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封為“凈壇使者”那天,靈山的金光晃得我眼睛發(fā)疼。如來佛祖的聲音從高處傳來,
如洪鐘大呂,卻讓我心頭冰涼。曾經(jīng)的天蓬元帥,取經(jīng)路上的二師兄,
如今卻成了三界唾棄的叛徒。五百年前,靈山封禪臺上,如來佛祖的聲音響徹云霄。
“豬悟能,汝本天蓬元帥,因罪貶下凡間,后保唐僧西天取經(jīng),一路挑擔(dān)有功,
加升汝職正果,封為凈壇使者。”1我跪在蓮臺上,九齒釘耙放在身旁,抬頭望向高處。
孫悟空那猴子得了“斗戰(zhàn)勝佛”的名號,
正抓耳撓腮地沖我擠眉弄眼;沙師弟安靜地站在一旁,
被封為“金身羅漢”;就連白龍馬也得了“八部天龍”的尊位。而我,豬八戒,
只配做個清理香壇的使者?“佛祖,老豬我……”我剛要開口,卻被如來抬手制止?!鞍私洌?/p>
此職雖不高貴,卻關(guān)系佛門清凈,望你好自為之。
”大殿上的諸佛、菩薩們似乎都投來或憐憫或譏諷的目光。我感覺自己的豬耳朵燙得厲害,
獠牙不自覺地磨了磨。五百年的跋涉,十萬八千里的路途,九九八十一難的考驗,
就換來一個打掃香壇的差事?典禮結(jié)束后,我獨(dú)自坐在凈壇旁,
看著蓮花池中自己的倒影——那張丑陋的豬臉扭曲著,眼中泛著紅光。池水突然波動起來,
倒影變成了一個黑袍人,他有著與如來相似的面容,卻帶著邪魅的笑容?!皟魤拐??
真是辱沒了天蓬元帥的威名?!蹦锹曇羧缍旧甙沣@入我的耳朵。我猛地后退?!盁o天!
你竟敢出現(xiàn)在靈山!”黑影輕笑?!盀楹尾桓遥咳鐏砟芙o你的,我都能給;他不能給的,
我也能給。比如……尊重?!蹦且梗以趦魤呑搅颂烀?。
無天的話像種子一樣在我心里生根發(fā)芽。接下來的日子里,
我表面上勤勤懇懇地履行凈壇使者的職責(zé),暗地里卻開始接觸無天派來的魔使。
“如來憑什么高高在上?憑什么決定眾生的命運(yùn)?”魔使遞給我一枚黑色的蓮子?!胺滤?/p>
你將獲得挑戰(zhàn)如來的力量。”我顫抖的手捧著那枚黑色蓮子,表面流轉(zhuǎn)著暗紫色的紋路,
像是有生命般微微搏動。魔使黑袍下的眼睛閃爍著蠱惑的光芒:"天蓬元帥,服下它,
你失去的一切都將回來。"蓮子在掌心突然變得滾燙,一股難以抗拒的渴望從丹田升起。
我想起被封為凈壇使者時諸佛掩面輕笑的模樣,想起孫悟空拍著我肚子喊“呆子”的場景,
想起高老莊那個雨夜我被當(dāng)成妖怪趕出門時,翠蘭躲在窗后不敢看我的眼神。
“翠蘭……”我喃喃自語,一口吞下魔蓮。剎那間,
我的五臟六腑仿佛被千萬根燒紅的鋼針穿刺。我蜷縮在凈壇下的陰影里,指甲深深摳進(jìn)石縫。
皮膚下有什么東西在蠕動,后背肩胛骨處傳來撕裂般的劇痛。
“呃啊——”我忍不住發(fā)出慘叫,卻驚覺自己的聲音變得沙啞低沉,帶著金屬般的回響。
黑袍魔使跪在我面前,聲音激動得發(fā)顫?!霸獛浾埧?!”我掙扎著爬到蓮池邊,
水面倒映出的景象讓我毛骨悚然——我的豬耳變得尖長,眉心裂開一道豎紋,里面泛著血光。
最可怕的是后背竟生出兩對漆黑骨翼,上面還掛著粘稠的魔血。
“這是……什么……”我驚恐地摸向自己的臉,卻發(fā)現(xiàn)手指已變成利爪。
魔使狂熱地親吻我腳下的地面。“恭迎噬天魔尊降臨!”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血脈中奔涌,
我下意識揮動九齒釘耙,一道黑芒閃過,百丈外的佛鐘轟然炸裂。鐘聲驚動了巡邏的金剛,
遠(yuǎn)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翱熳撸 蹦棺е业母觳?,
我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軀已暴漲到丈余高,不得不彎腰鉆入地下魔窟。在穿過結(jié)界時,
我最后瞥了一眼蓮池——水中的倒影對我露出猙獰的微笑。地下魔窟比我想象的還要龐大。
