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三十三年春,遠在邊境界限的幽州城卻似寒冬臘月,民不聊生,官家衙門私吞錢財,
冤枉良人,必遭天譴。這句話好似應(yīng)驗一般,僅僅三日后,
幾名貪污腐敗的官僚竟然相繼在自家房中上吊自殺。就連小小的衙門侍衛(wèi)也逃不過,
大多意外之亡。而上京城已經(jīng)繁花似錦,國泰民安。好一片繁榮之象。*"娘親娘親,
朝朝想穿外祖母給做的新衣裳去踏青!"郭今朝笨拙的提起裙擺,小跑著從外面跑進書間。
額上的銖環(huán)隨著她的小步伐叮當作響,響徹整個彼時寂靜的書房。郭凝霈停筆,
彎腰抱起今朝,今朝知道娘親見到她一定會第一時間去抱她,主動的張開雙臂,
郭凝霈微微用力,將今朝托起抱在腿上。"好,那朝朝來看看,娘親寫的是什么?
""清娥畫扇中,春樹郁金紅。出,嗯,出,娘親,朝朝不識得這字。
"郭今朝指著尚未干涸的書卷,轉(zhuǎn)頭看向郭凝霈。郭凝霈笑著握住朝朝柔軟的小手,
一字一頓的教她,"出犯繁華露,歸穿弱柳風。"朝朝認真的看著書卷上的字跡,
跟著讀了一遍又一遍,"娘親,朝朝識得啦!"郭凝霈笑著摸摸郭今朝的小臉,
朝朝剛及垂髫,又有些貪吃,剛剛開春還未褪去大氅,圓滾滾的像個雪團子,嬰兒肥的小臉,
圓圓的杏仁眼,見人便喜笑,就連府中下人也偏愛她幾分。外祖母常常嘆息,
總是笑臉相迎于他人,日后長大被人欺負可如何是好。"一點也不像你娘親!
"朝朝總是聽外祖母說這話,朝朝不懂,她是娘親的孩子,為何不像呢?
明明自己也和娘親一樣漂亮,只是娘親很少笑罷了。娘親笑起來最好看了。"小姐,
將小小姐交給奴婢吧,您抱得時辰久了。"春裳在一旁叮囑。"也罷,去給朝朝換衣衫吧。
"郭凝霈將郭今朝交給春裳。"夏竹,讓阿護準備下馬車,等朝朝換好衣裳就出發(fā)吧。
"起身攏了攏身上的狐裘,外面已經(jīng)是陽春三月,繁華枝茂,鶯歌燕舞。自從郭凝霈受了傷,
基本沒再出門,整日躲在這書房,作序題畫,看似也頗有自己的樂趣。"夏竹,
也給我再備套衣服吧。"郭凝霈伸手解了身上的裘衣。"是,小姐。"夏竹聽了,
急急的就往寢屋跑去,差點和前來的春裳撞個滿懷。"毛毛躁躁,成何體統(tǒng)!
"春裳比夏竹早來幾年,自然是姐姐,伸手想要敲敲她的頭頂以示警告,夏竹自知,
趕緊伸手擋住。"小姐要換新衣裳啦,自然得趕緊去拿!"春裳也是一愣,立即喜上眉梢。
佯裝呵斥,"那還不快去!"夏竹吐了下舌頭,跑開了。"娘親快看,朝朝的新衣服!
"郭今朝換好衣裳直奔郭凝霈的床榻前,兩個人今日都選了鵝黃色的衣裙,輕快又清新。
"朝朝真好看!"郭凝霈牽起今朝的小手,"走吧。"郭今朝抬起小臉看著娘親,
娘親今日應(yīng)該是抹了口脂,唇上一點桃紅色,頭上未戴任何裝飾,簡單的將長發(fā)束起,
可是娘親還是那么好看。"小姐,今日要戴帷帽么?"春裳將準備好的大氅一并帶上馬車。
"今日阿護同去,就不用了吧。"郭凝霈纖纖細指挑起窗縵,踏青之地要路過肆,商販聚集,
百姓游走,熱鬧非凡。"娘親,我們也能下去走走嘛?"郭今朝趴在窗前,看著熱鬧的市井,
哀求著出聲。郭凝霈笑笑,"好,我們也去看看。"春裳抖開大氅給兩個人披戴好,
挑起車帳,"小姐慢些。""春裳一個人跟著就好了。"郭凝霈踩著轎凳下車,
回身叮囑了句。身后兩人回了聲是,便立足馬車旁靜候。*今朝很少能有出門的機會,
又是孩童貪玩的年紀,自然是興高采烈,見了什么都很稀奇。"娘親快看,好漂亮的姐姐!
