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有個傳說,傳說有兩個天下第一。1一個叫北風,不分節(jié)氣喜歡穿輕薄的白袍,
據京都跟某位大人物吃過閑飯的貴重子弟透露,北風有個當大內太監(jiān)的干爹,背景深不見底。
傳說,北風的劍很快,是每次站在摩天崖舉劍問天和閃電比速度的悲苦路數煉成的。
摩天一派出世的劍客很少,出事的最多,這種條件下練劍終歸不是特別安全。然鵝,
師尊他老人家總教授大家:做人如鍛劍,心無旁騖,不好色,不失德,方終清白,
那些被劈死的都是犯規(guī)的雜碎。師尊掏出紅肚兜擦嘴之前,北風都是深信不疑的。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直到有一天白日驚雷,原以為師尊得道飛升,
沒成想是鐵劍劈成了麻花兒,師尊成了焦炭。為了紀念師尊,他從此改用木劍,
日積月累竟真成了名副其實的劍道宗師。北風啊哪里都好,就是心眼小,
誰說他長得丑誰就得死,所以江湖上一直流傳他是個俊俏拔尖兒的美男子,
比之潘安也不遑多讓,其實本人吧,真一屌般。另一個叫幕雨,喜歡穿紅袍子,
據江湖小報說,她是沙漠深處海市蜃樓里走出來的仙子,
也有說人她是京都城那座巍峨皇城里假死出宮的娘娘。假話傳的多了,總要有人偏信,
對比來路不明的神來之筆,大家對后者最為信服,
要不然一個仙女怎么能同時擁有高貴和嫵媚。她的劍沒人見過。她住處倒讓人生畏。
在大雍王朝最靠近西方的酆都城,那里是戈壁深處,遠離中原,卻近雪山綠草,
明明是一座名副其實的塞上孤舟,不知被哪個挨千刀的冠以萬劫不復的酆都鬼城的帽子。
像貓一樣的女人歷來當不了戲文閑書里面的主角兒,他們可以是素衣典雅的小家碧玉,
也可以是絲衣綢布的大家閨秀,
偏偏不能是嫵媚動人總愿意把自己打扮成禍國殃民模樣還不罷休的騷浪女子。
這兩個天下第一都有著同樣的毛病----當不了第二。北風,
殺了五任排名暮雨為天下第一的武評人。暮雨,殺了五任排名北風為天下第一的武評人。
一時間,江湖中敢與江湖歲月同高的武評世家嚇破了膽,
一旬間從儀門抬出十口棺材的世家誰見過聽過?也不知道是第幾任了,突然冒出個大聰明,
想了個絕招,并列第一,對,大家都別爭別搶,你是第一,他也不弱,有脾氣你倆爭高低,
別嚯嚯我們家。傳說出榜單的頭天晚上,
抱著夫人色色發(fā)抖的武評人聽見屋子兩側山墻有風吹衣擺獵獵作響的聲音,呼吸一強一弱,
不到半柱香,又雙雙離去。不相上下的大俠默認了。自此江湖,只有天下第一再無天下第二。
2臘月初一,清白的雪把酆都城裹的嚴絲合縫。
白氣錯落有致的行走在賣炊餅、賣脆梨、賣春聯的叫賣聲中各自散去直到成為一個黑色小點。
城門值夜的衛(wèi)兵懶散的攏攏袖口,盡量不讓手指觸碰冰冷的鐵器,
用腋下夾著長戟畫出滿地長蛇。衛(wèi)兵們打著哈氣瞧著城門樓子,
賊眼偷看賣油條女人一扭一扭的胯骨軸子,
若是春夏走三步再回頭便恰好能看見門里老趙家喂奶卻渾然不覺被偷瞄胸脯的小娘子,
值大夜的衛(wèi)兵們總在這個時候出奇的勤快,統(tǒng)一的像一個娘生的。也不怪他們懶散,
這座帝國最西邊的城里有個江湖上最拔尖兒的人物。這座孤城很大,城頭不高卻鴻雁難飛。
半丈深的雪擋住了大多數往西域發(fā)貨的老客商,
也有老臉凍成醬紫色還要跋山涉雪往西邊貿易意圖在年根趕回去過年的勤快商旅。
也有輕裝簡行只穿輕薄白袍的旅客,
他牽著馬不時跟穿羊皮襖的客商閑聊:聽說城主大人前凸后翹可有其事?