無天用大法力在靈山地底開辟了十八層魔域,而我作為新晉魔尊,
分得了最靠近凈壇的“貪嗔殿”?!霸獛?,這些都是您的部下。
”魔使引著三十六洞魔將向我行禮。他們有的長著鱷魚頭顱,有的渾身覆滿鱗片,
看向我的眼神卻充滿敬畏。我坐在骷髏王座上,突然感到一陣恍惚。這些妖魔跪拜的場景,
與當(dāng)年天河十萬水軍朝拜天蓬元帥何其相似。不同的是,那時我銀甲紅袍,
如今卻渾身纏繞著魔氣?!岸纪讼掳伞!蔽覔]退眾魔,獨(dú)自走到殿后的血池邊。
池水突然泛起漣漪,浮現(xiàn)出高老莊的影像。翠蘭正在庭院里晾曬衣裳,
陽光透過梨樹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按涮m……”我不由自主伸手觸碰,
指尖剛碰到水面,整個血池突然沸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血水中緩緩升起——鵝黃襦裙,
鬢邊簪著木槿花,正是我朝思暮想的高翠蘭!“相公?!彼龑ξ矣恍Γ聘C若隱若現(xiàn)。
我如遭雷擊,釘耙當(dāng)啷一聲掉在地上?!澳恪阍趺础薄笆菬o天佛祖憐我思念,
特準(zhǔn)我來見你?!贝涮m的指尖輕撫我的獠牙,這個動作與當(dāng)年洞房花燭夜時一模一樣。
我渾身顫抖,五百年修行差點(diǎn)在這一刻潰散。她靠在我懷里,聲音帶著哭腔。
“那夜你被悟空長老帶走,我追出門卻只看到天邊一抹云彩……”溫?zé)岬臏I水打濕我的前襟,
我笨拙地拍著她的后背,獠牙不小心勾散了她的發(fā)髻。當(dāng)月光透過魔窟頂端的晶石照進(jìn)來時,
翠蘭在我懷中沉沉睡去。我輕輕撫摸她的長發(fā),卻在發(fā)絲間摸到一小塊凸起。撥開發(fā)絲一看,
后頸處赫然嵌著一枚黑色蓮籽,與我服下的那顆一模一樣?!斑@是...?”我心頭劇震,
懷中的翠蘭突然睜開眼——那已不是人類的眼睛,而是與我一樣的血紅豎瞳!
“相公不想為我討回公道嗎?”她的聲音突然變成男女混響。“如來拆散我們,
孫悟空當(dāng)眾羞辱你,這些仇恨你都忘了嗎?”我驚恐地后退,她卻飄在半空,衣裙化作黑霧。
“記住,只有魔道才能給你想要的一切。”說罷便消散在血池中。2五百年間,
我秘密修煉魔功,在凈壇之下開辟了一方魔域。每逢佛誕日,諸佛菩薩齊聚大雄寶殿時,
我便在凈壇邊布下魔陣,吸收信徒們的貪嗔癡念。無天賜予我的“噬佛魔功”日益精進(jìn),
我已經(jīng)能感覺到,自己體內(nèi)流淌的力量不亞于任何一尊佛陀。“大人,
魔界的三十六洞主已集結(jié)完畢,只等您一聲令下。”我的魔將跪伏在地,恭敬地報告。
我撫摸著變得漆黑如墨的九齒釘耙,冷笑道?!昂芎?。如來舉辦盂蘭盆會的日子就要到了,
屆時諸佛都會放松警惕……”盂蘭盆會前七日,我在凈壇邊偶遇了沙僧。
他正在擦拭降妖寶杖,見到我來,古銅色的臉上露出憨厚笑容。“二師兄,來得正好,
幫我看看這寶杖上的梵文怎么念?”我強(qiáng)裝鎮(zhèn)定湊近,卻發(fā)現(xiàn)杖身干干凈凈哪有什么梵文。
正要發(fā)問,沙僧突然壓低聲音。“昨夜我值更時,看到凈壇下有黑影閃動。
”我的魔爪瞬間繃緊,面上卻笑得更加憨厚。“凈壇年久失修,怕是老鼠打洞。
改日老豬找些水泥來補(bǔ)補(bǔ)。”沙僧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目光讓我想起流沙河底最幽暗的水淵。
他忽然抓起我的右手?!岸熜值氖衷趺醋兊眠@般粗糙?”我的掌心不知何時已布滿鱗片,
慌忙抽回手藏在袖中?!叭〗?jīng)路上磨的繭子罷了?!蔽腋尚χD(zhuǎn)移話題。
“聽說這次盂蘭盆會,如來要宣講《大涅槃經(jīng)》?”沙僧若有所思地點(diǎn)頭,
突然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岸熜?,你還記得我們在五莊觀分吃人參果時,你說過什么嗎?