"今朝一手牽著郭凝霈,一手拿著糖葫蘆,眼睛亮亮的盯著跪坐在地上的人。"是哥哥。
"郭凝霈低眸看了眼地上的少年,身上只著一件淡色單衫,長發(fā)散落在身后,
臉上好似有些傷痕,身形消瘦,看樣子不過是舞象之年。少年應(yīng)聲抬頭。"唔?
"今朝不明白,"哥哥跟娘親一樣漂亮!"她只覺得漂亮。今朝喜歡漂亮的東西。
少年有一張好看的皮囊,眉眼俊美,長睫卷翹,尤其那雙含情目。美目盼兮。
她看著他的眉眼,微微顰眉,這樣貌好生熟悉。符卿懷微愣,隨即淺淺一笑,找到你了。
"娘親,我們用這根糖葫蘆換他做爹爹好不好?朝朝想要一個這么好看的爹爹!
"朝朝盯著少年好看的眉眼,甜糯糯的嗓音,在這喧鬧的市集卻格外清脆。
郭凝霈擰眉看著地上的少年,這皮相,這膚質(zhì),可能并非出自平常百姓之家。
尤其是這雙多情眼,此時似笑非笑仰頭看著她。看著眼前多年未見的少女,
眉眼之間仍是舊時模樣,清冷又疏離,鵝黃的裙擺襯得她清瘦單薄,但又不失閨中風采。
明明未施粉黛,卻仍然明亮的讓人移不開眼。他低咳幾聲,忙用手背抵住嘴角,
還是有些許血跡從嘴角漫開,沾染他修長的指骨。我這一路的顛沛流離,再次遇見你,
都值得了。"娘親娘親,快看看爹爹,爹爹吐血了。"朝朝有些害怕,
慌忙躲進少女的大氅里,只露出半張小臉,擔憂的看著這個好看的少年。"小姐,可要報官?
"春裳知道小姐一向心善,當年她就是被小姐在歹人手中救下帶回府中的。
可這個少年是個男子,樣貌又如此俊俏,實在不放心。少年聞言,隨即出聲,
"敢問這位姑娘,郭將軍府園如何去,我本是前來投奔,不料路上遭遇山賊,這才如此狼狽。
"說罷,又開始低咳起來。"郭將軍?你可有書信等信物證明?"郭凝霈出聲,
一手摸著朝朝的腦袋安撫她不要怕。少年伸手摸向腰間,有幾封帶血的書信,一塊玉佩。
春裳見狀,急忙用手帕包裹住幾樣信物,這才遞給郭凝霈。郭凝霈抬手拾起一封,
郭毅大將軍親啟,符兄符飛奉上。符兄?"你是符飛符將軍的令郎?"她將信件放回,
示意春裳還給他。"正是。"符卿懷抬手作揖。"你可起身?馬車就在不遠處,
我可以帶你去見郭將軍。"郭凝霈攬過今朝,將她圈在身前。"多謝姑娘,小生感激不盡。
"符卿懷緩緩起身。這才發(fā)覺他竟這般高,她需仰頭才能對視上的他的雙目。
朝朝躲在郭凝霈的懷里,仰頭看著高高的少年,拽了拽娘親的衣裙,"娘親,
爹爹是要跟我們一起回府么?"她笑著摸摸朝朝的小臉,"朝朝乖,他不是爹爹。
"今朝聽了她的話,臉上沒了笑意,"用朝朝最喜歡的糖葫蘆換他做爹爹也不可以嘛?
