書頁,只見扉頁上題著“陳門淑媛錄”四個娟秀的小字。她快速瀏覽目錄,終于在最后一章找到了“幼女婉儀”的條目——這正是母親的名諱!
“陳婉儀,國公府三女,性貞靜,工書畫,尤擅琴藝……”沈知意小聲讀著,指尖輕輕撫過每一個描述母親的文字,仿佛這樣就能觸摸到那個從未謀面的親人。
書中還記載了母親少女時的幾件軼事,說她曾在春日宴上以一曲《梅花三弄》技驚四座,又曾為賑濟(jì)災(zāi)民變賣首飾……
正當(dāng)沈知意沉浸在發(fā)現(xiàn)母親往事的喜悅中時,紅袖端著茶盤走了過來:“小姐,用些點心吧。”
沈知意剛要道謝,忽然感覺裙擺一涼——紅袖“不小心”將茶水潑在了她的衣裙上!
“哎呀,奴婢該死!”紅袖驚呼一聲,手忙腳亂地掏出帕子去擦,卻在彎腰時目光直直地盯住了沈知意腰間露出的玉佩。
沈知意心頭一緊,下意識地按住玉佩往后退了一步。紅袖的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隨即又恢復(fù)了恭敬的神色:“小姐的衣裙?jié)窳?,奴婢帶您去更衣吧??/p>
“不必了?!鄙蛑饩璧?fù)u頭,“只是些許水漬,很快就會干的?!?/p>
紅袖卻不依不饒:“這怎么行?若是讓老爺看見小姐衣衫不整,定會責(zé)怪奴婢照顧不周。”說著就要伸手來拉沈知意。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沈明遠(yuǎn)與李學(xué)士談笑的聲音由遠(yuǎn)及近。紅袖立刻收回手,退到一旁垂首而立。
沈知意見父親回來,如見救星,立刻迎上前去:“父親?!?/p>
沈明遠(yuǎn)注意到女兒衣裙上的水漬,眉頭微皺:“這是怎么了?”
不等沈知意開口,紅袖搶先一步跪下:“奴婢不慎打翻了茶盞,弄濕了小姐的衣裙,請老爺責(zé)罰?!?/p>
沈明遠(yuǎn)目光在紅袖和女兒之間游移片刻,最終落在沈知意緊握玉佩的手上。
他神色一凜,沉聲道:“知意,隨為父回府更衣。李大人,今日暫且到此,改日再來叨擾?!?/p>
李學(xué)士連忙拱手:“沈相請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