”我心頭一緊。那日我們師兄弟三人分食人參果,我曾拍著肚皮說?!敖裆心銈冞@些兄弟,
老豬我死也值了?!比缃襁@話聽來何其諷刺?!吧硯煹堋蔽液眍^發(fā)緊,魔氣在體內(nèi)翻涌。
這時遠(yuǎn)處傳來鐘聲,沙僧拍拍我的肩膀告辭。走出幾步又回頭道。“對了二師兄,
師父讓我轉(zhuǎn)告你,他夢見你在吃黑色蓮花,吃得滿嘴是血?!蔽医┰谠?,
看著沙僧的背影消失在回廊轉(zhuǎn)角。他知道了?不,如果他真的知道,為何不直接揭發(fā)我?
除非……我握緊釘耙,突然意識到這個沉默寡言的三師弟,或許比我想象的要深沉得多。
那夜我在魔窟輾轉(zhuǎn)難眠,索性來到凈壇邊發(fā)呆。月光下的蓮花泛著銀輝,
讓我想起廣寒宮的琉璃瓦?;秀遍g,我靠著凈壇沉沉睡去。夢中我回到了取經(jīng)路上。
師父騎著白龍馬走在前面,紅色袈裟像一團(tuán)火。孫悟空在云端翻跟頭,金箍棒攪得霞光四散。
沙僧挑著擔(dān)子,行李上的銅鈴叮當(dāng)作響?!鞍私?,快些走?!睅煾富仡^喚我,眉眼含笑。
我加快腳步,卻發(fā)現(xiàn)怎么也追不上他們。低頭一看,自己的影子竟變成了一頭猙獰的魔獸。
驚恐之下我跌入河中,河水突然變成血水,無數(shù)骷髏抓住我的四肢往下拖。“師父救我!
”我拼命掙扎,血水灌進(jìn)口鼻?!卑私洹!币宦暻逶椒鹛柶崎_血浪,唐僧踏著蓮臺而來。
奇怪的是,夢中的師父竟保持著金蟬子的真身——眉間一點(diǎn)朱砂,身后佛光如日輪。
他伸手按在我額頭?!翱嗪o邊?!蔽颐偷伢@醒,發(fā)現(xiàn)東方已泛起魚肚白。更讓我震驚的是,
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串佛珠——正是夢中金蟬子所戴的那串!佛珠突然發(fā)燙,
十八顆珠子依次亮起,每亮一顆,我體內(nèi)的魔氣就被灼燒一分?!鞍。 蔽彝纯嗟仳榭s起來,
魔氣與佛力在經(jīng)脈中廝殺。最終佛珠恢復(fù)平靜,而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右手變回了人類模樣。
這是警告?還是救贖的機(jī)會?我摩挲著佛珠,突然聽到凈壇下有異動。我潛入地下魔窟,
卻見三十六洞魔將正在密謀。鱷魚頭魔將揮舞著鋼叉?!澳秦i妖憑什么統(tǒng)領(lǐng)我們?
不過是被無天佛祖利用的棋子!”"聽說他還惦記著回佛門呢。"蛇蝎女魔嗤笑道。
“昨夜我在血池看到他在偷偷念佛?!蔽遗豢啥舻噩F(xiàn)出身形,魔氣全開?!罢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