被問的羊皮襖老哥叫李加澄,聽到對方這么不計生死的談吐面色不快,
他既怕那位城主怪罪下來連累他,也怕這個口沒把風的家伙真被城頭那位給宰了,他話密,
人還不錯,況且救過他的命,他不想年輕人這么窩囊的死去,便用沉默回應他。臘月雪大,
兩人是在來酆都城的路上認識的。
要不是實在過不下去他也不愿年根底下了還要要冒雪走這一遭。可乜辦法,
大兒子眼瞅著要成家,小兒子才將將蒙學,往后花錢的日子還多著呢,朝廷又攤派任務。
聽說京城里又換了一茬皇帝,要不是東西村戶戶掛白綾,
他一個老百姓哪里知道摩天崖的東面還有平原和大山,當年操遼北口音的裨將說了,
要帶大家打跑韃子,恢復政族江山,推翻暴政,推翻了老百姓就能少納糧,
推翻了老百姓就能家家有飯吃、養(yǎng)豬的可以自己殺豬,養(yǎng)牛的可以只耕自家的田,
再不必受那些韃子的壓迫。天下易主了,可好日子還沒開始,皇帝小老婆開始作妖,
具體哪一個不清楚,可聽說皇帝的老婆不止一個,起碼兩個,這不,要吃那勞什子的鳳梨,
鳳梨是什么,老百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這種活該成為機密要事的物品,肯定貴重的很。
也不知哪個挨千刀出的主意,要拿百姓的馬辦他皇帝老兒的私事兒,說好的只運兩筐鳳梨,
到最后連皇帝小姨子的二舅都能分三大車。上面享福了,老百姓就得受罪。騾子累死了,
馬上,馬沒了,驢子上。只記得為了生鮮暢通無阻,前朝就浩浩蕩蕩的驛道又闊了丈余。
最后啊,老百姓自己扛,好不容易拉完了夫,上頭又說新皇登基十年,改年號平安,
這是關乎天下的大喜事兒,天下的喜事兒怎能由皇家私庫里出,
這錢要京城到海城郡沿途驛道上的百姓出,這是洪福,是恩典。這羊毛終于還是出在羊身上,
于是半死不活的百姓又去借貸,好上繳疊加的稅銀。老百姓想不明白,
明明是風調雨順的年歲,地里的莊稼比小伙子的腰桿兒還直,咋就到賣兒賣女的境地呢?
逼死了多少人,官府沒人統(tǒng)計,
可缺了多少稅銀、火耗他們的賬本記得比閻羅王手里的生死簿還精細些。
趁著節(jié)氣關里生意好做,李加澄便多跑一趟,家里多一份富余。李加澄很感激同行的年輕,
要不是這個一路上穿薄衣還出汗的年輕人救命,他恐怕早跌落在大黃山棧道下的萬丈深淵。
他料想這個長相一般,心腸一般,功夫更一般的年輕人只能令他半服,為什么說半服呢?
就他那兩下子不說酆都城里賣燒餅和脆梨的,
就是稍會點拳腳的流氓混混比差的也不是一星半點,可要說自己嘛暫時可能打不過,
可真拼起命來還真不好說,一旦練了那肯定比他強,所以只能算半服。不過要論話多,
這人嘴子是真碎啊,老哥在村里已是人人喊打的棉褲腰了,
吹起牛來茶館說書先生都要氣的摔碗,與他相比頓有蚍蜉之與大樹,海帶之與滄海之感。
還說自己是什么高手,哪個高手蹭商旅餅子吃還不算非嫌餅子干裂要我老哥花錢買酒吃。
想到這,又想起家里比米缸還厚的賬本子,好氣自己為什么不跌下去摔死,
好過自己出銅板還要受他折磨。他委屈的直摸褲襠,他難過時總喜歡摸褲襠,
這是成婚后養(yǎng)成的毛病,他常年在外,
媳婦怕她遇到個三差五缺的每次都給他褲襠里縫二十個銅錢做應急。
摸到銅板他稍稍寬了點心,大不了回來時忍著饑餓少吃幾頓便是。
見兩個時辰前還熱情回應自己的羊皮襖老哥這會子像泄了氣的牛肚,
有一搭沒一搭“嗯、啊”了事,青年嘟嘟嘴有些不滿道:嘉城老哥,
小弟這一路沒少受你照料,等進了城,帶你去嬌春樓找娘們兒,
據說昔日花魁袁春秀最是下火,小弟不喜大奶,便宜你去。
四十年從未見識媳婦兒以外女人風韻的羊皮襖面色羞紅:“我.....我從不嫖妓的”。
白袍子仰天大笑,像是刻意要他吃癟,打嚓了幾句便進了城。“走,咱先請你吃羊肉”。
李加澄無話,他這一路本該一個來回的盤纏全被這小子霍霍光了,也只能跟著他走。
他拍了拍騾背上的貨物內心泛起春光便又踏實了幾分。想起城門那家蘇記羊湯,
羊皮襖不覺咽了咽口水,那可是酆都城最地道軟爛的羊湯館,他家羊肉湯醇厚重,
