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jié)，落英繽紛。我策馬自城外歸來，途經(jīng)洛水橋。橋洞下，蜷縮著一個瘦小的身影，
衣衫襤褸，幾乎與橋洞陰影里的塵土融為一體。若非她那壓抑不住的、低低的咳嗽聲，
我?guī)缀跻e過這個……如同草芥般卑微的生命。鬼使神差地，我勒住了馬韁。翻身下馬，
走到橋洞邊。那是個……女孩?？雌饋聿贿^十五六歲的年紀，臉上沾滿了污泥和血跡，
看不清本來面貌。只有一雙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亮得驚人。那里面，
沒有孩童該有的天真，也沒有乞兒慣有的麻木，只有一種……近乎野獸般的警惕和……倔強。
1像一株……在懸崖峭壁上，掙扎求生的野草。我的心，莫名地，被觸動了一下。彼時，
我蕭謹言，身為定國公府的次子，雖無爵位繼承之權(quán)，卻也算錦衣玉食，前程無憂。
只是……心底深處，總有那么一絲揮之不去的寥落和……厭倦。厭倦朝堂的虛偽，
厭倦世家的傾軋，厭倦這看似繁華，實則冰冷的京城?；蛟S是……惻隱之心？
或許是……在她那雙倔強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絲……同類的影子？我解下腰間的錢袋，
想了想，又收了回去。轉(zhuǎn)而，從馬背上的行囊里，取出了一個尚溫的饅頭，
和一小袋干凈的水。我將東西，輕輕放在她面前的地上。她警惕地看著我，沒有動。
“……吃吧?！蔽冶M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若是不嫌棄，
我府中……還缺一個灑掃庭院的小丫頭?！彼琅f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審視和……不信任。
我沒有再說什么，轉(zhuǎn)身準備離開。身后，卻傳來一個極其微弱的、沙啞的聲音。
“……阿璃……愿意。”我回頭，看到她……用那雙沾滿泥污的手，捧起了那個饅頭，然后，
朝著我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個頭。額頭觸及冰冷的地面，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夕陽的余暉，
將她的身影拉得很長，很孤單。像一片……即將被黑暗吞噬的落葉。那一刻，我并未多想。
只當是……日行一善，撿回了一個……無家可歸的可憐人。卻不知，我撿回的，
不僅僅是一個丫鬟。更是一段……早已被塵封的前朝舊夢，和一個……注定要打敗我，
乃至打敗整個王朝的……靈魂。2阿璃，就成了我謹言居里，一個最不起眼的存在。
我給她安排了灑掃庭院的活計，又讓府里的張嬤嬤，教她一些基本的規(guī)矩。她很沉默，
幾乎……不說話。大部分時間，都低著頭，默默地做著自己的事情。掃地，擦窗，
浣洗……動作麻利，卻又……帶著一種與她瘦弱身形不符的沉穩(wěn)。她似乎……很怕生。
府里的其他下人，和她搭話，她也只是……怯生生地應一句，然后就又低下頭去。
只有……在我面前。她會……稍微抬起一點點頭，用那雙依舊清亮，
卻總是帶著一絲疏離和警惕的眼睛，飛快地看我一眼，然后迅速移開。
仿佛……我是什么洪水猛獸。張嬤嬤私下里和我說：“二公子，這丫頭……怕不是個啞巴吧？
性子也太……悶了些?！蔽抑皇切α诵?，沒說什么?；蛟S……是以前吃過太多苦，
受過太多驚嚇吧。時間久了，總會好起來的。我并沒有……過多地關(guān)注她。畢竟，
她只是我一時心軟，撿回來的一個小丫鬟。我的生活，依舊是看書，練劍，
偶爾……去應付一下那些無聊的世家宴飲。波瀾不驚，如同死水。
只是……我偶爾會在書房窗前，看到她在院子里，專注地掃著落葉。陽光透過樹梢，
灑在她身上，給她那件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衣裙，鍍上了一層淺淺的金邊。她的動作很輕，很慢，
仿佛……不是在掃地，而是在……描摹著什么。偶爾，她會抬起頭，望向天空，眼神里，
會流露出一絲……與她年齡不符的、深沉的憂傷和……茫然。那一刻，她不像個丫鬟。
倒像個……像個……與這塵世格格不入的，謫仙？這個念頭讓我失笑。
我定是……最近看了太多的話本傳奇。可不知為何，那道瘦小的、沉默的身影，
卻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總在不經(jīng)意間，漾起一圈圈……微小的漣漪。3日子，
就在這種平靜無波中，悄然流逝。阿璃在我府里，待了將近一年。她依舊沉默寡言，
依舊……像個透明的影子。但，我漸漸發(fā)現(xiàn)，她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
有一次，我深夜處理公務，忘了時間，不小心打翻了燭臺，引燃了書案上的文書。
火苗瞬間躥起，我一時慌了手腳。就在這時，門外守夜的阿璃，竟然……第一個沖了進來！