"郭凝霈有些心疼,她平時一向很乖,從沒有鬧著要爹爹,今日見了這少年,
倒是有些不一樣。她抬眸看向少年,少年依舊淺笑晏晏。亦不再言語,
拉起今朝轉(zhuǎn)身往馬車處走去。朝朝回頭看著跟在身后的符卿懷,又看看手里的糖葫蘆。
雙目染上一層水霧。符卿懷收起臉上的笑意,眸光暗沉,歲歲,是我來晚了么?
大抵是剛才的動作,符卿懷上了馬車之后,郭凝霈聞到了血腥味。想必他身上的傷不輕,
也不知道這一路上有沒有處理過。馬車緩緩靠近將軍府,
門衛(wèi)還在疑惑小姐出門踏青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去給父親通報一聲,有客人上門,
信物在此。"郭凝霈下馬,將手帕里的信物遞給門衛(wèi)。"夏竹,去請裴郎中到客房來。
""是小姐,符公子,這邊請吧。"夏竹在前面引路。"符公子在府上好生歇息,
已經(jīng)差人去通報父親了。"說罷她牽著朝朝往西苑走去。符卿懷聞言眸光暗了暗,
轉(zhuǎn)身跟上侍女。*"小姐,將軍請您去前廳。"夏竹的聲音在屋外響起。郭凝霈回神,
"知道了。""娘親要去哪?"路過小庭院,朝朝正在蕩秋千,笑的開懷。見到郭凝霈,
立刻小跑著下來。"慢點。"郭凝霈提裙蹲下身來,給她擦了擦額頭的汗珠。
"娘親要去前廳見外祖父。""那朝朝也要去!"今朝也學著娘親的樣子提著裙擺,
眼睛亮晶晶的看著郭凝霈。"是爹爹!"今朝邁進前廳,就看到了符卿懷。
杏仁眼笑的彎彎的。"朝朝,不得無禮!"郭凝霈佯裝要訓斥她。
郭毅正在和符卿懷聊著家常,被朝朝這一聲爹爹驚嚇的頓住了,就連手里的茶杯也打翻在地。
下人急忙上前清理。"外祖父,哥哥為什么不能是爹爹?"今朝見娘親要訓斥她,
松開郭凝霈的手就跑向郭毅,撲向郭毅懷里。"父親。"郭凝霈先喚了聲父親。
又看向符卿懷,"喚女兒過來是所為何事?""咳咳,朝朝想要這個哥哥做父親?
"郭毅將郭今朝抱在腿上,一老一少大聲密謀,"那得問問這個哥哥同不同意。
""哥哥肯定同意,娘親這么好看。"朝朝轉(zhuǎn)頭看向符卿懷。符卿懷始終未言語,
臉上帶著笑,看著朝朝。一旁的郭凝霈趕緊咳嗽兩聲,"春裳,帶朝朝下去玩吧。
"朝朝有些氣餒的低下頭,"外祖父可一定要幫幫朝朝,朝朝喜歡這個爹爹。",
臨走前附在外祖父耳邊,語氣堅定的說道。其余兩個人也聽見了,符卿懷笑著抿了口茶,
抬眸看向郭凝霈,少女面上沒什么表情,臉頰微紅。郭毅這才看向微惱的郭凝霈,"來歲歲,
人雖然是你帶進來的,爹再給你倆好好介紹一番,啊哈哈。"干笑兩聲,
試圖遮掩剛才的尷尬,"卿懷,這是小女,名凝霈,小字歲歲。"符卿懷起身作揖,
嘴角依舊帶著笑。"歲歲啊,這是符飛符將軍的令郎,符卿懷,以后他就長住咱們府上。
"郭凝霈也起身行禮。"符公子傷勢可好些了?"郭凝霈碰了碰茶杯,已經(jīng)涼透。
"多謝關(guān)心,已無大礙。"兩個人始終客客氣氣,又禮貌的推脫了幾句。
郭毅看得都覺得拘束。只能在一旁喝口茶,想著朝朝的提議。這個女婿其實也不錯。
兩個人你來我往的閑聊了幾句,裴郎中就前來給符公子換藥,符卿懷拱手致謝,
隨著下人回房去了?!案赣H當真要留他在府中?”郭凝霈起身追問郭毅。
“歲歲是覺得有何不可?”“符叔父戰(zhàn)死一事,陛下雖然表面并未怪罪下來,
但也并沒有給符家后代任何獎賞或是封號追悼,且不聞不問,任由臣子上報彈劾奏章。
父親此時將他留于府中,只怕是……”“歲歲,有些事并非表面如此,符兄救過為父的性命,
況且,”郭毅笑笑,“沒有符兄相救的那次,我就沒機會遇見你娘,
哪還有你和哥哥們哈哈哈哈。歲歲你年長卿懷才兩歲,可曾記得兒時你們兩經(jīng)常一起玩鬧呢,
怎么這才幾年不見,就如此生疏了。""父親也說了,那也是兒時的事情,
有些東西就是變了。"郭凝霈低眸看著手里的茶盞。"說起來,兒時你們兩還定過娃娃親呢,
要是當初我們一家都留在幽州城,也許符兄就不會戰(zhàn)死,說不定你和卿懷也已經(jīng)成家了,
哪還能輪得著那小公子......只會傷你的心。"郭毅嘆氣。郭凝霈也在想何嘗不是呢?