用嘴唇擦著碗邊兒滋溜上一口,那肉塊吸滿了高湯,
真碰上一嘴任你是千尺冰封來的也能渾身溫暖。終于能見回頭錢兒了,不過只喝湯就行,
肉什么的得換多少餅子,一會得攔著點,年輕人不攢點錢以后可咋說媳婦。進了城,
白雪里一匹白馬很應景的被一個穿著白衫的主人牽著,年輕人氣度不俗,
看穿戴卻不像個有錢的主兒。只是那馬,牙口整齊,
毛色锃亮多少讓對牲口頗有見地的來往客商側目。一人一牲口初見時確實能唬人。
3羊湯館靠近城門,兩間土坯房剛換的新坯,湯鍋支在茅草棚子外面,
香氣從這能摸到城門口。兩張可坐六人的長桌,四條長凳。
顯然這種先來后到的座位不是有錢人的首選。他倆來得早還空暇一整張大桌子,
老板黑著臉也不攬客,享受的望著湯鍋,臉頰皴的像枯瘦的樹皮,
虎口處的手掌布滿厚厚老繭,手背又嫩的不像這個年紀的老人。他垂著眼瞼,
正拾掇干柴往爐膛里送,順手再拉了幾手風箱,對送上門的主顧并不如何關心。
撲面的香氣融化了鼻腔周圍所有寒涼,取而代之的是羊肉獨有的膻香味兒。
有客的一張坐著一對父子,父親正用懷刀將手里羊尾油切成連絲薄片,
上一小撮蔥碎抹上韭花醬遞給身旁小胖兒子......小胖子像常吃一般并不覺如何香糯,
卻把牽白馬的饞的夠嗆,肚子里咕咕叫,像極了隔壁木匠鋪在扯大鋸。
小胖子疑惑的四處灑目尋找聲響。“老板,
我要他那桌一模一樣的”他像個攀比的孩子指著小胖子手里的羊尾油咽了咽唾沫。
“還要十斤羊肉十碗湯,二十斤烤馕五斤綠蟻酒。剩下的,老哥你看著要”老板抬頭看著他,
見他并不像開玩笑便又默默干起活來。酆都城,什么人都有,什么新鮮事兒都發(fā)生過,
新奇的事情在這里并算不得什么稀罕,就像他四十歲之前都還是個打鐵的,
五十這年卻做起殺羊賣湯的生意。能吃是福,真到吃不下飯的時候,這命啊也該到頭了。
李加澄像被點了江湖上不能動彈的妙穴,直勾勾看著白袍子。他一路上吃夠了年輕人的累,
可普通游商也是莊稼人,哪能眼看熟人糟踐錢:賢弟啊,我只要一碗湯暖暖身子就行,
這肉不是咱們老百姓吃的,依老哥看,就兩碗湯,一張馕,馕你吃,我包袱里還有半張餅。
見白袍子努努嘴不服氣,便犯起中年男人好為人師的?。何汗?,這錢是省出來的,
這話擱年輕時候我也不信,可活成我這把年紀,便能看透許多浮躁氣機下的真知灼見,
就拿這羊肉來講,咱普通人出門在外花銷大.......成家了便知道了,
柴米油鹽最是磨人吶,聽老哥一句勸,留著銀子好說媳婦。姓魏的白袍子有些走神,
好像在聽一只山羊在計較自己成為羊湯前是希望先脫毛還是先放血。
年輕人不耐煩的瘙瘙耳朵。他力氣真大,一把就將李加澄按到凳子上。李加澄見拗不過,
便無奈搖搖頭摸了摸褲襠。其實他也有個其他心思,他怕這個年輕人的賬單到了還要他來付,
便使個一舉兩得的心眼兒,若聽勸這四個銅板他是出得起的,若不聽勸,
他也只能把希望全寄在對方是個闊少的念想上。這感覺讓他很沒有安全感。
他打小從貧苦日子熬過來的,家里弟兄多,能活下來已經是萬幸,
少小經商也曾吃過年紀小沒城府的虧,所以他從不把希望寄放在他人之手,
可這趟下來不知怎的總感覺被這年輕牽著鼻子走。索性既然人家付錢,還是既來之則安之吧。
望望眼前年輕更堅定對方腦子不是特別靈泛,暗暗的從半服降到不服。
隔壁炊餅店傳來一陣叫罵聲,一旁賣炊餅的干嚎到:誰家畜生不看好了。兩人扭頭一看,
白馬不知什么時候掙開了韁繩把炊餅攤子拱翻了,上百張炊餅被白馬的響鼻噴了個遍,
他也不下嘴,像極了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公子哥嫌棄粗茶淡飯的樣子。這更加劇了老板的怒火,畜生,
吃草的玩意兒倒嫌棄我的炊餅。路過的商旅無不幸災樂禍,對這種看人花錢的熱鬧,
不看跟虧錢沒區(qū)別。白袍子假裝生氣的過去拉住白馬跟店家道歉:不好意思,
小地方來的沒見過素炊餅,您看多少錢我讓嘉城賠了便是。什么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