她的動作，快得……不像一個普通的丫鬟！她沒有驚慌失措，而是迅速扯過旁邊的厚重桌布，
蘸了茶水，準確地，將火苗撲滅！整個過程，冷靜，果斷，沒有一絲拖泥帶水！事后，
我問她：“你不怕嗎？”她低著頭，聲音依舊細弱：“……怕。但……公子要緊。
”還有一次，我因為在朝堂上，直言頂撞了當朝太師（也是如今權(quán)傾朝野的國舅爺），
回來后，便感覺……似乎有人在暗中監(jiān)視我。那幾日，我出入都格外小心。有一天晚上，
我從外面應酬回來，走到府門前一條僻靜的小巷時，忽然感覺……背后有殺氣！我猛地轉(zhuǎn)身，
還未及拔劍，就看到……幾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從暗處撲來！刀光，在月色下，
閃著森冷的寒芒！我知道，這是……太師的報復！我武功尚可，但對方人多勢眾，
且……招招致命！就在我以為，自己今日要殞命于此時……一道比黑影更快的、嬌小的身影，
不知從何處躥了出來！是阿璃！她手里……竟然握著一把不知從哪里來的、銹跡斑駁的柴刀！
她的眼神，不再是平日里的怯懦和疏離！而是……充滿了冰冷的殺意！
和……一種令人心悸的、屬于上位者的決絕！她的身法，極其詭異！看似笨拙，
卻總能在毫厘之間，避開致命的攻擊！手中的柴刀，更是……刁鉆狠辣！
雖然……她明顯體力不支，身上很快就添了幾道傷口。但她……竟然憑借一己之力，
硬生生地，為我……拖延了時間！直到……我府中的護衛(wèi)聞聲趕來！那些黑衣人見勢不妙，
迅速撤離。我沖到阿璃身邊，看到她手臂上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汩汩而出，
染紅了她半邊衣衫……我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住了！疼得厲害！“阿璃！
”我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聲音都在顫抖，“你……你怎么樣？！”她看著我，
臉色蒼白如紙，嘴角卻……扯出一抹虛弱的笑容?！啊印瓱o事……便好……”說完，
她眼前一黑，暈了過去。那一刻，我抱著她漸漸冰冷的身體，看著她手臂上那猙獰的傷口，
心里……第一次，對她的身份，產(chǎn)生了……巨大的懷疑！
一個普通的、在橋洞下?lián)旎貋淼男⊙诀摺趺纯赡堋瓡腥绱松硎?？！如此膽識？！
她……到底是誰？！4阿璃的傷，很重。我請了京城最好的金瘡大夫，用了最好的傷藥，
才勉強……保住了她的性命。在她昏迷的那幾天，我?guī)缀酢绮讲浑x地守在她床邊。
看著她蒼白的小臉，看著她因為疼痛而緊蹙的眉頭，我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填滿了，
又酸又脹。憐惜，感激，疑惑……還有……一種連我自己都不愿承認的、異樣的情愫。
我知道，這不應該。她是我的丫鬟。我是她的主子。我們之間，隔著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可……我無法控制地，會想起她沖出來為我擋刀時，那決絕的眼神。會想起她倒在我懷里時，
那虛弱的笑容。會想起……平日里，她偶爾抬起頭，望向天空時，那落寞而倔強的側(cè)影。
這個女孩……她身上，藏著太多的秘密。也……藏著一種……致命的吸引力。
讓我……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探究。想要……保護她。這種念頭，讓我心驚，
也讓我……惶恐。我蕭謹言，向來自詡冷靜自持，不為外物所動。
可面對這個……來歷不明的小丫鬟，我卻……亂了心神。5阿璃醒來后，
對我……似乎更加疏離了。她不再像以前那樣，偶爾會抬起頭看我。大多數(shù)時候，
她都低著頭，避開我的目光，將自己……縮回那個堅硬的殼里。仿佛……那天晚上，
那個奮不顧身救我的阿璃，只是我的一個幻覺?？晌抑?，不是。她越是這樣，
我就越是確定，她心里……一定藏著什么天大的秘密。我開始……不動聲色地，觀察她。
留意她的一舉一動，留意她……可能露出的任何破綻。終于……有一次，宮里傳來消息，
說是西境傳來捷報，陛下龍心大悅，要在宮中設(shè)宴慶賀。按照慣例，我們這些世家子弟，
都要進宮赴宴。那天，我正準備出門，阿璃捧著熨燙好的朝服，送了過來。我接過朝服，
無意中，瞥見了她腰間……掛著的一個小小的、用絲線編織的……香囊？那香囊，
樣式很古樸，甚至……有些陳舊。上面，用金線，繡著一個……極其繁復的，
我從未見過的圖騰。那圖騰……看起來……竟然……有幾分眼熟？我猛地想起，很多年前，
我還在邊關(guān)軍營時，曾在一本……關(guān)于前朝遺事的雜記上，看到過類似的圖案！
那是……前朝姬氏皇族的……族徽？！我的心，瞬間狂跳起來！
難道……阿璃她……我下意識地，就想開口詢問。可就在這時，阿璃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目光，