這華麗耀眼的上京只會吃人,確實不如幽州城,可走了就是走了,事已至此,
我們都回不去了。*年前,幽州城作為邊境的最后一道防守線,
符大將軍帶領(lǐng)著幾千殘兵硬是撐過三天三夜,等到郭毅領(lǐng)旨率兵前往支援,
一切已經(jīng)塵埃落定。郭毅收拾好殘局,又一路向北擊殺游牧騎兵,再到返回之時,
符將軍已經(jīng)重傷不治歸西。郭毅連夜安頓好城里百姓,此時符家上下老小已經(jīng)全無蹤跡,
郭毅不得不在幽州城駐扎半月有余,等到前來接管的顧家兵,這才啟程回往上京。
可僅僅這半月,消失了的符家人員又詭異頻繁的出現(xiàn)在衙門,而且都深受重傷,
甚至有的找到時已經(jīng)是一具骸骨。經(jīng)過幽州刺史和衙門的共同審判,
存活的符府人員已經(jīng)招供,符將軍串通敵國皇子,欲將幽州城獻祭,亦在敵國軍隊臨城時,
就已經(jīng)遣散府內(nèi)人員。所以才有了戰(zhàn)后符府空無一人的景象。可此案又疑點重重。既然通敵,
符將軍又何必要以死抵抗,何不盡早投誠歸順;既然是要獻城,又何必驅(qū)散府內(nèi)人員。
這已經(jīng)跑路的下人怎么在戰(zhàn)后又出現(xiàn)在城中呢?而且出現(xiàn)的都是府中的下人,
符將軍的妻妾和公子小姐全部無蹤跡,也不排除這些下人屈打成招或是錢財收買。
"好了歲歲,爹說過了,戰(zhàn)場和官場上的事情你無需過問,自有父親和你兄長們定奪。
你不必擔心,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父親定當竭盡全力護住將軍府,
保你一生榮華富貴。""爹,可歲歲只想平安,將軍府上上下平安就好,切莫要節(jié)外生枝!
"郭毅嘆息,幾位皇子正在為太子之位拉幫結(jié)派,雖說圣上如今正值壯年,可這宮中之事,
實在難以定奪勝負。郭毅安慰了歲歲幾句,就讓她回西苑休息了。自從受了傷,
她身子一直不見好。就連情緒也很低落。符卿懷在府中待了幾日,除了那日見到郭凝霈。
偶爾在院中聽到今朝的笑聲,幾聲甜膩膩的娘親。*春天來臨的時候,
上京皇城中也發(fā)生了變故?;噬仙砣局夭。找共賱趪?,重臣皆請奏立刻封太子之位,
協(xié)助處理宮中事務(wù)。朝中重臣幾乎分成兩派,一派支持二皇子,一派支持四皇子。
少數(shù)大臣保持中立態(tài)度。二皇子和年輕時候的皇帝很像,善于征戰(zhàn),排兵布陣。
只是本人品行過于端正,可能一直處在深宮之中,少了些家威嚴;相比于四皇子,
二皇子給人的感覺過于溫和謙虛。四皇子飽讀經(jīng)書,少年之時曾跟隨少傅一同游歷人間,
見過人間大悲大苦,造就了他殺伐果斷的性格。*消息傳到將軍府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